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乐书景又见了一面,开始商讨需要调查的事。
老四如今算是他仅存的盟友,但太子身世一事可大可小, 沈彻闻并不全然放心将这件事交给乐书景, 只能让他调查另外一件相对没那么隐秘的事。
“你二哥是不是追封过一个皇后?”
说起皇后,乐书景也恍惚了一下, 想了半天才点头:“似乎是有过这种事, 但似乎不止追封了皇后。”
“什么意思?”
“我隐约记得还追封了一个太子。”乐书景回忆着,“似乎是刚登基那会儿,都四五年过去了,也没人提起过, 你突然一说,我差点没想起来。”
沈彻闻倒是有点意外:“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能差点想不起来?”
乐书景倒也坦诚:“一来,这些年我沉浸在大哥的死里,不问世事消沉了很久。二来,我因此事和二哥闹崩,不太在意他的事,连他什么时候有过孩子都不知道。”
“三来,皇帝要追封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死人做皇后,看起来还是为了他们夭折的孩子,朝臣们为了讨好新皇,并没有什么反对的道理,这事进行的很顺利,不到一个月就尘埃落定了,我没什么深刻印象不是很正常?”
确实,皇帝追封亡子做太子,是爱子心切,追封死人做皇后,是情深义重,再说皇后出身低微,连个因此获利的亲人都没有,两个死人影响不到前朝后宫的一星半点儿,没人会想不开反对,把刚登基的新帝给得罪了。
“那你还记得,先皇后是谁吗?”沈彻闻问。
乐书景继续摇头。
先皇后没亲人在世,没亲人就意味着并没有家族因他的存在进入朝堂,既然如此,又有谁会在意一个死人的身份?
沈彻闻无奈:“姓什么,哪家人,你都不知道?”
乐书景摊手,愣了半天想起来了什么,道:“如果要查,也不是很难。这事儿又不是什么秘密,我二哥把先皇后和故太子的牌位都放在了奉先殿偏殿,如果你急,我今日就进宫去看。”
“牌位就在奉先殿供着,你都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沈彻闻挑眉。
乐书景撇嘴道:“别说我了,换成这个时代的你,也不一定知道。”
沈彻闻一时无语,好像确实是这样,沈子鸣也不知道先皇后身份,否则不会让自己来查。
既然都是半斤八两,沈彻闻不再对着乐书景咄咄逼人,提议道:“那咱们一起进宫,你去奉先殿,我去见奉安公。”
“你想找奉安公问我大哥的事?”乐书景说,“放弃吧,问不出来的。父亲刚驾崩那年我就去找过他好几次,连面都没见上。”
连面都见不上?沈彻闻赶紧问:“奉安公那边有重兵把守?”
“也不是,父亲去世以后,没什么人管他了,一直把他扔在知恩宫里自生自灭,留了一两个侍卫看管着。”乐书景说,“他就是性格古怪,不愿意见人而已。”
“那也得去找他。”沈彻闻坚持道,“他在书乾哥一事中,肯定扮演了什么不为人知的角色,弄不开这个谜团,咱们不一定防得住以后的事。”
乐书景耸肩,他对沈彻闻救下乐书乾的事抱有悲观态度,也并不相信沈彻闻已经改写过未来,他如今的心态更像是死马当活马医,沈彻闻说什么都配合,只是不全然相信而已。
乐书景叫人备马,和沈彻闻一起进宫,之后再分头行动。
乐书景先行进了奉先殿。
他假模假样去主殿给列祖列宗上了柱香,随后出门刚要往偏殿走,就听见通传说乐书音来了。
乐书景暗骂了声倒霉,偏偏这时候碰见他,但表面还得恭恭敬敬迎上去,朝他二哥行礼。
“今天有空过来?”乐书音见着唯一没犯事的弟弟,仍旧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如同栩栩如生的木偶,看着像活人,实际却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兄弟两个本就算不上亲密,乐书景又因乐书音登基一事介怀多年,难得单独见面,只有说不出的生疏。
“回皇兄,这几日我心里头实在不痛快,过来看看父亲,跟他说说话,权当排解。”乐书景随便找了个借口。
乐书音随口问:“怎么心里头不痛快?”
“咱们虽是天家兄弟,不比寻常人家,但到底也是血脉至亲。三哥如今竟做出残害手足的事来,我忍不住想起当年大哥,会不会也跟他有关系。”
“有关系他也不会承认,死无对证的事。”乐书音说,“你就算查到了证据,也没办法再把他怎样,他能谋逆造反陷害储君,咱们又不能背着骂名杀了他。”
“如果真是他干的,骂名用不着皇兄背,我自弄死他。”乐书景说着心底升腾出怒气。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要来做什么,转而朝乐书音问道:“皇兄也是来看看父亲的?”
“来看看你嫂子。”随后乐书音不等乐书景反应,越过他径直往偏殿走。
乐书景反应过来“嫂子”就是指先皇后,也就是自己此行的目标,于是快速跟了上去,在乐书音身后问道:“提到皇嫂,我竟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几时与皇兄情投意合?”
乐书音驻足,回头瞥了乐书景一眼,冷淡说道:“我从未藏过他的身份,只是你们根本没有人在意过他。他活着的时候不在意,死了也不在意。甚至我让他做了皇后,你们还是没有在意过他。”
乐书景一时哑然,但记挂着自己的目标,硬着头皮问道:“难道我见过皇嫂?”
“你怎么可能没见过他,你只是不在意罢了。”说完乐书音进了偏殿。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乐书景是当真一刻也不想在乐书音身边呆。他从小就不喜欢二哥的性子,又古怪,又难相处。
可事情还没查清楚,乐书景没办法由着性子一走了之。
不过乐书音说的话再不中听,有件事没讲错,乐书景确实不在意先皇后和故太子到底是谁,以至于这是他第一次迈入奉先殿的偏殿。
偏殿里只有两张牌位,直到看见了牌位上的字,他才第一次知道,他二哥立的太子是他的侄女而不是侄子,而记忆里素未谋面的二嫂,姓周。
“皇嫂出身的周氏,是我想的那个周氏吗?”乐书景问。姓周的有许多,但提起这个姓氏,世人最先想到的便是前朝那个曾煊赫百年的家族——钱江周氏。
钱江周氏原是后陈贵族,后陈末年,周氏先祖助齐灭陈,成了开国功臣,受封侯爵,一度权势滔天。后因周氏家主被污卷入江南王谋逆案,导致满门遭祸。
前齐景帝初年,周氏冤案平反,昔年周氏家主与景帝育有一子,是为宣帝。宣帝登基后,周家余脉再度进入朝堂,只是周家人丁衰微,再没能有济世之才。
直至前齐末年,周家出了名将周彦启,昔年家族光辉才得以重现。
周彦启被称为前齐最后的名将,一度是燕军最为棘手的敌人。但前齐气数已尽,又岂是周彦启一人能力挽狂澜?
齐末党争不断,周彦启被污叛国,死于朝堂内斗。同年冬,燕军入京,前齐灭亡。
乐书音没理乐书景的问题,自顾自点了三根香。
乐书景权当他默认,继续问道:“难道皇嫂是前朝名将周彦启将军的后人?”
乐书音依旧没正面回答,只是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乐书景尴尬笑笑。确实不如何,人都死了,无论是身份还是出身,都没什么意义。
他也不知道沈彻闻让自己找这个到底是为了什么,横竖怎么看都跟他大哥的事没关系。
“皇嫂叫什么?”
乐书音看了他一眼:“你今日倒是不正常,怎么突然问起来这些?”
乐书景把自己几百年用不上的聪明才智全都发挥了个遍,头脑飞速运转,才想到一个体面的回答:“如今兄弟只剩了你我二人,日后更是只有我们能相互扶持。我忽然发现,自己对皇兄了解太少,所以想问问,希望没有太迟。”
兴许是被乐书景编造的手足情深打动,乐书音终于不像方才那般抗拒乐书景的探究,直接说道:“你皇嫂叫周贺青。”
周贺青。
这三个字在乐书景耳边划过去,他觉得有那么一点耳熟,随口问道:“哪个贺,哪个青啊?”自己说完,乐书景想起来这个名字为什么会如此耳熟,登时如遭雷击。
“你说呢?”乐书音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就是你想的那个。”
乐书景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乐书音问道:“所以周贺丹是国舅?!”
“不然我为何对他如此宠信?”乐书音冷漠地回答道,随后朝着周贺青的牌位拜了拜。
第52章 庶安五年
沈彻闻如今恢复了西平王的身份, 再度成了旁人眼中的皇帝心腹,在宫内自然畅行无阻。
他进宫前纠结过要不要沈天星给自己易容一下换个身份,但转念又想,觉得以自己的脾性, 应当去找过奉安公不少次, 乐书音不可能不知道, 搞不好他们两个人还一起去过。这件事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只要乐书音不知道自己有办法改变过去,他就不会阻拦自己。
奉安公被关在知恩宫里。知恩宫挨着永巷不远,在皇城的边角,常年无人涉足。
那间宫殿原本不叫这个名字,是奉安公被关进去后改的。
先帝要他永远铭记大燕对他的恩德。
正如乐书景所说,知恩宫外只有两个守卫, 与天授年间的重兵把守相比已经松懈了太多。
整座宫殿残破不堪,比昔年瑶贵人在永巷的住处还要残破许多。
“王爷。”守卫见到沈彻闻,连拦的动作都没有,只是原本懒散的身形挺拔了些许,站在原地遥遥朝他行礼。
沈彻闻看守卫习以为常的模样,几乎可以确认自己没有少来过此处,于是问道:“奉安公可还好?”
“精神瞧着没前些年好了, 开春病了一场, 拖拖拉拉也没好个利落,还添了咯血的毛病, 我们哥几个正说着呢, 保不齐熬不到冬天。”
“也没找太医去看?”
两个守卫互相对视了眼,笑道:“回王爷的话,先帝在时,这位有个头疼脑热的, 太医倒也勤谨,陛下仁善,也未曾亏了他什么。只是这些年朝堂动荡着,谁能顾得上一个前朝废帝?”
这话说得倒也在理,前齐灭国二十多年,他能熬过大燕两朝,已是天恩。
沈彻闻迈步进了正殿,见到了传说中的奉安公。
整个过程比乐书景描述得简单太多,以至于沈彻闻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就见到了奉安公。
奉安公韦朔与先帝年岁相仿,算来如今也年近六旬,许是常年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宫室内,他看起来没有沈彻闻想象中的苍老,隐约还能看出来他年轻时应当有过极为英俊的容貌。
沈彻闻进来时,奉安公就坐在窗边发呆,等沈彻闻走到他面前后,奉安公依旧在发呆,似乎根本没有看见沈彻闻这个人。
沈彻闻咳了一声,提醒他自己进来了,但奉安公不为所动,于是沈彻闻只能直接开口:“我来是想问你……”
“有意义吗?”奉安公说,“多少年了,放过我也放过自己行吗?”
果然自己已经来过很多次……那现在就不能表现得是第一次见他,必须开始装熟。
沈彻闻叹气:“我只是想弄清楚书乾哥的身世,你告诉我,我自然不会再来烦你。”
“他都死了,你问这些没有意义。”奉安公说,“乐宿齐也死了,我估计也活不过今年冬天。”乐宿齐是先帝的名字。
提到自己的死亡,奉安公显得很是平静,似乎在等这一天已经很久。
“你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告诉我的,非要带进坟墓吗?”沈彻闻问。
沈彻闻无法预测奉安公接下来的每句话,只是在心底祈求着他能松口,透露给自己一星半点儿的线索。
如果无法从奉安公这里得到线索,他就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乐书和身上。但且不说乐书和如今被关押很难见到,他并不会上赶着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比奉安公还要难对付。
“不能告诉你的事多了去了。”奉安公说,“有些事我会带进坟墓,等到尘归尘土归土的那一日,也算是我功德圆满。”
沈彻闻当然不会让奉安公“功德圆满”,他一咬牙编造道:“书乾哥其实没有死,他还活着,如今正在封地与妻儿一起,谋划着夺回一切。”
“怎么可能?”奉安公听了沈彻闻的谎话,情绪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但还是下意识否认掉了,“乐宿齐不会让他活下来。”
“怎么不可能?乐书音能用假死破局,书乾哥当然也能。”沈彻闻说,“我之前并不知道,书乾哥也是在乐书音假死后才联络我的。这是他给我的信物。”沈彻闻拿出锦盒里放着的玉扳指,递到奉安公面前。
奉安公看见玉扳指,几乎算是抢夺一般迅速从沈彻闻手里拿走了它,将它放在窗前对着光看了又看,反复确认了许久,才又问:“他还好吗?”
“他怎么可能好?”沈彻闻说,“颠沛流离,生不如死。如果乐书音知道他还活着,一定容不下他。所以拥兵自立夺回一切,是他唯一能做的。”
沈彻闻想,如果书乾哥真活着,他必然不会做自己说的这种事。
沈彻闻总是很容易把别人想得很好,不去主动揣测人心的阴暗。或许乐书乾还活着真会与乐书音为了皇位你死我活,但沈彻闻不愿意去想这种可能性。
奉安公沉默不语,只是苍老的手指不停摩挲着扳指上凹凸不平的刻痕。
“所以书乾哥必须知道当年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满盘皆输,否则他即便是成功回朝,一不小心也会重蹈当年覆辙。”
沈彻闻说完这句话,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鼓掌。不会是本王,太天才了,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编出来这么合理的理由来。
奉安公看着这枚玉扳指,似乎完全信了沈彻闻的话,也可能他只是不愿去质疑,宁愿相信乐书乾在某处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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