她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指尖沿着手背的线条描摹,最后停在腕间突起的骨节上。
而后倾身将人压进锦被里。
吻从额角开始,一路向下,落在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角落。
与此同时,仲堇心里的那个念头更深切了:定然…会寻到一个法子。
第64章 干嘛干嘛?又不是真死了。
忘忧峰的山脚,炒栗子的焦甜香气扑人。
仲堇一手捏着油纸包,垂首从腰袋中取钱。
此时,一旁卖柴人的闲话钻进了耳朵:
“听说了么?厉宁公主又要出兵了。雁湖那动静闹得可大,驻扎在那的军营烧得光光的,连半片盔甲都没剩下——现在,正往东边打呢。”
仲堇闻言一怔,只将一把铜钱塞给了卖栗子的妇人,捏紧了油纸包的口子,转身往山上走去。
她想,厉宁公主不会轻易罢休的。
也许会怀疑她与殷千寻已葬身火海,然而她那狼一般的固执,必然要追到丁屿去查个明白,才算罢休。
丁屿暂时不回去了,且在忘忧峰呆上一阵。
这时节,忘忧峰的风裹着新融的雪气,细闻带着清淡的凛香。
溪水在山路的石缝间撞出泠响,打湿了殷千寻的靴尖。
上次来这儿,她满脑子都是扶桑那些刀子样的话,烦得要死,根本没什么心思瞧什么山水——
如今倒是有了。
仲堇牵着她的手,走在忘忧峰一处山谷里。
山谷很静,听得见积雪消融的水珠,从松针尖上坠入苔藓的声响。
布谷鸟一声,接着一声。那声音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漫过苍黑的崖壁,掠过幽冷的溪涧,在峰峦之间飘荡,带着几分孤绝的味道。
她的视线落在仲堇的背影上。
一袭白衣被山风拂动得微微飘起,长发如瀑垂在肩后,随步子轻晃。乌黑的发丝间漏过几缕阳光,暖暖的色调映进殷千寻眸底。
她恍惚觉得医仙合该立在这苍青的山色里——因为这景致实在美得像一幅画,令人不忍染指。
挎着竹篓的两三个少女从石阶下忽然冒出来。
她们一抬头,盯着这对生面孔怔了神,直至擦肩而过后,仍忍不住频频回头张望。
这些女孩们年岁尚浅,自是不认识亓官柔,自然也不认识仲堇。
只是,这一对实在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一个白衣素得像朵天上的云,另一个红衣艳得似一团烈火。偏生二人靠得极近,十指勾在一起,衣袂也相融在了一处——竟把四周的寻常风景也衬得失了颜色。
她们便是这样一路缱绻着,来到半山腰的木阁前。
推门的瞬间,仲堇微微讶异于竟未落灰。
陈年的药香混着墨韵迎面扑来。
左墙的药柜齐齐码着百十个小抽屉,铜环依然亮得能照见人影;右墙的柜上,书卷摞得很高,快要抵到了屋梁。
最顶上那本《灵枢针要》斜插着,纸页边沿已泛出毛边。
仲堇的指尖抚过案几,青石桌面冷而滑。
一切竟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处处一尘不染。
大抵是扶桑定期拂拭着,否则这么些年过去,积的灰也该比一本古籍还要厚了。
殷千寻跟进来,目光扫过四周时略带些怔然。
“这就是你从前研究医术的地方?”
随手翻开一本搁在案上的簿册,纸页簌簌响着展开。
“嗯。”仲堇回头冲她笑了笑,“怎么样?”
“就…很你。”殷千寻轻声答。
她的手指抚过薄册子,纸张的触感,笔迹的走势,皆是她熟悉的,仲堇的笔迹,然而却是五百多年前留下的……感觉有一丝神奇。
忽然一抬眼,看到仲堇撩起衣摆,踩上了一张矮凳。
殷千寻两步过去,掌心顺势扶住了她的腰。
“找什么?”她仰头问。
仲堇的手探到了书柜最上层,指尖从一排书脊上挨个滑过,略过几本后突然一顿,似乎确定了什么,随即快速抽出几册。
不多时,她便抱了一摞书下来,沉甸甸地往案上一放。
“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仲堇笑着拍了拍那摞书。
“这些孤本,是我从前辗转九州四海才寻来的。买了许多,真正读了的,却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仲堇的指尖抚过书脊,感受着岁月留下的磨损,“有些书可是绝版了,就像写书的人……比如这本,是一位云游仙人的手札,记录着数千种世间罕见的丹方……大概,只有想不到,没有这些书提及不到。”
光是听这几句话,殷千寻的眼皮已有些发沉。
她掩嘴打了个呵欠,微微用力眨了眨睫毛:“所以呢?”
“我打算带回去,通通读完。”仲堇搓了搓手,跃跃欲试的模样。
闻言,殷千寻的眼眸骤然睁大,倦意一扫而光。
“……你确定?这个时候你要看书?”
这女人是有什么问题吗?近来她们温存都嫌时间不够,连吃饭这回事儿都省了,而她居然有闲心要读书?
是人吗?
“放心,”仲堇看穿她心思,轻笑,“自然是在你化为蛇形之时,才抽空去翻读。”
殷千寻仍蹙着眉,低声问道:“你看这些书,是找什么呢?”
“找答案。”仲堇垂眸缓缓道。
“这世上许多无解的难题,总有人曾在某处留下线索,或许,书中有解忧之钥。”
“……”
殷千寻望着她,“所以,你还是想找出个法子,吊住我这具形态?”
“未必如此。”仲堇摇了摇头。
“只要能找到个法子,让你我仍可这般交谈,就足够了。”
说着,她微微勾唇,“比如,也许有一本书,能令我学会蛇语呢?”
这话听来像个玩笑,却令两人突然陷入莫名的沉默。
殷千寻心中浮出几分晦涩的认同。
她想,腹中有千言万语,出口却只剩了“嘶”,又没法儿写——或许练一练,用尾巴也写得了,可毕竟费功夫——长此以往,自己恐怕要疯。
毕竟这几日已能够窥见端倪。
殷千寻原本的话就不少,如今被困在蛇身里大半日,待那一个时辰的人形终于现身,她几乎扑在仲堇耳边,恨不得将整日积压的言语一口气宣泄尽。
仲堇自然也很乐意听她讲话。
殷千寻说一句,她便捧哏一句,绝不让任何一句话掉在地上。偶尔殷千寻换气,停了一瞬,她还要问:“嗯?然后呢?”
直到这一日,殷千寻枕在她腿上,忽然来了一句:
“先说好,等哪天我彻底变不成人了,你帮我盖个坟吧。”
仲堇正捋着她发丝的手指蓦地一顿,眼里的光骤然暗了下去。
本来这情形就够糟心的了,她还偏要说这样的话……
仲堇这次不想回应她了,只垂着头,目光死死锁在殷千寻的发丝间。
"听见了吗?"殷千寻拽了拽她的袖口。
仲堇肩膀一塌,抬起眼,两道含着怨气的眸光直直落在殷千寻脸上。
瞧见她这副神色,殷千寻嗤笑一声。
“干嘛干嘛?我又不是真死了。”
她支起身子,手捏着仲堇的下巴轻轻晃,“不过是让你立个墓碑,对外头说我已经——”
话没说完,就被仲堇一记凌厉的目光截住了。
仲堇最听不得“殷千寻”和“坟”这两个词摆在一处。
一世又一世,亲手埋葬她尸首的画面,已然成了她心上永远不会结痂的疤。
PTSD了。
殷千寻又道:“我这一世英名,可不想给人知道,我是一条披着人皮活了这么多年的蛇…多丢份儿啊。”
见仲堇仍是满脸的阴郁,她慢慢凑近了,嘴唇在她腮边轻轻一贴。
然后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这回你可以刻上……某人之妻。”
仲堇呼吸一滞。
她转脸,鼻尖几乎碰倒殷千寻的。太近了,险些又要擦着了火。
这次克制住了,生生偏开了一寸距离,嗓音沉了几分:
“你想…埋在哪儿……”
“就风澜苑的花园罢。”殷千寻居然兴致勃勃地比划了起来。
“碑下种墨兰,边上栽迷迭香,再围一圈四季开花的……”
她讲得眉飞色舞,仿佛在布置一幢新房。
仲堇盯着她的侧脸,入了神。
一句句轻快的字句砸在心上,像钝刀子扎上去,胸口持续刺痛。
这样鲜活乐观的一个人,怎么偏生摊上这样的命数?
“还有,你好生看顾那几个蛇小妹。”
殷千寻还在继续说,“她们好容易修成了人形,平白无故又被打回原形,想必也需要些日子去习惯……你做医生的,不仅要懂得治身上的病,也要时常关怀她们的心理状况……”
见仲堇的眼帘又垂下去了,殷千寻又凑过去:“仲医生…我的话,你听进去了么?”
“……”
仲堇微微闭了闭眼,只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但属实有些听不下去了,因为殷千寻这会儿就跟交代遗言似的。
当然,如果日后交流成了不可能,有些事的确是该交代。
案几上的沙漏一直在簌簌作响。
仲堇抬眼望去,没有意外的话,幻形术维持下的人形已不足半个时辰了。
昨日夜里,她去找过扶桑。
扶桑已很久不出房门了,床榻成了她的四方天地。
前些日子施阵耗费的灵力不少,几近抽空了她,*如今连说话都带着气音。
仲堇站在帐幔外,看见她躺在被里的身形薄得像张纸。
迟疑片刻,她还是走上前去,伏在榻边。
指尖搭在扶桑的脉搏上,试图看看她还有没有救。
然而扶桑却突然抽回手,嘴角弯了弯,有气无力道:“不必。”
仲堇的手微微滞在半空。
眼前的扶桑带给她的感受实在有些复杂…除却前些日子知晓的荒唐事,千百年来她一直在照拂着自己,于是全然的恨也不是,不恨又不可能。
而眼下最关键的是,扶桑的幻形之术,是吊住殷千寻人形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扶桑真真切切告诉她,已然尽力了。
如今殷千寻只能靠着自己体内那点残存的灵力苦撑着,每一缕灵气都在无声消逝着。
屋里的沙漏还在沙沙作响,响声愈发微弱。
仲堇垂下眼。
她看着殷千寻放在自己膝上的手,那指尖已开始幻出些不真切的虚影。
不敢握上去,怕稍一用力,这影就碎了。
然而千寻自己似乎并未留意。
她仍在絮絮说着话,细碎的交代从唇间流出。
她说自己习惯了酉时喝一杯果茶,又嘱咐不准给西施——也就是最小的那条玉锦斑蛇——喂大老鼠,西施的性子有些像自己,吃过了人类的食物,再也吃不得那些了。
仲堇随着她的交代,一直微微颔首。
平日里这人看似冷淡,与底下的蛇小妹也没有过多交流,却在不经意之间把她们的习性都记得清清楚楚。
听到后来,仲堇抬眼看沙漏,只剩了几不可见的一点细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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