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气氛沉沉,众人各怀心思。
王佐谋一张脸变了又变,却没有一丝寻到新线索的喜悦,眼下可不只是断案那么简单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快到酉时了,天色也不早了,案子明日再审吧……就委屈江大人和胡桑‘留’在司部过一夜了。”
……
会审结束,苏及溜回侧厅,见苏鸿正等他:“大哥。”
苏鸿迎上来:“檀之,可有眉目了?”
“还没。”
苏鸿是苏及大哥,任刑部侍郎,为人老实憨厚,酷爱品尝美食,却不是个查案断案的料,入刑部还是早年他母亲娘家托人打点捐纳所得。
他如今在刑部混得不算差,也闯出些名号,深受王佐谋赏识,可旁人却不知这些年破获的那几个大案全是他弟弟苏及的功劳,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不擅断案,干得十足的苦闷惆怅,每日上衙门比饿他一天肚子还难受!
苏及见苏鸿脸上愁云惨淡,心知他今日又被王佐谋折腾得不轻。
这王佐谋就是个老狐狸,断不出案子就爱折磨几个下属,美其名曰是鞭策,鞭策的方式无非就是罚抄律法或是留人在司部不让回家。
而苏鸿是他“鞭策”的主要人选。
苏及叹了口气,道:“刘庸的尸体还在殓房吧?我去瞧瞧。”
苏鸿带着苏及行至途中,苏及突然想起什么,问:“大哥,今日坐在王佐某右侧的是何人?看气势怪吓人的。”
苏鸿:“那是陆英,皇后的幺弟,袭了安南侯的爵位,又任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
“他与皇后一母同胞,容貌肖似,性子却天差地别,听说城府极深,睚眦必报,是个……那词叫什么来着?”
“蛇蝎美人。”
“啊对!王大人就是这么说的.......这人咱们得躲着点。”
苏及点头应下,看起来确实不好惹。
……
苏鸿将苏及带到殓房门口,他道:“檀之,我今日还未来得及吃饭,饿得慌,就不进去了,我去找点吃的,过会儿来接你。”
苏及见他脸色蜡黄,想来除了那张烧饼就再未进食,催他道:“那你快去,我晓得怎么做。”
苏鸿走后,苏独自进了殓房。
房内停了几具还未下葬的尸体,皆用白布盖着,只是天气不如前几日凉爽,屋内飘散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
桌上的油灯照得不甚明亮,苏及在屋内找了会儿,总算循着牌子找到了刘庸。
刘庸的尸体已被仵作验过一遍了,但似乎并未发现什么疑点。
苏及掀开白布,凑近了些,细细研究起死者脖上的伤口。
这刀伤极深,确实是一击毙命,除此之外,上颚还有些擦痕,想来凶手是先从背后用手肘勒住死者,再一刀割破喉咙。
如此麻利的杀人手法,胡桑和江离那样的文弱书生能做得到?难不成隐藏了身手?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细微动静。
苏及来不及多想,转身藏进一旁陈列器具的木架后。
门应声而开。
随后脚步声在房内响起,沉稳有力,不急不缓。
苏及断定来人不是苏鸿,也不是仵作,他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只听得那人在房内绕了一圈,最后似乎停在了刘庸的尸体旁。
苏及微微侧过身子,透过器具间的间隙,模糊间只见那人一身墨色,正背对着他弯腰查看尸体。
这人身影有些眼熟……
可还未想起在何处见过,就听那人道:“出来吧。”
听此声音,苏及才忆起,这不正是安南候兼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陆英。
屋内没有其他活人,苏及只好悻悻走出木架,朝人拱了拱手:“陆大人。”
他十分后悔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苏鸿方才还嘱咐他要躲着此人……
陆英面色冷淡,半垂着眸子看人:“你在这儿干什么?”
苏及瞥了眼还未换下的外衫,恭敬道:“回大人,小的是司部的衙役,奉王大人的命令前来查看死者刘庸。”
“躲在木架后看?”
“呃......小的以为是哪个贼人,所以想躲在暗处等人显身再抓住,只是没想到这,呃,是陆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你叫什么?”
“小的叫王阳。”
“……”
半晌没听见陆英开口,苏及忍不住抬起头,正撞上对方的目光,那双凤眼正似笑非笑。
苏及心中一紧,忙又低头道:“小的已经察看完,就先走一步。”
正要抬脚欲走,却见陆英抚弄着腰间刀柄:“没想到苏府二公子还有这种扮作他人的癖好,不知苏大公子可知此事?”
“!”
苏及只觉得汗毛乍起:“此事跟我大哥无关!是我好奇,想瞧瞧刘庸之死的真相。”
“可瞧出什么?”
苏及心中千回百转,这事已经被撞破,若再做隐瞒怕是要惹怒这尊大佛。
“……这案子确实有可疑之处,刘庸之死许是他人所为。”
“哦?说来听听。”
苏及犹豫半晌,却不敢贸然给出结果:“此事还需求证,我不可妄下论断。”
陆英目光在他身上探究了几个来回,对方虽未有动作,可让苏及觉得身体已被其腰间那把刀捣了个血淋淋。
他浑身紧绷,后背冷汗往外冒,险些要撑不住。
“那就等你求证。”末了,陆英竟未咄咄逼人。
这就完了?
苏及汗水流了一半,有些愣怔。
陆英转身欲走,见他这模样又敲了敲刀壳:“你在想我是何时发现的?”
“……大人聪慧过人,什么也瞒不过大人的眼睛。”这马屁听起来毫不走心。
“堂上。刑部衙役大多身强体壮,而你,”陆英目光在苏及身上睃巡一圈,“身体孱弱,连呼吸都比堂上人慢几分,那杀威棒在你手里重若千金,我想刑部即便塞人也不该随意至此。”
左军都督府都督的人皆出身行伍,实在不像刑部那帮人好糊弄。
“......”难怪在堂上时苏及总觉得后背发冷。
他只试探道:“那我大哥他……”
“你若能将这案子破了,此事我自当不知。”
苏及一颗心落回肚子里,连忙拱手道谢:“谢过陆大人!”
……
等陆英走后,苏及缓了口气,走出殓房,正碰上填饱肚子来接他的苏鸿。
苏鸿见他面色苍白,忙拉过他问:“这是怎么了?怎么浑身湿透?”
刚才在屋中不觉得,现在被廊下夜风一吹,苏及只觉浑身虚脱似的无力。
他晃了晃身,差点倒下,好在苏鸿扶住他。
“兴许是前几日风寒还没好……先扶我回去吧。”
苏鸿着急了,也管不得其他,连忙将苏及扶到背上,驮着他急急往外走。
此时已近亥时,外街的摊贩铺子大多打了烊,只剩店门上一两盏灯笼迎风晃动,墙上鬼影绰绰。
苏鸿因嘴馋身材胖于常人,驮着人走得十分缓慢,自己也累得虚汗直流,眼下既担心又自责:“都怪我……若是我争气些,能破这些案子,也不至于让你病中还要为我操劳……”
“这不关你的事,我这残破身子你也不是不知,”苏及趴在他大哥的背上,勉力撑着神志,“……何况若不是父亲和你救了我,又待我如家人,我早就不知道成了哪里的孤魂野鬼……”
两人走了一半,幸好碰上出来寻人的福木和珙桐。
二人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将昏睡过去的苏及抬回家。
……
第3章 什么样的主人有什么样的马
第二日。
刑部衙门,三司会审继续。
王佐谋连灌了两杯降火茶,要不是旁边坐着陆英,他都想不顾形象地抓扯头发。
今早圣上下了口谕,定下三天破案的军令状。
可是三日哪够啊!
他偷瞄左右二位,何大人已过古稀,下月就要告老还乡,陆英是皇后的胞弟,身份尊贵……左右官纱不保的只有他一人。
思及此处,王大人又狠狠灌了杯茶。
陆英倒是不知道王佐谋心里的弯弯绕绕,他目光在堂下扫了一圈,西北角的位置已经被别的衙役补上,手里的杀威棒不似苏及那样摇摇晃晃握不住。
堂下的胡桑和江离不像昨日那样意气风发,就算王佐谋优待,狱中的环境比家中还是差得远。
今日和昨日没什么区别,案子毫无进展,胡森和江离概不认账,可偏偏拿不出证据。
王佐谋忍不住摇头叹息。
三日后不但胡森和江离,连带着他整个刑部都得遭殃!
胡桑兴许也知道事情严重性,他脾气急,梗着脖子为自己辩解,一张嘴引经据典、气概山河……可这里不是考场,说这些有何用。
所有人听得打瞌睡,场面十分愁云惨淡。
这时,陆英注意到一仆役打扮的男子从外面匆匆跑来。
他偷偷将一折信纸交到堂下侧厅候命的苏鸿手里,只见苏鸿打开看了一眼,面露惊喜,连忙往堂上走来,附在王佐谋耳边说了些什么。
王佐谋听了先是讶然,低声问了句:“可确认过?”
苏鸿点头。
于是他挥手让人下去,清了清嗓,挺起胸膛道:“这案子本官有了新发现,刑部验过刘庸伤势,上颚处有勒伤,可以推断死者是被人从后方勒住割喉而死。死者伤口偏右,整条刀口利落,且右重左轻,说明凶手是从右往左割喉杀人,可得凶手是左手持刀杀人。”
“然,经过对胡府和江府下人的多方询问,胡桑和江大人都惯用右手,此案凶手说不定另有其人.......当然,也不排除二位隐瞒用左手的情形。”
王佐谋一番言辞说完想起什么,又侧头找补地征询:“陆大人觉得如何?”
陆英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已经走回侧厅的苏鸿,方才道:“若真是这样,那凶手确有可能另有其人,甚至,还试图嫁祸在两位朝廷命官的身上,江大人那夜所见的黑影说不定就是杀人者故意引其入局。”
王佐谋觉得有道理,连连点头如捣蒜。
“谁要陷害我?”
堂下胡桑听了皱起眉来,他昨夜睡在狱中,褥垫潮湿僵硬令人浑身不适,一腔火气没处发泄。
江离脸上倒是不显气愤,也没有意外,反而笑眯眯道:“还是陆大人明理,只望三位大人早日找到凶手,还本官和胡大人一个清白。”
王佐谋点头应下。
只是.......这真正的凶手是何人?又在何处?
全都城左撇子成百上千,光凭这一线索,如何找得到人?
漫漫长路才踏出一步,而军令状过了今日就剩两日.......
王佐谋愁得连晚饭也吃不下。
他吃不下,手下的人也没得吃,他叫来下边侍郎、郎中、主事官等人围桌而坐,每人面前搁了一碗浓茶:“大家集思广益,定能想出个办法来。”
可怜一众下属在桌前拘谨不安,不但不能回家,还得陪着饿肚子。
王佐谋扫了一圈,朝着苏鸿夸奖道:“文光,今日你干得不错。”
苏鸿摸着肚子:“谢大人夸奖。”
“你可还有什么见解?”
苏鸿吞吞吐吐:“……没,没有了。”
王佐谋打了个呵欠,饮下半杯浓茶:“那好,其他人先回去吧,我跟文光再探讨探讨。”
苏鸿:“......”
“这.......”一新入职的下属想要为苏鸿鸣不平,却被另一人拉住。
没一会儿,人都走光了,只剩下王佐谋和苏鸿。
王佐谋倒是老神在在,一言不发,可怜苏鸿缩着脖子鹌鹑似的,又饿又委屈,却什么都不敢说。
……
苏及在府里养了一天,又喝了药,总算能下床。
下人珙桐见此端了碗粥来,苏及就着小菜喝了几口,问:“大哥回来了吗?”
珙桐摇头:“又被王大人留在司部衙门了,听说是因为什么三日军令状……这个时辰了,大公子估计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这案子不结就结束不了。”苏及皱起眉,放下碗,“我要出府一趟,帮我取件外衣来。”
珙桐连忙拦着:“公子,你的病刚才好点!”
“刘庸的住处兴许还能找到些线索,如果不能在三日内将案子破了,连带着大哥也得遭殃,到时候就不是少吃一顿饭那么简单了。”
“啊!这么严重!”
苏及咽下喉间痒意,顾自取了外衣:“你以为我这一年到头在刑部进进出出王佐谋能不知?不过因为我破案于他有利罢了,他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他拿着大哥向我施压,无非是让我三日内破案。”
珙桐见苏脸色苍白,还有些犹豫:“可你的身子——”
苏及打断他:“去叫马车吧,早些让大哥回家。”
……
刘庸的住处在城外,珙桐赶了马车带出城。
到了地方,珙桐在外牵马等候,苏及一人往房舍去。
篱笆做的门栏并未上锁,想来是官府的人来过一趟。
苏及走近院内,发现房屋的门也微敞开,这才隐约觉出些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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