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及和陆英方才都过二少爷顽劣的样子,这样一对比,自家苏三姐显得乖巧懂事多了。
陆英哼笑一声:“长大也是个草包,难道就看不出来?”
“......”
苏及眉心一跳,简直想捂住对方的嘴,陆英怕是不知什么叫隔墙有耳,况且这耳还没隔墙,赵家的下人还在一旁呢。他不动声色瞧了眼小桃,只见她垂头不语,兴许碍于官老爷的身份,不敢当面说什么,只得假装没听见。
苏及:“对了,赵老爷可还有其他子嗣?”
小桃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语气惋惜:“还有一个大少爷,只是三年前不幸落水身故了,大夫人因着这事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也不怎么出门了,整日待在房中礼佛,说是要给死去的大少爷祈福,内院所有的事务就归了二夫人管......”
说到此处,苏及见小桃轻微地瘪了下嘴角,似乎对二夫人不太喜爱。
“二少爷是二夫人所出?”
“没错。”
苏及心中明了,难怪这丫头对陆英那声“草包”视若无睹,看来本就对这二夫人和二少爷有积怨。
陆英绕着屋子四处走动,末了在一张八仙桌前站住脚,他蹲下身打量桌角,桌角沾了些污迹,四周散落了些白色的碎屑。
苏及也跟着蹲下查看,刚伸手却被陆英握住手腕:“别碰,当心割手,这是碎瓷屑。”
陆英掌心比他手腕热多了,苏及不自在地收回手:“这也是你家三夫人摔的?你家三夫人看起来力气不小。”竟能将瓷器摔成这样。
这都是家中丑闻,被外人打趣不免叫赵家丢了面子,小桃站在一边不知该如何回答,好在苏及说完又埋头研究,并未想要她答复。
陆英撩开床榻下的遮帘,床前的脚踏下露出半个巴掌大的碎片,里面还有些干涸的蓝色印迹。苏及用手抹过,有些粉末沾到了手上,他低声道:“这是......圣水。”
虽然时隔多年,但婆娑教的一切似乎刻在了骨头里,如何也忘不掉。
他记得洞口深处是一片开阔的地界,石壁上雕刻着成千上百的神女飞天图,姿态各异,由墙壁蔓延至山洞最顶端,让人无端恐惧。那是婆娑教的圣殿,大殿中央是由大理石堆砌的石台,苏及听婆娑教的人称它为圣池,圣池中源源不断的冒出泉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泉水,因为那并不是透明的,而是蓝色。
陆英:“看来这个杯中的解药被那三夫人打翻了,你说这三夫人是有意还是无意?”
苏及摇了摇头:“赵金山不是傻子,若是打翻了解药,他不会打开神女像的黑布。”
地上再无其他东西,苏及便转身朝小桃问道:“除了大夫人和三夫人,那日还有谁进过房间?”
“还有贺管家。”小桃答道,“贺管家是在大夫人出去后不久进来的,他每隔几日就要拿着账本去找老爷,核对近期府中的开销。”
苏及:“也就是那日先是大夫人进了房间,再是贺管家进屋核对账务,最后是三夫人摔了东西跑走,对吗?”
小桃点头。
这可就奇怪了,三人离开时赵金山还活着,那赵金山是怎么死的呢?
见该问的都问得差不多了,贺管家迟迟未回来,估摸着正在哄着那二少爷,苏及和陆英只得先行离开。
两人出了赵府并未一道回去,而是在岔道口分了路,陆英要往城西铁匠铺取苏三姐的刀,苏及则要去苏刑那儿再打听些消息,今日在赵府走了这一遭,他思绪越发混乱,只好先去苏刑那里探听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苏及先往陵县县衙去了一趟,被告知苏刑今日休沐在家,于是又去了苏刑府上。
苏刑府上他倒不陌生,往年总跟着苏父登门拜访,府上看门的下人也认识他,叫了声堂少爷,便让他进去了。
此时苏刑正在书房,见到苏及来了,放下手中的书:“老二今日去了赵府?可有发现?”
苏及扯起嘴角:“堂兄说笑了,你又不是不知我这监察御史怎么得来了,哪有那个能耐查案。要不是朝廷对监察刑狱有考核,我怎会管这等闲事,这些不过都是走个过场而已,这案子还得劳烦堂兄呢。”
言下之意是我只是为了名声做个样子,这案子还得你来。
凡是个清廉正直的官听了都得对他的这番说辞嗤之以鼻,苏及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苏刑,只见对方正垂头喝茶,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苏及只好问道:“堂兄可有线索?”
苏刑:“没有。”
“......”
苏及偷偷撇了下嘴角,如此果断干脆,看来还是没有全信他。
苏刑又垂头看书,留苏及在对面干坐着,壶中的茶快被他喝干了,于是道:“不过堂兄,这赵金山死得确实有些奇怪。”
苏刑终于抬眼看他:“哦?你有发现?”
苏及茫然地摇头:“我只是觉得若我有那么多银子,又有几个美娇娘相伴,还不得多生几个子子孙孙,让我死我也舍不得死。”
“......”
苏刑拿起书继续看,似乎不想再搭理苏及。
苏及将桌上的干果吃完,茶也喝干了,也不再自讨没趣,起身和苏刑说了一声,便往外走,临走前又对苏刑道:“对了,堂兄,那赵府的管家让我找你说一声,赵老爷的尸体再不下葬可就要发臭了。”
苏刑:“再等等。”
苏及心知苏刑在等什么,苏刑想让仵作将赵金山开膛破肚,查看体内是何种毒物,可民间一直有开膛之人不入阎罗殿的说法,故而赵家人一直不愿意,加之赵家在扬州有些权势,若是闹到上面,只怕会让陵县县衙都跟着吃亏。
一方想要剖腹验尸,一方想要尸体完好的下葬,如此以来才这么僵持着。
苏及随口道:“再隔几天,这尸体腐烂发臭了,倒时候连哪处是好哪处是坏都分不清,不如堂兄做个好事,给赵金山换身得体的衣服,直接将人拉到赵家祖坟,帮着埋了算了。”这个“帮”字说得有些微妙。
苏刑心中有了眉目:既然都已经腐坏了,那他到底有没有开膛剖腹又有谁能说得清,倒时候让衙门的人负责埋,叫赵家人在一旁看着下葬,想来瞒过去也不难。
苏及见他有了主意,便不再多说什么。
出了书房,苏及差点被搬东西的下人撞上,那下人抱着东西连声道歉。苏及正想让他看看东西有没有被撞坏,便被从外回来的三叔母叫住:“老二,你来找你堂兄?”
苏及叫了一声三叔母。
“近日三姐练刀练得如何了?我怕她还未熟练胡乱伤了人,这几日都不敢往你那儿去。”
苏及心下疑惑,刀还未打好,苏三姐这几日都是捡个树枝胡乱玩,也不至于伤着人,他嘴上道:“她刚开始学,还得多加练习。”
三叔母点了点头,又问:“那些姑娘你有挑中哪一个?”
这话问得苏及又是一头雾水:“姑娘?”
“那么多画像你都没挑中?”三叔母以为他在躲避,有些不满,拉着人开始苦口婆心地说教,“你爹那一脉的香火还是要往下传的,我看就杨记掌柜的嫡女如何?和你十分般配!”
苏及这才明白过来,他苦笑道:“这事不急,我现在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这可不行,你堂兄在你这个年纪早就成婚了,如今三叔母给你兄弟二人作主.......”
“啊!”苏及猛地抽一口气,吓得三叔母停下话头。
“今日出门时似乎油灯忘了灭,不知会不会走水,三叔母我得先回去了!”说着抬脚就往外走。
“哎,老二你——”
“哦,对了,”苏及停下步子回头,“三叔母,最近三姐练刀的功夫还不熟练,怕伤着您老人家,您还是隔些日子再来府上吧!”
不待三叔母再说什么,苏及迈开步子往府门外去。
第36章 因爱生惧
城西铁匠铺离得远,苏及回家时陆英还未归,苏三姐正趴在廊下的石头上掏蚂蚁,他从旁路过,突的想起什么:“三叔母来送鱼那次,可有说了别的什么?”
桃树枝一头堵住了蚂蚁窝,外面的蚂蚁进不去,慌乱地四处打转,苏三姐闻言抬起脸,茫然摇头。
苏及想了想,有问:“可有提到杨记掌柜的嫡女?”
苏三姐收起茫然的神色,朝不远处的桃树下瞄了一眼:“还有赵员外的孙女。”
苏及虽不在意,但这事竟无人向他提起过,有些奇怪:“为何没人向我提起?”
苏三姐闭嘴不答,一会儿抬头看廊檐的燕子窝,一会儿又低头看脚尖,就是不看苏及。
她露出这副心虚模样还是前日打碎琉璃瓶的时候,苏及反而疑窦丛生,眯起眼:“你若不说,我这就上街多买几本棋谱回来。”
“不要!”那棋谱在苏三姐眼中犹如洪水猛兽,她嗫嚅一阵道,“已......已经被当柴火烧了。”
“什么?”
苏三姐苦着脸,指了指桃树下,道:“那些画像,已经用来烤鱼了,就是那日吃的黄鱼。”
苏及三两步走到桃树下,前几日下了雨,树上花瓣落了个干净,与湿润的泥土混作一团,脚下的泥土比其他地方黑了几分,隐约还能看见些焦炭的灰迹。
柴房有的是木柴,偏偏要用画卷当火引......
此时是日落时分,天光和苏及的脸庞都暗了下来,他垂眸盯着黑乎乎的泥土陷入沉思。
苏三姐从未见过他这副神情,怪异而凝重,她自觉闯了大祸,着急道:“是......是我想吃烤鱼,想烧了做烤鱼的......”
苏及睇了苏三姐一眼,冷冷道:“你倒是个好徒弟。”
......
陆英回府时天已半黑,苏及和三姐正坐在堂前等着他吃饭,与往日没什么区别。
“陆大人回来了?刀可有取到了?”苏及神色自如,好似刚才的事从未发生。
苏三姐却垂着头,整张脸快埋到碗里去了。
陆英只以为她又闯了祸,并未多想,他将刀递给苏及:“验过了,刀不错。”
“能让陆大人满意,那看来是极好。”苏及抽出刀仔细察看。
整把刀身比寻常的刀短小一些,正合适苏三姐,刀柄古朴,没什么雕梁画栋的图案,苏及伸手抚摸刀面,在所剩不多的天光下刀刃泛着冷色的光辉,他用指尖弹了弹,声音足够清脆,他虽不懂刀,但也知道难得。
他啧了一声道:“不愧花了我一百两银子。”
苏三姐早已伸出头,这会儿也盯着刀看,圆溜溜的眼睛里泛着光,跟瞧见枣糕一样的神情。
苏及将刀收回鞘中递给她,语气寻常:“往后就是你的了。”
苏三姐愣怔住,好半晌醒过神,激动地接过,爱不释手抚摸好一阵,又似乎不太敢相信:“……当真给我了?”
“也不全是,我那缠丝孔雀琉璃瓶如今就剩一只,若是再摔没了,我就将刀卖给街口杀鱼的。”苏及拾起筷子,夹了口菜塞进嘴里,愤愤道。
苏三姐神情凛然,慌忙跳下凳子跑屋外跑,似乎真怕苏及将刀卖了,将刀紧紧护在怀中,边跑边喊道:“这刀杀鱼不好,卖鱼的不会要的!”
苏及看着人跑远,眼哼了一声:“难得能骗她一次。”
“三姐聪明,她知道你在吓唬她。”一旁陆英也坐了下来。
房中只剩下两人,苏及不动声色地看了对方一眼,他想到那些陆英毁掉的画卷,一时不自在起来。
他埋头盯着碗里的东西,好一会儿才如常道:“那她还跑什么?”
“她有了在乎的东西,就会情不自禁地害怕,害怕失去。”
“害怕啊,害怕可不好。”苏及放下筷子,叹息道,“因爱生忧因爱生怖,离于爱者无忧无怖。”
陆英也跟着放下筷子看他:“二公子想做个无忧无怖的人?”
苏及抬起眼,在烛火下与陆英对视,开了口道:“三千世界,谁不想?”
陆英的眸光闪了闪:“我却不想。”
苏及愣怔一瞬,没想到陆英会这么说。
“爱憎忧怖皆是因一人心绪而起,是人的欲求,又有何惧?若是因惧怕失去而放弃,只怕会追悔莫及。失去之苦、追悔之苦,二公子觉得哪个更苦些?”
苏及扯了扯嘴角:“......陆大人见解独到。“
桌下,陆英将左手沾了血迹的袖口折了进去,难得追问:“那二公子还会因爱生惧吗?”
苏及定住一般,只觉得陆英的一双凤眸变了,变成了沙漠中的古泉,夜色下泛着粼粼的光,从前是刀光,如今更似......月光。
筷子与瓷碗相碰的声音响起,苏及移开眼,只得道:“这世间万般道理,施行起来却也不容易,需得再想想、再想想......”
陆英不再言语,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吃饭。
戌时,四下都已睡下。
烛火下,苏及抚着神鸟的翅膀,神鸟赤色的眼珠随着火光跳动,如同活过来般。苏及十分肉痛,这可是价值千金的神雀,不,这是出自风花之手,怎能用钱衡量,这可是无价之宝。
拿人钱财需得替人消灾,可这情意之类的东西不比俗物,可以轻若鸿毛,也能重得压死人,他一介俗人可偿还不起......
那烧的可不只是画卷,而是、而是......哎......
苏及长叹一声,到底还是拿着东西出了门。
门外还能看到房内的烛光,苏及在门上敲了两下,门开了。陆英已经换了身衣服,似乎打算就寝,见到苏及有些意外,靠着门歪头打量来人:“怎么?二公子今晚睡不着要与我谈心?”
苏及扯了下嘴角,露出手中的东西:“我想了想,这东西过于贵重,还是还给陆大人为好。”
陆英半垂下眼皮看他手中的东西,神雀变成了死物,毫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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