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处处都透着怪异。
周贺丹把下人支开后,走进了里屋,开口问道:“我需要证明你是真的来自过去,而不是失忆了误以为自己来自过去。”
“你要怎么证明?”沈彻闻也觉得周贺丹的话有道理,但他还是认为自己大概率没失忆,就是穿越了,毕竟一早进宫时穿的衣裳都没变。
沈家还没穷到一件袍子穿十年的份上。
周贺丹伸手点了点沈彻闻的腰带:“脱干净了让我检查一下。”
“啊?”沈彻闻后退几步,紧张地抱住外袍,“周贺丹你听着,不管我十年后跟你到底什么关系,现在的我是十年前的我,是玉洁冰清的我!不要对我有无谓的肖想。”
周贺丹愣是没忍住,再次噗嗤笑出了声:“玉洁冰清?这词儿亏你想得出来。怎么,现在的你,还没来得及我睡过?”
沈彻闻再次红了脸。
他忘了,这个未来的周贺丹,理所应当地有过去的周贺丹的记忆。
果然是这小子使手段和自己睡了,然后逼自己跟他成亲的吗?
沈彻闻好容易在周贺丹保护自己灵堂时稍稍卸下来的心防,再次城墙高筑。
“算了,不逗你玩了。”周贺丹沉下声来,低声说,“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子鸣。”
子鸣是沈彻闻的字,如今的沈彻闻才不过十九自然还未取字。
这话听着落寞极了,沈彻闻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周贺丹,但是自己现在确实跟他没什么感情基础,全是感情矛盾,实在说不出来什么好听的。
“你一定有很多问题,咱们慢慢说吧,”周贺丹也不在意沈彻闻的回应,自顾自地坐到小榻上,拿手按了按后腰,“不介意我坐着吧?怀着孩子呢,身上总是累得厉害,原本身子就不大好,要是失礼了,王爷见谅。”
他脸色确实苍白得不正常,刚刚在灵堂里也总是咳。
沈彻闻自己也找了个小凳坐下,纠结了一下,还是先问出了一个自己已经基本知道的问题:“咱们两个现在是什么关系?”
“你说呢?”周贺丹显然是在嫌他明知故问,“阿南你不认了,肚子里的这个也不打算认了?”
“但我明明是跟二殿下有婚约的,怎么会变成了你……”沈彻闻还是难以接受。
“当然是你亲自去求陛下改的婚约,陛下向来疼你,见你坚持,自然答应了。”
“不可能,你在骗我!”沈彻闻完全无法相信周贺丹的说辞,不信自己会主动放弃二皇子跟他成亲。
那可是二皇子,永远芝兰玉树闲云野鹤的二殿下,沈彻闻等了十九年的二殿下。
从懂事起,沈彻闻就被告知以后会和二皇子乐书音成亲。
他曾反反复复描摹过自己与书音的未来。
书音喜欢山水,他们便远离京都,隐居终南。
要生一双儿女,男孩要像书音一样饱读诗书,女孩沈彻闻要亲自教她习武。他们会拥有幸福的人生。
今天之前,他从没想过未来会有别的可能。
然而十年的光阴被突兀地压缩,摆在了他的面前,光阴的尽头却没有乐书音,只剩了一个面目可憎的周贺丹。
他怎能甘心?
沈彻闻再存不住气,起身拉住周贺丹的小臂:“走,你跟我进宫,我要面圣,我们当面对质。”
周贺丹坐在那里,微微仰着头,看向红着眼圈的沈彻闻,依然用着他一贯温和的腔调,一字一句地说道:“可是王爷,陛下早都驾崩了。”
沈彻闻瞪大了双眼,彻底感觉到了一阵无力:“那二殿下呢?乐书音呢!”
“二殿下……不,已经是先帝了。”提到二皇子,周贺丹才终于再次有了情绪的波动,“先帝也已经驾崩,如今的陛下,不过五岁。”
“书,书音登基了?不可能,那太子呢?”沈彻闻感觉自己身上不受控地抖动,仿佛周贺丹一句话就把他拉入了冰河。
“太子,天授十六年谋逆,被囚于东宫,天授十七年初一夜薨逝。”
沈彻闻松开了周贺丹的小臂,踉跄了一下,而后颓然地跪倒在了地上。
此时此刻,对沈彻闻而言,崩塌的已经不是他曾在脑海中构建的、他与二皇子的虚幻爱恋,而是他全部世界。
一个亲朋散尽,物是人非的未来。
一个连他最恐怖的梦魇中,都不敢设想的未来!
沈彻闻再说不出话,只不断呢喃着“不可能”。
太子哥哥不可能谋逆,书音也不可能如此短寿。
都是假的,假的!
“你骗我,周贺丹你在骗我!”沈彻闻颤抖着双手从地上爬起来,“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在骗我。我早知道你是个卑鄙小人,一切都是你的谎言……”
他现在就要去东宫,太子哥哥还在等他下棋,书音说不定也在,还会打趣问他为什么来晚了。
对了,还有给老四捎的荔枝,他还没拿呢。
他得进宫,他不能呆在这儿了。
“站住!”周贺丹捂着肚子从小榻上起身,对着沈彻闻大声喊道,“这座院子已经被我封锁,你哪都去不了了。”
沈彻闻回头,他眼圈发红,眼里全是血丝,如同一头被逼近绝路的狼。
“沈彻闻,今天灵堂上的事你也听见了,没听明白吗?现在满朝堂都觉得是你谋害了先帝,你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你平乱死在边疆是罪有应得老天开眼!”
周贺丹五指抓紧小腹,慢慢卷缩起身子,像是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他猛烈地咳了几声,而后沙哑着嗓子说道:“你现在出现在京城,不出一个时辰就会被他们生吞活剥,死无葬身之地……
“你难道,就不想查清真相,给先帝报仇了吗?”
沈彻闻仿佛被当头棒喝一般,如梦初醒。
万一……万一周贺丹说的都是真的,书音不能白死了,太子也不能白死了啊……
“我能相信你吗?周贺丹。我能吗?”沈彻闻茫然地站在那里,他好像一生都没有如同此刻一般孤独过。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天地悠悠,只有他一个不合时宜的孤魂野鬼,飘荡在了这个面目全非的世界。
可他就算想流泪,都不知该朝着谁去流。
“先帝对我恩重如山……”周贺丹摇摇晃晃地起身,转头面对沈彻闻。
“可我还是不信你。”沈彻闻不想面对周贺丹,转身看着黑漆漆的门外说道。他这会稍稍冷静下来了,头脑也清醒许多。
说到底,周贺丹从来不是他的盟友,甚至可以说是敌人,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可谁知道这些话里,有没有掺假?
“没关系。”周贺丹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走到沈彻闻身边,他干脆利落地抄起桌上的瓷瓶摆件,直接砸在了沈彻闻头上。
沈彻闻完全没有想到周贺丹会突然袭击自己,来不及反抗就晕了过去。
周贺丹垂眸看着倒在地上的沈彻闻,轻声说:“我会把你关到信我为止。”
第4章 新成元年
沈彻闻晕晕乎乎地从地上醒过来时,周贺丹已经不见了踪影。
周贺丹下手极有分寸,没让沈彻闻头破血流,就是头被重物砸了一下,仍然隐隐作痛。
沈彻闻走到门边,发现房间从外面锁上了。
一扇门自然关不住他,但沈彻闻并没有逃跑。
因为他实在不能确定周贺丹的话里到底有没有谎言,如果有,谎言又占了多少。
所以他不敢去赌自己今晚走出王府会不会真如周贺丹所说死无葬身之地。
眼下十年后的自己不管是真死还是假死,都已经从明面上消失,若二皇子的死真有蹊跷,幕后真凶必然会掉以轻心。
自己大可以利用这一点,调查事情的真相。
沈彻闻这么想着,闷头倒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又觉得不解恨,干脆锤了几下床板。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走运还是倒霉,竟然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十年后。
冷静下来以后,满脑子都是或许是假的,周贺丹在骗自己。
但他骗自己的意义是什么?
晚上有人送了饭菜进来,沈彻闻悻悻吃了几口,又跑回床上趴着不愿意接受现实。
迷迷糊糊睡着以后,再睁眼是被不知道哪传来的乐器声吵醒的。
沈彻闻揉揉眼,随口喊了声让伺候的小厮进来服侍,结果没人回应,只有昨天那只踢到屏风的胖白猫从窗户钻进来。
沈彻闻一下子什么都想起来了,甚至还记得这猫叫雪团。
他恨自己的记性有这么好。
他伸手唤了几声,雪团凑过来,贴着沈彻闻脚边绕了几圈,随后探头探脑地四处环顾,似乎想找周贺丹,见周贺丹不在,干脆找了个角落缩起来呼呼大睡。
沈彻闻从雪团进来的窗子翻了出去。他记得昨天周贺丹提过,今天是自己……呃,下葬的日子,刚刚的乐器应该就是起灵后奏响的。
这会人都出去了,府里静悄悄的,从窗户看出去,院子里连看守都没有。
沈彻闻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不要出府,先去找王府府卫统领沈天星……希望沈天星还好好活着。
沈彻闻避开下人的视线,一路摸到了沈天星的院子,推门进去看见沈天星在折腾院子里的那两根晾衣绳,终于松了口气。
沈天星的父亲认了沈老王爷做干爹,沈天星更是自小跟在他身边,绝对是心腹中的心腹,沈彻闻信得过。
沈天星看见沈彻闻后似乎没感到什么意外,丢了手里的晾衣绳就去关院子的角门,等彻底安全了才询问:“王爷,我昨晚去客栈找你,怎么没见到人?”
别看这句话短,透出的消息可不少。
首先说明,十年后的沈彻闻没死,其次,沈天星似乎知道他的全部打算和计划。
沈彻闻突然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激动,一把揽住沈天星,说道:“你看我有没有跟哪里不一样?”
沈天星瞅了沈彻闻两眼,说:“不知道怎么回事,王爷你看着比昨天欠揍。”
沈彻闻抬脚要踢他,沈天星闪了个身子,连连谢罪。
“你没发现我变年轻了吗?”沈彻闻抱着手臂问道。
十年,说长也长,十九岁和二十九岁,肯定会有不同,但只要身材没变化,样貌的变化不会太大。
“我知道了,你是十年前的王爷。”沈天星说,“现在的王爷没你这么多话。”
沈彻闻瞪大眼睛,非常震惊:“你怎么知道的?”
沈天星摊手:“因为十年前,我见过十年后王爷。”
“什么?”短短几句话,沈彻闻又震惊了一回,“你是说,现在这个时空的我,也穿越到十年前了吗?”也就是说,两个自己时空互换了?
沈天星点头。
沈彻闻又继续追问:“那十年前你见到的那个我,有做什么事吗?”
沈天星摇头:“我不记得了。”
沈彻闻觉得不应该。如果自己遇到一个来自未来的人,那他做的一切,自己肯定都会牢牢记住,不可能忘记。
除非……在过去的自己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也就是说,十年前的事,虽然对现在的沈天星来说是已经发生的过去,但对穿越的自己和十年前的沈天星而言却是尚未发生的未来。
十年后的自己刚刚回到过去,估计才见了沈天星的面,很多事还来不及做,所以沈天星只记得跟自己见过,其他的事一概想不起来。
想到这种可能性,沈彻闻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因为这或许意味着,现在自己所做的一切,记忆都会同步给二十九岁的沈彻闻。
只要二十九岁的自己能注意到这件事,完全可以在王府的某个地方给自己留下讯息。
两个自己可以进行交流!
如果是真的,他们或许可以凭借所处时空的不同,一起配合,查清十年后发生的一切,并提醒十年前的人避免。
或许这样太子就能顺利登基,二皇子也不会去世。
一切都还能改变!
沈彻闻心中重新燃起希望,虽然还不能确定是否可行,但多少让他有了前进的动力。
“那如果你想起来什么,一定要及时跟我说。”沈彻闻交代道。
沈天星应下。
沈彻闻又开始询问他周贺丹告诉自己的未来到底是不是真的。
沈天星听完后也只是点了点头:“王妃没有骗你的理由。”
王妃……沈彻闻咬咬牙,姑且让自己接受了周贺丹顶着这个称呼。
“不过……”
“不过什么?”沈彻闻激动起来,“周贺丹真有瞒着我的地方?”
沈天星连忙摆手:“我的爷,王妃对府里上下都很好,和你感情也很好,王爷你别总这样想他。你说万一把王妃给惹不高兴了,等这个时代的王爷回来,还不得哭死。”
沈彻闻觉得有理,为了避免自己坑自己,朝沈天星保证绝对不给周贺丹脸色瞧。
他随意坐在廊下的台阶上,让沈天星继续讲刚刚没说完的话。
“我是想说,不过王妃有些事不知道。”沈天星解释,“事发突然,王爷又远在边疆,怕走漏消息,没来得及告诉他。”
几个月前,边疆动乱,沈彻闻亲自带兵平乱,却在军帐内遭到刺杀。
先帝驾崩前指定了沈彻闻做摄政王后不久,朝野内外就有流言说是沈彻闻杀害先帝独揽大权,流言纷扰找不到来由。
如今沈彻闻刚一离京就遭到刺杀,很难不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
再加上沈彻闻本就怀疑先帝的死是有人暗害,于是干脆将计就计,假死回京,看看到底是谁在幕后策划一切。
“也就是说,未来的我怀疑书音的死、京中的流言,以及刺杀我的真凶,都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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