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人却没那么舒畅了。
簪花小院内,苏及对着桌上的东西发愁。
院中,珙桐一边给他家公子剥核桃,一边和苏三姐闲聊:“公子对着这金星紫檀发呆两天了,你说他到底想做个什么东西出来啊?”
苏三姐嫌他剥得慢,取了自己的刀,刀柄向下,三两下砸开核桃:“刀座,他的图纸就在桌上。”
珙桐忙将核桃仁捡进碗碟:“刀座?公子又不会用刀,做刀座作何?”
那图纸是苏三姐偷看来的,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何要做刀座,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刀:“难不成是给我做的?”
珙桐撇了下嘴角,打消她的妄想:“公子说了,这金星紫檀寸木寸金,你都用你的刀来砸核桃了,哪配得上。”
苏三姐一想有道理,又继续砸核桃。
柳时清不知何时进了小院,趁二人不注意,捡了装核桃仁的碟子一股脑倒进嘴里,吧唧两声:“我看他就是太宝贝那块木头,才一时无从下手!”
柳时清的嗓门奇大,苏及在屋内也听得分明,他揉着额角朝门外看去:“老头,你来干什么?”
柳时清拍掉胡子上的碎渣,笑呵呵踏进屋内:“听闻钟阁寺存了一本《鲁班经》,你若没有思绪何不去瞧瞧?“
《鲁班经》是工部御匠司所著,托鲁班之名,传鲁班木作之艺与木作之道。
苏及有些动心,这几日图纸被他画了上百次,可仍无法叫自己满意,若是能观阅前人之作,说不定能寻得些灵感,他沉吟了会儿:“那改日我去瞧瞧。”
柳时清却取了他手中的笔:“何必改日,今日不就正好!”
苏及夺回笔:“钟阁寺位于城外景山上,来回少说半日,今日太晚了。”
谁知柳时清立刻指着门外:“不晚不晚!你瞧,我马车都寻好了,今日就是来叫你与我同去!我登高,你看书,两不误,嘿嘿......”
柳时清何时这么积极了,苏及不由多看了一眼,老头正讨好地看着他,似乎正盼着他点头答应。
“难怪你今日特地来找我,原来是要我陪着登高啊.......”苏及想明白了,哼笑一声,站起身往外走,“也罢,看你孤苦无依,连登高也无人陪同,我就勉为其难跟你去一次。”
柳时清立刻眉开眼笑,跟在他身后出了门:“苏二,还是你讲义气!你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苏及嘱咐珙桐和苏三姐先回家,便跟着柳时清出了簪花小院。
门外已有车夫在等,苏及围着马车转了一圈,这马车比寻常大些,车壁上刻了吉祥纹,四角还缀了流苏,做工精致十足。
他心头奇怪:“老头,你平时衣角破了洞都舍不得扔,何时舍得买这么一辆马车了?”
柳时清道:“我、我找别人借的。”
说完又发现苏及在挖苦他抠搜,于是咕哝道:“老夫好歹也是桃李天下的大儒,借一辆马车有何难,你若做了我的学生,再大些的马车我也能给你借来。”
“......那就不必了。”苏及不想听他再喋喋不休,连忙上了车。
约莫一个时辰,两人到了山脚下,余下上山的路皆是小道,马车无法通行,只能下了车步行。
好在今日凉爽,又有树荫遮挡,一路行来倒是不热。
柳时清虽已古稀,挽起袖子来脚步轻快,还能借着秋景吟诗作对。
反观苏及,他虽嘴上不说,可抬步子越来越慢,犹如被铅石捆住脚一般。
到最后,他喘着气叫住柳时清:“老头,要不再歇歇吧。”
柳时清往山上看去,两人距离钟阁寺还有不短的路程:“都已经歇了三回了,你这身体,怎么还不如我一个老头,要不你再坚持坚持,就快到了!”
苏及扶着腰停下来,两人不过才爬一半,怎么就快到了,他摆摆手:“不爬了,回去吧。”
柳时清一顿,着急道:“都爬了这么久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苏及:“佛祖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说着就要往回走,柳时清连忙拉住苏及,他往山上看了一眼,神情纠结万分,末了唉声叹气道:“要不......你再歇息歇息,歇够了再爬。”
苏及停下步子,狐疑地打量起柳时清来:“老头,你找我来这儿当真是为了登高?”
他隐约觉得柳时清有些不对劲,老头寻常说话不过脑子,直来直往,何时像今天这样说个话吞吞吐吐的。
柳时清抵不住苏及的审视,脸上挂不住,两撇胡子不禁抖了抖,张了嘴又闭上。
果然有鬼。
苏及寻了个路边的树桩坐下:“你若不说,我就不走了。”
“......”
两方正僵持着,头顶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左等右等不来,你俩竟在这儿磨蹭呢!”
苏及惊诧地抬头,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刘娘立在一棵树上,头顶的马尾甩来甩去,眉眼间皆是不耐烦。
自去年砸了簪花小院后刘娘就再没出现过,苏及乍一见到她,就想起那一地被砸坏的东西,简直心痛难忍。
一旁柳时清愁眉苦脸地朝树上喊道:“我一时竟忘了他这走两步就要喘三下的体质了,你来得正好,快将他带走吧,否则再等一个时辰也到不了!”
苏及这下明白过来,柳时清是和刘娘串通一气将他骗到山上了。
只是这目的是为何?
刘娘哼了一声,跳下树走到苏及身旁,将人拎着一跃而起,眨眼间站到了树梢上。
这被人拎着脖子的感觉倒是颇有些熟悉,苏及只觉眼前一阵繁乱,慌忙朝地上的人喊道:“老头!”
柳时清却只朝他挥手,语气松快:“我也是受人所托,你就放心跟着去吧!”
刘娘咧嘴一笑:“苏公子别担心,少不了一根毫毛,我可不想再跟陆英打一架,他这人从不知道怜香惜玉。”
说完,刘娘拎起苏及在树林间跳来跳去,苏及只觉得头晕眼花,胃里也上下翻转。
眼下的场景他竟还分出心思做起比较来:陆英拎人时可从不会让他如此想吐。
钟阁寺依山而建,青石黛瓦,香火寥寥,在遍布寺庙的京城显得十分不打眼。
两人到了山顶,苏及不由打量起来,他一时怀疑御匠司当真会把《鲁班经》存在在此处?
刘娘嫌他磨蹭,又拎着他到了院中。
只见菩提树下站了个妇人,那妇人衣着华贵,身姿端庄,原本背对着他们,听见动静侧过头来,上扬的凤眼含着笑。
苏及得以看清妇人面貌,面容与陆英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少了阴郁肃杀的气息,只剩下端庄温婉。
苏及顿了顿,忙恭敬行礼:“皇后娘娘。”
“你便是苏及?”
陆文殊的声音温和轻柔,好似刚放凉的茶水,不烫不冷,使人心静,这倒也和陆英不同。
苏及点头:“娘娘是来庙中礼佛的?”
“我平时里嫌少有机会出宫,今日得了机会,便想见见你,听说你在扬州救了侯爷。”
“草民正巧上山祭祖,正巧遇见。”
陆文殊眉间皆是担忧,她叹了声:“他从不和我说这些事,若不是刘娘告知我,我还被瞒在鼓里。”
“陆大人许是不想让娘娘担心。”
陆文殊瞧间苏及腰间的神雀,忽的嘴角勾起:“苏二公子救了侯爷,我该谢谢你,我正好有一只如意八宝瓶,赠与你如何?”
苏及一顿,莫不是陆英之前说要赏给他的那个如意八宝瓶?
还没待他想明白,一旁刘娘不满地叫嚷起来:“文殊姐,我求了你这么久你都没给我!”
苏及也本想谢绝,可胃里面还没消停,还有那一院子被砸坏的东西,一想到这些都是刘娘的功劳,他便咽了下话头,又道了谢,假装没看见刘娘投来的幽怨眼神。
“改日我便差人送去你府上。”陆文殊露出手里的东西,“还有这《鲁班经》一并给你,柳大人同我说唯有这个才能让你答应上山。”
苏及暗骂柳时清:“草民不知是娘娘的意思。”
“若知道是我的意思,你就一定会来?”陆文殊看着他,戏谑道。
“......”苏及一噎,这确实说不准。
陆文殊捂嘴笑起来,果然和兔子一样,有些胆小。
“好了,我只是想亲自向你道谢,你不必担心。”
庙里刮起了一阵风,刘娘怕陆文殊着凉,护着人进了屋,苏及不便跟着进去,退出院子往外走。
刚跨出庙门,碰上一个玉冠少年,苏及只觉得眼熟,那少年却先朝他笑道:“苏二公子,你与舅舅启程前往开封那日,我与你在城门口见过一面。”
能称陆英为舅舅的只有七皇子白荔,苏及连忙行礼:“七皇子。”
“我老师是内阁次辅江离,”白荔脸上有些歉意,“他此前将你掳了去,伤了你......”
“无妨,江大人在东昌府是也救过我,一来一回算是相抵了。”
苏及不禁心头感叹,江离这老狐狸教出的学生竟如此知书达礼,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柳时清总算从爬完了山道,气喘吁吁道:“这山走着倒是累人。”
白荔转过头:“柳大人。”
柳时清笑呵呵应下,又指着苏及对白荔道:“七皇子,这是我新收的学生。”
“......”
七皇子在场,苏及也不好反驳,只得忍下,他朝白荔道了别,转身往山下走。
“哎?怎么又走了,老夫才刚上山呢……”
柳时清虽嘴上叫着,但知道自己这次骗了人,实在理亏,只好嘟嘟囔囔跟着苏及往山下走。
白荔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心想,若是皇兄还活着,看到这一幕定会十分高兴。
……
下了山,苏及又花了一日翻阅《鲁班经》,其中详注了不少雕刻技法,兴奋之余他抱着金星紫檀在簪花小院一待就是数日,若不是珙桐守着人,他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
又过了几日,刀座总算完成,苏及的体力也消耗殆尽,连带着景山之行的劳累一并袭来。
病来如山倒,苏及开始整日昏睡不醒,吓得苏家上下以为中了邪。
珙桐端着汤药,担忧道:“我从未见过公子如此用功……”
苏鸿:“我也从未见檀之如此认真。”
苏三姐坐在榻边抱着刀,下巴抵着刀柄琢磨:“所以这刀座到底是给谁的?”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纷纷摇头,齐声道:“不知道。”
苏及睡得沉,对三人的议论毫无知觉,直到福木来报有贵人登门,三人这才消停下来。
苏及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他流了一身的汗,浑身粘腻难受,不过脑子比之前清醒得多。
他撑起身子,正要唤珙桐打热水进来,却发现桌前坐了个人。
陆英的茶已经续了两壶,如今寡淡得很。
见人醒了,他起身走近,微凉的指尖捏着苏及下巴左右打量:“病气消了不少,晚些派人送些人参来给二公子补补身子。”
下巴被人捏着,苏及不自在地眨眨眼:“多谢陆大人,人参就不必了。”
陆英的拇指在苏及耳边抚过,声音轻而缓:“二公子是为了我病倒,自然要由我来负责。”
“……我何时是为了陆大人病倒的?”
陆英挑眉:“你为了刀座不眠不休,难道不是为了我?”
“......”
苏及张了嘴又闭上,心中无奈,大哥真把陆英当了自己人,什么都往外说.......
他只好扯了别的话题:“陆大人何时来的?”
“未时,我来送如意八宝瓶。”
苏及想起皇后说的那八宝瓶。
陆英:“这如意八宝瓶本是一对,我之前赏你的是其中一只。”
苏及呐呐道:“多谢娘娘......和陆大人。”
他想起仓术此前所说,这是先帝所赠,价值连城,谨慎开口问道:“大人家里还有别的先帝所赐之物吗?”
陆英噙着笑:“就两样,恰好都给了二公子。”
“......”苏及只觉手心有些汗湿,他不自在的握紧,“不如还是——”
不待他说完,陆英凤眼微眯:“二公子想像退还神雀那样也将如意瓶退给皇后?”
苏及语塞,这陆英偏偏在这时候记仇。
见他不答,陆英微微低头,凑上苏及的侧颈,似乎只要苏及点头他就要张口咬下去。
苏及忙道:“既然是先帝所赐,我自当小心存放,绝不会让这如意瓶......呃,和神雀有一丝毁损!”
陆英这才满意,只在侧颈的皮肤上落下一个吻:“那有劳二公子了。”
苏及只觉得侧颈连带的半边身子泛起一阵麻,他心中苦笑,这还不如咬他一口。
......
用过晚膳,珙桐正守着药罐煎药,他瞌睡打了一半,被苏三姐的动静叫醒。
苏三姐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唉声叹气:“那刀座果然不是我的!”
珙桐一听,清醒了过来:“你瞧,我早说嘛!”
他又摇着手里的蒲扇问:“不过公子当真要把那价值连城的刀座送人?送给谁?”
苏三姐瘪着嘴:“你昨日偷吃了我的枣糕,我不告诉你。”
“……”
第52章 石榴
过了小半月,苏及的病彻底见好,这期间侯府的下人源源不断送来各类补品,盯着苏及喝完才敢回去复命,喝得苏及流了好几回鼻血才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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