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迩一眼就看出他想做什么,轻扯唇角,眼底划过一丝无奈,懒洋洋耸了耸肩,嗓音透着一丝嘲讽:“你们怎么都对咬舌自尽这么执着啊,省省力气吧,没用的。”
顿了顿,他歪头打量周仁松鼓胀的腮帮,语气轻慢,笑意粲然,“咬舌顶多让你变哑巴哦。”
他话音落下,周仁松却恍若未闻,依旧自顾自使着力气,这股执着劲儿,还真是和刘少荣一模一样。
余寂时眼睫低垂,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讽意,像是看透了什么荒诞不经的笑话。
先前周仁松对死亡分明毫无执念,如同行尸走肉的模样,大抵是觉得即便赴死也难逃败局,重生无望,索性连挣扎都懒得挣扎。
先前周仁松对死亡分明毫无执念,大抵是觉得即便赴死也难逃败局,重生无望,而程迩轻飘飘一句告知他刘俊杰死亡,却似在绝望深渊里投下一束光。
多么讽刺啊,刘俊杰的死,居然让这个懦夫突然找到了方向。
审讯室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凝滞成冰。
不知过了多久,程迩轻挑眉梢,目光愈发冷凝,像是撒了一层灰,雾蒙蒙一片,犀利地、不夹杂一丝一毫情绪,静静落在周仁松身上。
开口时,他声线平稳得可怕,毫无波澜,却透着刺骨的凉意:“一定要重生吗?”
这句话像一根细细长针,倏然刺进周仁松的神经,他迟缓地抬起头,面皮涨得紫红,嘴唇肥厚,泛着肉白色,如两条蠕动的蛆虫。
出乎意料地,他居然哑着嗓子发出声音回应:“必须重生,只有重生……”
必须。
只有。
字字泣血,十足偏执,像是把执迷不悟包装成矢志不渝,把死不悔改美化成向死而生。
余寂时呼吸一滞,目光死死锁住对方那双浑浊凸起的眼球。周仁松眼眶充/血/肿/胀,眼白爬血丝,这句话仿佛是从肺腑里硬生生剜出来的,裹着血沫,浸满苦毒,像是遭受了世间最不公的苛待。
余寂时胸口愈发窒闷,喉间发紧,就连呼吸都愈发滞塞。他缓缓稳住心神,垂下眼帘,终究不忍再往那溃烂的伤口上撒盐。
可这一切,难道不是他亲手酿成的苦果?
被裁员固然不幸,可和他一样在职场沉浮的多之又多。他明明有无数退路。
他技能傍身,履历光鲜,却偏偏自视甚高,他宁可在家躺平成腐木,也不愿“屈就”。像只守株待兔的狐狸,终日幻想天降横财,做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美梦,最终妻离子散,落魄潦倒,连最基本的生存能力都消磨殆尽。
伤仲永的悲剧在现代重演,上天赐他天赋,他视作理所当然,才能流逝,他反倒怨天尤人,如今竟还妄想重获新生——
可即便时光倒流,以他这性子,难道就不会重蹈覆辙?
余寂时忽然想起刘少荣那癫狂的笑。失败者总爱把“重生”当救命稻草,却从不曾想过,就算给一百次重来的机会,他照样会将人生过成这样。
程迩喉间溢出一声低笑,那笑声低沉、阴森,极其短促的一声,阴冷黏腻地贴着耳膜缓缓蔓延,一点点炸开。
余寂时指尖无意识蜷动一下,掌心发麻,他下意识看向周仁松,见他微微愣住,一时间放轻呼吸。
耳边传来程迩冰冷的声音,尾音拖长,透着漫无边际的嘲讽:“就算真的有重生,你也配啊?”
他这话赤裸裸地,丝毫不留情面,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直直刺入了男人的心脏,令他一时间嘴唇大张,目眦欲裂,牙齿颤抖着碰撞,半晌后,他骤然向前倾身,如同一只暴怒的兽,眼眸猩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前去,将面前人撕个粉碎。
“我完成了神圣的菲尼克斯神的任务!”他嘴唇张张合合,嘶吼声混着唾沫星子喷溅,他癫狂地重复着,“我怎么不配?我怎么不配?这本来就是上天欠我的!”
每个字都像从肺腑中挤出,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余寂时耳膜嗡嗡作响,却敏锐地捕捉到那个陌生词汇。
菲尼克斯神?
他长睫轻颤,余光下意识瞥向身侧。此时,程迩正微微蹙眉,狭长丹凤眼轻眯,寒光流转,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又心照不宣地各自错开。
“哦?”程迩唇畔忽然漫开一抹笑,兴致盎然,眼低漾起一圈圈涟漪,他微微向前倾射,支着下巴,轻轻歪头,语气轻佻,“所以神给你的任务就是杀人?一命换一命?”
周仁松周仁松鼻翼耸动,一声冷哼从鼻腔溢出,他微微扬起头颅,颈侧肌肉堆叠出层层褶皱,他胸脯挺起,神色自豪,活像只竖起冠子的斗鸡:“怎么会是一命换一命,神圣的菲尼克斯神能够赐我重生,这是我应得的,和别人的命有什么关系!神要他死,那是他就该死!他就是个该死的祭品!”
余寂时轻轻抿唇,无声地收紧手指,面前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傲慢,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残忍。
他静静凝视着他,凝视着这位“神选之子”,他脸上明晃晃写着两个大字——
自私。
余寂时的眼瞳像是被乌云遮蔽,一寸寸黯淡下去,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花,却字字清晰:“可是,周仁松,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重生。”
周仁松骤然抬头,浑浊的眼球/暴/凸,五指痉/挛般,渐渐蜷缩,骨节泛起森白,重重砸在金属桌面上。
他歇斯底里地嘶吼:“有的!当然有!”
唾沫混着血丝从嘴角飞溅,他再次变得疯癫,突然开始剧烈挣扎,镣铐在腕骨摩擦,磨得让手腕发红。
他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摇头四顾,眼珠疯狂转动,仿佛在虚空中寻找着什么,下一秒,他猛地弓起身躯,额头狠狠撞向桌面——
咚!咚!咚!
一声声闷响在审讯室里炸开。
余寂时深吸一口气,他看见周仁松油腻腻的发丝黏在额头上,血丝在丝丝缕缕皱纹里蔓延开,可那人恍若未觉,一次又一次,不停地继续用头颅撞击着桌面。
一声比一声沉重,一声比一声绝望。
“够了!”余寂时倏然开口,嗓音清冷,却再难压抑沉痛,声量都高了几分,尾音甚至带着细微的颤抖。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腕。程迩的掌心温热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度,一下下轻拍着他绷紧的肌肤。
余寂时怔然转头,正撞进对方漆黑眼眸,那里面像是盛着化不开的浓墨,却又漾着温柔的涟漪。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仿佛被紧紧扼住,所有言语都化作钝痛,横亘在胸口。
他最后望向周仁松,那个疯魔的男人仍在不知疲倦地撞击着桌面,前额已经血肉模糊,可浑浊的眼里却燃烧着一抹狂热,每一次头颅扬起又砸下,都毫不犹豫,不假思索。
似乎永远不知悔改,永远不会回头。
第242章
从审讯室出来时,走廊一片里死寂,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惨白的顶灯泼洒而下,寒意顺着衣领钻入脊背,在血管里蜿蜒流淌,攀附而上,顺着指尖渗入肌理,在血脉间游走,最终蛰伏在五脏六腑深处。
余寂时跟在程迩身后踏入办公室时,柏绎正仰躺在转椅上。他双臂松散地垂落两侧,整个人像被抽了筋骨,懒懒陷进椅背,喉结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滑动,技术部刚送来的资料还散在膝头。
钟怀林与许琅隔桌对坐,温箴言风尘仆仆立在桌前。
向来恪守作息、早睡早起的人,如今彻夜彻夜的熬,眼底泛着乌黑,指节捏紧手中的检验报告,纸张都泛起了细微的褶皱。
见他们进来,他抬手将文件递给程迩。
“结果出来了。”他轻抬手腕,弯曲手指,简硬的指节推了推薄边眼镜,镜片后,眼眸平静如潭,薄唇开合间,呼出一口浊气,在冷空气里蔓延开来。
稍微停顿一下,他咽下一口唾沫,紧接着开口,“白色胶囊装的是氰/化/钾,黑色的是三/氧/化/二/砷,都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胶囊外壳特制得极薄,咬破即入口,入口不久即毒发。”
余寂时目光掠过报告,喉结微动,长睫轻轻垂落,一片阴影覆在眼底,遮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片刻后轻叹口气,缓步走向座椅。
温箴言端起保温杯,陈年普洱早已凉透。他仰头灌下一大口,喉结剧烈滚动,浓烈苦涩在唇齿间漫开,反倒逼退了一丝疲倦。
搁下杯子时,不锈钢杯底与实木桌面相撞,当地一声,惊醒了角落里打盹的柏绎。
程迩站在打印机前,纸张吞吐间,机器嗡嗡作响,一丝油墨味在空气中弥漫,他拿起纸页时,纸面字迹清晰,尚带余温,微微灼烫着掌心,紧接着分出几份来,分发给同事们。
柏绎抬手揉了揉发红的眼尾,他摸索着戴上黑框眼镜,镜腿压乱了几缕蜷曲的额发,接过钟怀林递来的文件时,还悠悠然打了个哈欠,紧接着眯起眼睛,扫视起那份材料来。
下一瞬,柏绎眉心骤然拧紧,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无意识地咂了咂干裂的嘴唇,喉间溢出一声含混的咕哝,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菲尼克斯神?什么东西?”
其他几人似乎也注意到这一点,闻言神色各异。钟怀林眉梢微挑,许琅指节抵着下颌,两人对视一眼,纷纷耸肩。
此时,余寂时瘦削的长指已经搭上鼠标,手腕轻晃,屏幕亮起,微弱的冷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如同覆了一层薄霜。
他指尖轻点,网页飞速加载,目光迅速掠过密密麻麻的文字,几乎是一目十行,最终定格在某一行。
“应当是音译的Phoenix,”他嗓音低沉,字音咬得极准,“不死鸟,凤凰,西方神话中的永生象征,浴火重生,执掌生死轮回。”
话音未落,鼠标轻滑,一张色彩浓烈的插画骤然铺满屏幕,赤红羽翼在烈焰中舒展,金芒流转,仿佛要冲破画面的桎梏。
可细看之下,那所谓的“浴火重生”不过是笔画堆砌的廉价特效,羽翼边缘的像素块都参差不齐,焰色饱和度太高,显得虚假又拙劣。
传说中它能在灰烬中涅槃,可现实中哪有什么不死?
这种刻意营造的、虚妄的神性,究竟是谁在信仰?案发现场那些行凶者的眼睛,那样炙热,那样癫狂,可他们膜拜的哪里是神?
生命不能弄虚作假,就像胶囊咬破的瞬间,那些信徒期待“重生”永远无法到来,等待他们的,只有永恒的死亡。
余寂时凝视着屏幕,一寸寸暗下去的屏幕,火焰似乎也随之熄灭,不死鸟通体的鲜红灿烂渐渐褪色、凝固,变得无比寡淡。
钟怀林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尾音微微拖长,带着一丝迟疑:“西方的神啊……信这个啊……”
他一时找不到形容词,嘴唇翕动两下,最终彻底抿直。
“不理解。”柏绎猛地抬手,掌心重重覆在脸上,用力搓了搓,直将脸颊揉得泛红,他一头卷毛也被揉得乱糟糟,根根支棱着,活像只炸毛的猫,嗓音闷闷的,“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完全无法理解。”
众人不约而同地耸肩,连余寂时都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也很难理解这份狂热。
他脑海中蓦地闪过案发现场的画面,鲜血淋漓的地面,凶手癫狂扭曲的面容,那双被信仰灼烧得猩红的双眼,像两颗黑漆漆的窟窿。
那种近乎失智的疯狂,甘愿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只为换取虚无缥缈的“重生”。
信仰本该是纯粹的光,可若这光里淬了毒,裹了邪,便成了最罪恶的刃。
余寂时眸色微沉,指节无意识地收紧,薄唇轻启,一缕叹息缓缓从胸腔深处溢出,裹着浓浓的忧愁。
他从不否定信仰本身,但若有人假借神名行罪恶之事,那便是他最厌恶、最痛恨的。
柏绎频频摇头,忍不住抓起手边的矿泉水,指节捏住塑料瓶身,微微用力,指腹下凹陷下一小块,他仰头灌了几口,润了润嗓子后,将瓶底重重砸在桌面上。
他抹了把嘴,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尾音上扬,透着一丝嘲讽,吐槽道:“这什么菲尼克斯神,活脱脱远古贴吧里那些中二病晚期编出来的玩意儿,我初中那会儿都不信这套了。”
他话音落下,空气骤然凝固,众人神色各异,却无言以对。
柏绎虽然嘴碎了点,但这吐槽字字在理,真叫人无法反驳,真真是话糙理不糙。
不过这背后之人着实聪明,懂得对症下药。那些信徒,就是他们之前所分析的那三类人,被生活击垮的失意者,遭社会排斥的边缘人,陷入瓶颈的完美主义者……
他们是一群不敢承认自己平庸的懦夫,是在挫折前摔倒的失败者,妄图通过所谓“信仰”弥补内心的空虚,他们的世界太窄,窄到只能容下这个虚妄的“神”。
就像一只只飞蛾,拼命撞向篝火,以为自己能浴火重生。
正常人听来荒诞不经的教义,于他们却是溺水时抓住的浮木。
不过提到远古贴吧,余寂时思绪飘远。净网前的贴吧确实充斥着各种荒诞不经的都市传说和阴谋论,也难怪柏绎听到“菲尼克斯神”就立即想到了贴吧。
这时,程迩却懒洋洋掀了掀眼皮,唇角一勾,一抹极淡的弧度在唇角蔓延开来,眼底划过一抹顽劣。
“查查看。”他慢悠悠倾身,食指在柏绎肩头轻叩三下,又轻又缓,他开口时,略一歪头,眼底闪烁着狡黠,尾音勾着一丝戏谑,“说不定真能在贴吧挖出点东西呢?”
“程队你……这个脑洞……”柏绎瞪圆了眼睛,嘴上还在嘟囔,手指却已经诚实地在键盘上飞舞起来,屏幕上的搜索框已经迅速填入了“菲尼克斯神”的相关关键字。
总之查查看又不会少块肉,操作起来不麻烦,举手之劳罢了。
键盘敲击声噼啪炸响,在密闭的办公室里激起阵阵回音,余寂时刚端起纸杯,指尖还未触及温热的瓷壁,整张实木会议桌突然剧烈震颤了一下。
“砰!”
柏绎整个人骤然向前倾身,几乎扑在桌面上,胸膛重重撞上桌沿,他五指倏地收紧,又松开,掌心沁出的冷汗。
他脖颈后的寒毛根根直立,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嘴唇颤抖不止,右手高高扬起又重重拍下,在桌面留下一道掌纹,紧接着倒吸一口冷气,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这……”
157/167 首页 上一页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