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刮,航班就停,雪再下大点儿,连铁路也不运营,路都冻上了哟!”
“防滑链?自驾?嗐!南方来的吧?”卖烤红薯的大叔脸蛋和火炉一样红,笑着将热腾腾的红薯递给客人,“几十厘米深的雪,埋过引擎盖,车门你都找不到哟!”
南方客人张大嘴巴,很快那震惊便被软糯香甜的烤红薯给填满。
叶知丛埋头走了几步,顿住,折回,片刻后手里也多了一个红薯,在寒风中冒着热气。
那大叔一见他,笑眯眯地多给了一个勺子。
“挖着吃,不脏手!”
叶知丛点头,转过身后,揭开一小块褐色的皮,张嘴就咬。
唔。好烫。
叶知丛悠悠达达往港口走,掏出手机,反应过来手机早已没电后,又在一堆零钱的口袋里翻找半天,只拿出身份证。
他出门走得急,好多东西都没带。不过来回也只两三日,有现金在身,没有手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的手机一向很安静的,很少有人会找他。他也不需要和谁保持联系,用冰冷的文字来维持难以理解的感情。
他此刻心情很平静,和他没电的手机一样平静。无波无澜、无悲无喜地走在夜色中,听耳边海风呼啸,带着冰碴,冷意肃杀。
他走在深色的柏油路上,周边三两人群步履匆匆,急着回家。
他逆行着往港口走,游人愈发稀少。很少有人会在如此极端地恶劣天气下出海,去与世界失联八小时。
除非他脑子有病。
叶知丛咬了一口红薯,心想,小怪物应该不在脑子有病的范畴吧。
可他穿过柏油路转弯,刚一抬眼,荒凉的检票闸机前却站着一名游客,黑色的大衣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脑子有病的人太少了。就连检票员都只有一名,站在丧心病狂的寒风里上着绝望的班。
可叶知丛却脚步一顿,原地站定在那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那个高挺的身影实在有些熟悉,他很少会有这种眼熟的错觉。
原来和他一样的不止他一个?
或许他还认识。
那个身影双手插兜,面容和他的大衣一样,隐匿在深沉的夜色中。
可随着那两条长腿大步流星地朝他走来,设定好时间的路灯也于此刻亮起。
一盏、一盏,踩着那人的步子,点亮身后漆黑的路。
直到陆放站到他的面前。
整条长街上的路灯全部亮起。
陆放拢着光,整个人氤氲在一片昏黄的光晕之下,暖得晃眼。
叶知丛手里的红薯吃不下去了。
他的脸侧还沾着点黏腻的薯丝,鼻尖也被蹭得黑乎乎的。
他抬头,茫然地盯着陆放眼角的小痣瞧。
随后就被一只大手摁着脑袋,用力揉搓了一把。
“抓到你了。”
陆放深呼吸,憋闷了太久,最终什么重话也没说出来,语气中带着点儿无可奈何,还有些后怕意味的叹。
“一点也不乖。”
“。”
叶知丛人傻了。
他怎么在这儿?
-
十几个小时前。
陆放没收到叶知丛的回复,还以为小朋友不想早睡,他不在家,便也没人能管的了他。
他开完会连夜赶回来,唇角噙着笑去画室抓人,可推开门,屋内空无一人,叶知丛并不在那里。
小朋友不乖不听话,表面笑嘻嘻点头背地里默默地犟。陆放揉捻着口袋里可乐味的糖,又推开卧室的门。
可叶知丛也不在。
糖果的包装纸被揉搓地哗啦作响,陆放找遍了家里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叶知丛的身影。
这个时间点,人能去哪?
随后陆放拨打叶知丛的电话,机械女音冷冰冰地告诉他,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包装纸搓不出来响声了。
陆放路过书桌,摊开的本子上是已经干涸了的字迹。笔尖压在中缝上,连笔盖都忘记盖。
他在桌前站定,看着那空白纸张上工工整整写着两个大字:
离婚。
陆放沉默很久,差点把那两个字盯出花儿来。
那两个字前面还有一个黑色的点,像是笔尖在那里停留过氤氲出来的笔墨。
而在离婚上面,被几道横线快速划掉的,还有一个忍字。
答案显而易见,是谁呼之欲出。
因为忍不了,所以要离婚。
陆放很久没有回神,力气大到快要把手机掐爆。
牙根用力紧咬在一起,人在无语至极时真得会被气笑。
陆放深深吸了一口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闷在胸腔里。
?
哇噻。
第23章 记起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陆放没有回答叶知丛的问题。当然,他也并不太想告诉他,到底用了些什么手段,来追踪叶知丛的行程轨迹。
他开始以为叶知丛跑了,后来又以为叶知丛丢了。一颗心被揉得乱七八糟。
陆放从叶知丛的口袋里摸出手机,确认是真的没电关机后,又翻开人衣服领子,检查人里面穿了些什么。
零下十几度的天,短款羽绒服里只套了一件薄毛衣,马海毛又不是貂,搭配的T恤也不会自发热。
手背冻得冰凉,凸起的骨节都被冷风吹起了红,只有掌心还稍微有些温度,被烤红薯烫得。
叶知丛不自觉缩了缩脖子。陆放的手也有些冰,和以往温热的触感不一样。
他问他,正装之外只披着一件呢大衣,不冷吗?
“今晚有雪的。”
眼眸清澈,煞有介事,好似真的是在关心。
陆放眉心蹙起,片刻后松开,“知道下雪还往外跑。”
“。”
叶知丛把脑袋又缩起来了一些,陆放斜他一眼。
他有些心虚地低头,心道陆放不会觉得他没救了吧。
别人家小孩都知道下雨要回家的。
不过陆放没凶他,也没骂他。
只是摁着他的后颈,推着他去检票。
叶知丛在登船前还有一瞬间的慌乱,不过很快就消散。
只要能登船,就好。
陆放没有把他抓走,他还可以看那场海上大雪。
这么一想,方才那些心虚很快就烟消云散,他对着房间号找自己的楼层,可刚想出电梯,又被人揪着衣领拽了回来。
叶知丛:“?”
“去顶层,”
陆放没看他,“怎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没有的。”
呵。
叶知丛的双肩包被陆放拎在手中,房间内的暖气开得很足。
总统套大而华丽,观景视野很开阔,整面的落地窗透亮无比,黑漆漆的海水凝固在窗外,静地像一副油画。
叶知丛又苦恼了。
他窝在窗边支着脑袋,在想雪怎么还没下。
而他的身后,沉默伫立在那里注视着他的人,那双眼眸与海面一样,深不见底。
无风无浪的平静之下,酝酿着不可测的汹涌波涛。
叶知丛对此还浑然不觉。
-
陆放走近到人身后,玻璃窗上映出两道人影,一站一立。
温热指腹落在人颈边,摩挲后颈凸起的脊骨。
叶知丛茫然回神,感受到一双手正扼住他命运的咽喉,不重,却好似随时可能会发力。
陆放问他吃饭了吗。他点头。陆放又问他补觉了吗。他依旧点头。
陆放“嗯”了一声,唇角带起不明笑意,让叶知丛怀疑自己看错了。
陆放摁着人后颈没放,又绕在人身前站定,长腿挡住了叶知丛看向窗外的视线。
他的拇指绕过人脖颈,卡在下颌的位置,迫使人仰头。
叶知丛抬眼不解地瞧着他。看着陆放伸手,一点点擦拭着他脸颊上的脏污,还有鼻尖上那一团灰。
从唇角,再到唇瓣,湿润的纸巾摩挲过唇珠。
叶知丛后知后觉地记起,陆放是有洁癖的。
可是陆放有洁癖,把他擦干净干什么?
叶知丛长睫颤了下,忙慌抬手,“谢谢,我、我自己来。”
接过纸巾时,陆放的手指似乎还在他的指尖上捏了一下,不过很快,一触即放。
叶知丛的脊骨莫名升腾出一丝奇怪的麻痒。
他揉搓自己的嘴巴,用力反复几下,将唇瓣磨出水润的红——可陆放就站在他面前,不动也不走,只垂眼一直盯着他。
叶知丛看不太出来人是个什么情绪的,可陆放今日实在古怪,那双盯着他的视线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模样,哪怕他对情绪感知再不敏锐,也察觉到一丝不对了。
他加快手上的动作,把自己擦干净,仰头看了一会儿。
终于是不确定地先行询问:“你在生气吗?”
“嗯。”
“啊?”
“……”
不知道还问什么,问了又听不明白。
陆放环抱着双臂倚靠在大片玻璃前,长腿交叠,仿佛身后的景象不是画,面前人才是要被细细观赏的佳作一般。
叶知丛被看得实在不自在,而他又不明白这份不自在的来源。
可能是因为陆放在生气吧。他也是会怕身边的人会生气的。
因此他的态度很良好,笑容讨巧,怯生生地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了。”
可陆放却问他,“错哪了?”
“。”
叶知丛怎么知道。
他低声开口,自认态度绝对乖巧,再认,“哪儿都错了。”
可陆放却淡笑出声。
叶知丛:“?”
笑什么。
那双眼里的茫然不似作假,也全然没有丁点知错的意思。
陆放眼神微眯,视线里带着审问的钩子,平直的唇角也稍抬起了些。
“不知道自己有错,但却肯乖乖道歉是吧?”
叶知丛沉默,想辩驳却无果。好吧,陆放也确实没说错的。
他点头认下,随即又听到陆放轻笑了一声。
这是真被气的。
可叶知丛哪里见过,生了气还会笑出声的人。
陆放笑,他也跟着笑。还笑出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唇红齿白,眸光潋滟,明媚生娇。
陆放:“……”
他还能怎么办。
商场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多年,也从没遇上过这样的对手。
“手机没电也不知道充,关机了谁也找不到,那还要手机干什么?干脆扔了。”
叶知丛看了一眼乖乖躺在桌上被陆放的数据线连接着的手机,屏幕已经亮了起来,可明明安静地和关机时一个样。
干嘛要扔掉。
原本也没什么人找。
叶知丛在心里讲,没好说出声。
他一张嘴就很容易惹人生气的,干脆不说。
陆放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
叶知丛卡出一个单音节。陆放等了半天,却等到叶知丛反问,“要先告知才能道别吗?”
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诶。
“小朋友自己跑出去玩,不应该和家长报备吗?”
叶知丛快被绕晕了。譬如谁是小朋友,谁是家长。
好了,这下小朋友彻底已读不回了,还是当着家长的面。
陆放连气都快要气不起来了。
他又问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等下雪、又为什么走得这么急,叶知丛一一回答,最后才听到陆放问他,“为什么要离婚?”
叶知丛再次卡壳,那个陌生人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顿了片刻后这才干巴巴地回答:“我没有的吧。”
他好多为什么。
陆放捕捉到那个细节,眼睛微微眯起了些,“你停顿的时候,是在想什么?”
“。”
叶知丛不太会说谎的,这很费脑细胞。
可他要怎么告诉陆放,他刚刚在想,另一个人在床上的模样。
“是想起什么别人了吗?”
叶知丛眼睛都睁大了些。
糟糕,这个人怎么会读心的?
陆放走近,伸手,虎口卡进人下颌,指关节抵着人下巴,再次迫使人仰头。
叶知丛只好诚实回答:“也没有想起过很多次。”
哦。
陆放垂眸睨着人眼睛,审他:“所以是在想别人。”
“?”
这个人好会抓重点。
叶知丛眨巴两下眼,在这一个瞬间,那个陌生人的身影和此刻的陆放莫名重合。
陆放又审他,“要和我离婚,是想去找谁?”
叶知丛无法作答,默默偏过头去,可无果,陆放卡着他脸颊的手只消微微用力,便捏紧了他的脸,使得他无法乱动。
“说话。”
叶知丛脸上的肉很薄,被捏得有些痛,只好含糊回答:“没有的,现在不想了。”
“现在不想了,之前一直在想?”
陆放的重点真的好奇怪。叶知丛来回摇头,细白手指带着凉意攀上人手腕,委屈巴巴地坦白,“也没有一直的。”
呵。
下巴尖摩擦过掌心,蓬松的碎发在脑袋顶上一晃一晃的。
叶知丛小心补充,“之前没有一直想,以后也不会再想了,我也没有要和你离婚,真的。”
陆放微微俯下身来,“和我结婚,不是说是自愿的吗,嗯?”
叶知丛回答“是——啊”,可陆放的指腹却从脸颊挪到唇边,摁着唇瓣上的软肉,用了些力碾着,使得尾音变成轻呼。
“是和我自愿,还是只要是陆家人,和谁你都自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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