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连芳那命根子包了几十年,又抹了石灰封住吊在房顶,平日里从未打开来,饶是王连芳自个儿,怕也记不清他那宝贝到底是何样了。
苏及:“……”
他这才明白过来,陆英早就想好后手,而他这一路担惊受怕全成了陆英的乐子.......
他敢怒不敢言,只将今日这一茬记在心里,早晚要让眼前这人还回来。
陆英无知无觉,只将另一青釉瓷杯放到苏及面前:“茶凉了。”
苏及此时觉出了饥饿,索性坐到陆英对面,大吃大喝起来。
两人一时无话。
苏及咽下最后一口黄豆糕,道:“陆大人费尽心思让我找东西当真是为了喂狗?”
陆英靠着茶桌看兵书,头也不抬:“当真。”
“…… ”苏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只听陆英继续道:“你此前说得没错,我与王连芳确实有嫌隙,当年白荔因为他未能坐上太子之位。”
“所以你便等一个机会,只是为了报那仇?”
“没错。”
陆英说得理所当然,并未觉得有何不对。
苏及站起身,朝陆英拱手道:“天色不早了,就不再叨扰陆大人,我先回府了。”
陆英点头应允。
苏及走出茶室,又快步走出安南侯府,他想:苏鸿说得没错,陆英不但城府深,还睚眦必报,他可惹不起……
又过了几日,阿花被人完好送回了安南侯府。
黄河水患,以首辅张沅为首的一派主张封堵,而以次辅江离为首的一派却主张疏浚,两派人马在朝上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苏鸿道:“好在这些阁臣文强武弱,只会耍嘴皮子,并未在朝堂上打起来。”
八月十五,月圆佳节。
苏及在院中置了张竹榻,此时正和苏鸿两人坐在榻上饮酒赏月。
苏鸿喝了酒,面色红润,为苏及讲近日朝中趣事。
苏及半躺在榻上,摇着蒲扇,随口问:“那最后谁赢了?”
“次辅江离,”苏鸿打了个嗝,压低声音道,“说来也奇怪,圣上前一日还犹豫不决说要再考虑几日,没想到第二日就下了旨意,以次辅的主张为准。”
苏及了然,看来江离已经搭上了王连芳。
这时,福木走了进来,手中捧了个两臂长木盒子。
苏及瞧了一眼:“这是谁家送来的?”
今日中秋,苏父离世后虽不如从前,但遇上节日还是会与亲朋好友走动,交换些薄礼。
福木答:“是安南侯府送来的。”
苏及手腕停了:“谁?陆英?”
苏鸿眯眼摸着肚子,好一会儿想起来:“哦,我想起来了!我昨日让福木给叔伯送月饼时也顺道给安南侯府送了去,想来是回礼。”
苏及:“大哥……你曾说这陆英城府极深,睚眦必报……”
苏鸿摆手:“我那也是听人说的,陆大人两次将你从江离那儿救出来,是我苏府的恩人,怎么会是那种人呢!”苏鸿并不知事情全貌,也不知逼他破案的背后之人是陆英。
“……”
苏及默默不语,陆英虽救了他,可这事皆因他而起,从脖子到肩膀上的伤,也是拜他所赐。
他盯着院中屋檐瞧了会儿,末了叹息道:“是何回礼?打开瞧瞧吧。”
福木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一卷轴,打开来,正是张道人的八仙祝寿图。
苏及连忙坐起身,接了画来仔细欣赏,爱不释手,末了道:“还算信守承诺。”
福木“咦”了一声:“这盒子里还有东西。”
说着他从木盒中又取出一本册子。
苏及纳闷,往福木手上瞧过去,巴掌大小的簿册。
福木看着封面的字,迟疑道:“好像是……军中士兵的操练手册。”
苏鸿好奇,也凑了过来,赞叹道:“檀之,陆大人这回礼甚好!他定是知道你身体不好,才送你此书让你强身健体,陆大人果然是良善之人啊!”
“……”
这操练册子倒是不常见,许是专供军中士兵使用的。
苏及接过翻开册子,一愣。
里面内容都被一一划了去,道道墨痕由左至右没有半点停顿,看得出着笔之人格外随意。一连往后翻,皆是如此。
陆英这是什么意思?苏及蹙眉,直至他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并未被划去,不过只有寥寥几字和一个挥拳的小人,上面写着:每日卯时,挥拳十下。
“……”
陆英这意思是,整本册子唯有这挥拳十下是适合他的。
苏及怒气横生,将册子扔到地上:“这是看不起谁?”
……
江离挥退了手下,取了酒壶独坐到廊下饮酒。
他今日差人送了徽州象牙狼毫到柳太傅府上,果不出所料被退了回来。
他已是内阁次辅,不日就贵极人臣,却仍被朝中清流党骂作贪名逐利之辈,如今因和王连芳攀了关系,又多了个太监走狗的名头……柳太傅怕是早已后悔收他做了学生。
即便这样,他也不曾有一丝悔意……
酒喝了半壶,江离眼神从清明逐渐模糊,这时,下人来报,说是七皇子白荔在府外等候。
江离合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半晌未见动静,下人欲上前查看,突的听那头传来声音:“说我已入睡。”
下人应了下去,没一会儿却又回来,手上多了一个精致食盒,将东西放在桌上,道:“大人,这是七皇子留下的,说他来过这事等明日你醒来再告知于你。”
江离盯着食盒上的繁复花纹,不知在想什么。
月光如洗,园中楼阁都蒙了一层轻纱。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似是故人叹息,桂花香飘满廊下。
江离将食盒打开,里面放了一盘月饼和一壶酒,还有一张写了字条。他拿起一旁的字条,只见上面娟秀小楷写着:今日中秋,美月美酒,遥赠姬秋。
江离打了个酒嗝,囫囵骂道:“臭小子,不叫老师,叫姬秋……”
第12章 对峙
簪花巷的画院被苏及收拾得整齐。
三面的屋子,左手被做成了展示间,屋中三排架子摆满了画卷和手工品,有的已经被预订,有的尚未被卖家挑走;右手边是休息室,放了床榻和被褥,供苏及小憩用;正中间的屋子比两侧大得多,是画室,他平日里都在此处作画,不过这几天画室却不见其人影……只因主人闪了腰。
秋高气爽,珙桐在院中黑枣树下摆了一张竹榻,苏及正懒洋洋趴在上面。
他仅穿了一身里衣,后腰处衣物被掀起,因常年未晒太阳,肌肤显得格外白皙,犹如一截雪白绸缎缠在腰间,随着主人呼吸轻轻起伏。
珙桐一边向其腰上抹油,一边担忧道:“公子,你这身子确实太弱了!挥拳十下也能闪了腰!这可如何是好?.....听隔壁老黄说老母鸡炖泥鳅是大补,要不我弄来你试试?”
苏及半张脸埋在手臂间,闻言连忙摇头道:“你这是要毒死我……老黄那是耍你的,他只是想骗你买他院中那几只芦花鸡,那几只鸡养了足足十年,都快成精了,肉质比得上老树皮,还是留着给老黄养老送终吧!”
“可你这腰都四五天了,还没好,要不我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别!”苏及赶忙拦住,他干咳一声,“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若是传到安南侯府里——”
话音未落,就听门口传来声音:“何事不能传到我府中去?”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苏及坐起身,动作有些慌乱,望向门口之人。
陆英一身黑衣,长身玉立,腰间还是那把刀,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
苏及换了张面孔:“陆大人怎么有空来我这画院?”
陆英未答,看了眼珙桐手中的药油,问:“苏二公子这是受伤了?”
苏及道:“呃…前几日半夜如厕,绊了一跤,伤了腰。”
“二公子还是当心些,我送至府上的那本操练的册子二公子可以试试。”陆英道。
“…….”苏及嘴角一抽,转了话题,“陆大人是来买画的?”
陆英不答,却盯着苏及身前,揶揄道:“看来苏二公子平日不怎么外出活动,这肤色比京中那些用了脂膏的小姐还白。”
苏及顺着目光低头一瞧,只见自己衣襟半敞,胸膛若隐若现。他尴尬地系上衣带,又穿上外袍,有些牙酸:“不及陆大人在军中日日操练。”
珙桐端着药油进了屋,仓术立在门口并未进来,院中只余二人,一坐一立。
苏及心下叹息:“陆大人进来喝茶吧。”
他领人往画室里去。屋中一角摆了桌椅和茶具,二人落座,苏及问:“陆大人喝什么茶?”
陆英挑眉:“上次那茶即可。”
苏及唤了珙桐去烧水,转头道:“现在陆大人可以说明来此处的目的了。”
陆英倒是不客气:“我需要苏二公子再帮我查一桩案子。”
“……”
自陆英出现在画院,苏及便知道没什么好事,他心中无奈:“陆大人,此前我也说过,查案是刑部之职,我只是一介画师,何故为难我?何况陆大人要查的案子都异常凶险,你看我这脖子、肩上的伤,若不是苏家祖宗保佑,我现在早就过了黄泉。”
苏及至今想不出,朝中断案能人甚多,这陆英怎么老是盯着他?
适时,珙桐端了热水来,苏及将水倒进茶壶中,白茶在滚水中四下翻腾,好似同他一样愤愤不已。
陆英突然道:“苏侍郎近来可好?听说刑部最近案子颇多。”
“……”苏及呵呵笑了声,眼中却无笑意,“陆大人这是何意?”
陆英与他对视:“二公子如此聪明,该知道我是何意。”
“这就是安南侯府和军部的行事规矩?可不受王法管束,一再胁迫百姓、欺压良民?”苏及落下笑容,面上溢出压抑多时的怒气。
陆英却假装没看见,只淡淡开口:“军纪严明,从不欺压良民。”
屋内气氛一时变得紧张起来,似乎窗边的麻雀都察觉了,扑棱两下翅膀飞走了。
这似乎也惊醒了屋中二人,苏及刚才的隐约的怒意恍若过眼云烟,他换回了平时那副有些唯唯诺诺的神情,叹了口气:“我扮作衙役也是为了刑部破案,虽然做法有些不妥,但受益的还是朝廷,还请陆大人饶了我……若实在要追究,就将我大哥革了职。”
苏及早想好了对策,他查过朝中法典,这类案件处罚不重,左右不过是收了官职,这样倒好,他大哥心思单纯,本也不是做官的料,何况苏鸿那点俸禄也不够府中上下吃喝。
半晌,陆英轻声一笑:“原来二公子早就做了一番打算,连朝中法典都查好了。”
苏及:“……不敢。”
陆英手下茶杯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他道:“那若是包藏逃犯呢?”
苏及手中的茶杯一顿,侧目道:“陆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二公子当真不懂?”
陆英的眉目深刻,盯着人看时总让人无力反抗,苏及每次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只听他缓缓开口:“二公子可听过江南贪墨案?”
“…不曾。”
“当年江南贪墨案罪之一湖州布政使司陈焕之,被除以极刑,其家中三十八口人皆被判了流放,可陈焕之死的当日家中却失了火,家眷皆在大火中丧生。事后官吏却只清理出三十七具尸体,”陆英一顿,看了一眼苏及,面前的人却只低头喝茶,“唯有小妾生的第六子陈兰不知去向,随后朝廷便下发了追查令,可惜找了一年,仍未发现那孩子行踪,官府只好在案卷上记了生死不明,案件就此搁置。”
苏及将茶杯递给陆英,笑了一声:“陆大人,可是以为我是陈兰?”
“可惜陆大人认错人了。我是已故礼部尚书苏文全第二子,上头有一大哥名苏鸿,陆大人若是不信可上官府黄册上一查便知,何况我自小长在京中,家父在朝中有不少同仁,自小看着我长大,我跟那陈兰八杆子打不到。”
陆英神情不变,接过茶杯,却不喝,只拿在手中转动,良久缓缓开口:“你说的有理,没人能将你与陈兰联系到一处。若是此前,我也是不信的,可是二公子,你却忘了一件事。”
苏及看向陆英,只听他继续道:“还记得我此前问你是否去过江南?你答你不曾去过......这本是一件小事,我也未曾在意,可几日前翻阅你的档案时却发现一处记载:南明十年初,苏文全携次子苏及回扬州祭祖,不料感染了风寒,病情严重,在扬州停留了数月才得以恢复。”
苏及“啊”了一声,敲了下脑袋,恍然大悟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印象,少时确实随家父回乡祭祖过,时间久远倒有些记不住了……倒是难为陆大人将我这普通百姓查得如此细致。”
“听说回京后苏及足有一年未出府,苏尚书只对外说是风寒伤了根,要在家中休养……二公子,你在扬州这一场大病险些丢了命,竟只是记不住?”
苏及饮尽杯中的茶,才道:“兴许是病气入了脑子。”
陆英定定看着眼前之人,满是探究,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苏及也不躲,与他直直对视。
良久,陆英收回视线:“既然如此,那我再派人往扬州去一趟,看那陈家是否还有旁的支系活着——”说着,便要起身唤仓术。
9/60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