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崇对人的脚步声很熟悉,可以从这人走路的节奏来判断出基本身形,若是认识得久了,也能辨析出来这是谁的脚步声。
他藏在帽檐下的眼神微微一暗,冷冷朝着来人睨过去,那人现在少许倾泻进来的月光之下,贼眉鼠眼地探着头,试探性的往陈崇在的方向走了一步。
陈崇穿得一身黑,完完全全没在黑暗之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男人张口不安地低声叫道:“喂,是你吗?”
陈崇道:“是,你过来,走近点。”
男人紧张至极地走上前两步,贪念又裹着他前进,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等他脚尖走到陈崇不远处,男人才隐约看清这人的面部轮廓。
黑夜下,卫衣帽檐下兜着张接近死白的脸,弱光顺着这人高挺的鼻梁倾泻而下,瀑向他紧紧抿着的唇,下面有一颗明显的黑痣。
此时此刻,他才讪讪去直视这人的眼睛,黑沉沉的,叫嚣翻涌着无穷无尽的杀意。
他被这种眼神恐吓到,又想起当年陈崇张口咬下他手臂一块肉的情境,似乎也是这种眼神。
刘嘉军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步履止不住地发抖,吞咽着唾沫,难以置信地说:“怎么是你?”
“你骗我?”刘嘉军随后反应过来,面上带着点微微的扭曲,愤怒地想要离开,还来不及转身,脖颈上一紧,整个人都被掐着掼在墙面上。
他的后脑勺重重一击,眼前头晕目眩,腿软得要命,连站都站不起来。刘嘉军昏昏沉沉的,却还没有舍弃他长辈的架子,怒骂道:“你还敢打我?反了天了!”
陈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若冰霜:“十一年前,你去了首都,找我父亲借钱。”
“他没借。”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刘嘉军飞速反应过来,瞪大眼,低骂一声。“那个死女人,出卖老子。”
“我问你,后面你干了什么?”陈崇声音有些冷,说话语速有些慢了下来,他止不住的愤怒,怒火在胸口疯狂翻涌,即将要喷涌而出灼烧死眼前这个畜生。
刘嘉军兀自冷笑一声,黑黢黢的脸上透着股得意,他勉力站起来:“我什么也没干啊。”
“你爸一个高级教师,找他借点钱,他拖拖拉拉的,那可是我的救命钱!他见死不救他就是活该!”刘嘉军冲他大声怒吼,咬字相当重地重复。“活该!”
“你爸就是强奸犯!强奸犯!知道吗?!”
铺天盖地的怒火、愤怒扑涌而来,熊熊烈火烧断陈崇苦苦支撑的意识与理智,陈崇于暗处轻轻一笑,手指灵活一拨,将刀拔出鞘,森森冷光晃了刘嘉军的眼,他登时有些胆寒。
“你拿刀干什么?你拿刀干什么!”刘嘉军极其紧张,双腿止不住地发软,他努力支撑着身体、拔腿就要跑,却被手劲极大的陈崇拽着摁回原地,后脑冷不丁“砰砰砰——”撞在墙面上,流下道猩红的血痕。
刘嘉军脑袋发晕,整个人无力的被陈崇扔在地上,他面对这个满身戾气和怨气的孩子时,竟然毫无反抗之力,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陈崇已经不是十一年前那个可以任他宰割任他侮辱打骂的孩童,不是蒙在谎言之中的受害者。
刘嘉军两股战战,后脑的疼痛让他站不起来,他抖着乌青的嘴唇,紧紧盯着陈崇的那把刀,盯着陈崇的眼睛。
刘嘉军害怕,也震惊。陈崇这个已经经济独立、坐拥不少遗产的名牌大学学生竟然会拿自己的未来和人生开玩笑,谁把他逼上绝路的?杨春华吗?她到底和陈崇说了什么才会让他拿自己的一切开玩笑!
他错了,他不懂。
陈崇从一开始就站在绝路上,站在悬崖峭壁上。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不在乎。
他妈的,他在乎什么?
刘嘉军慌乱地往后腾挪,无力又大声喊:“我去自首!我给你钱!!我什么都给你!!!”
陈崇用袖子擦了擦刀面,权当没听见,轻声说:“我父亲从十楼跳下去,全身的骨头都断了,内脏坏了,人死了。我原本想让你也摔死,后来觉得太便宜你了。”
“你想从哪里先开始?”陈崇一脚踩在他的脚腕上,泄愤、相当重的一脚,就像是要把他的腕骨生生踩断。刘嘉军顿时冷汗飚了出来,尖叫的声音还没飚出来,陈崇眼疾手快地用刀鞘将旁边的抹布挑起怼进了他的嘴里。
陈崇把刘嘉军的另外一只脚也踩了。
这人颤抖着想要爬走,扭动着想趴,满脸的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他气喘吁吁发着抖,大腿顷刻间被刀刺穿了。
猩红的血顿时从腿肉里滋出来,滴滴答答流在地面上,刘嘉军痛不欲生地抽搐,整张脸都发着青发着紫,狰狞地望着陈崇手腕旋转,将刀拔了出来。
原本泛着冷光白光的刀刃被鲜血染红,陈崇抬手对着月光照了下这把刀,冷峻的脸上竟然闪现过丝丝笑意。
陈崇在笑什么?刘嘉军不知道。
陈崇蹲下身,就势将刀在刘嘉军的裤面上擦了干净,反手毫不犹豫地又扎进另外一条腿中!
他没有再犹豫。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犹豫,从见到刘嘉军的第一眼、第一面的时候,就应该拔刀捅死他,就应该让他说不出话,就应该割断他的脖子,让他痛痛快快地去死。
陈崇长舒了一口气,闭闭眼,有些后悔刚刚把手机扔在了天台,如果现在手机还在身边,可以再看看屏保上的关自西。
不知道时隔多年后关自西是否还会记得他,如关自西所说,他没有什么特别多能给关自西的,但愿意竭尽全力托举他走向未来。
从此以后,托举他到更高处的人数不胜数,陈崇甘愿做基石。
现在他已经厌烦这样的人生,厌烦自己这列被一场意外撞至脱轨的火车,是时候正轨了。
他早该在十一年前自己失去一切的时候就去死。
早该。
“到此结束了。”陈崇极其平静地说,擦干净刀,将疯狂扭曲试图爬行的刘嘉军拎起来翻正,他目光锁定在刘嘉军剧烈起伏的身体上,高高举起刀。
真的结束了。无论是过往的恩怨,还是陈崇这无聊透顶、乏味至极的人生。
泛着冷光的刀刃急转直下,割开空气中的气流。
“陈崇——!”
几近凄厉的喊声瞬间炸起,震开了一切。血腥气、血肉模糊的记忆、令他作呕发昏的过去,顿时化作空白。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毫不犹豫地紧紧抓住了刀刃,拦住了这场杀戮。
有力的手臂紧紧箍在陈崇的腰上,沉重的身体裹着汗气,粗重的呼吸里飘着弱弱的颤音,鲜血顺着刀柄一点往下流,滴在陈崇的手上,绽出点血花来。
是关自西的手、关自西的血。
竟然是关自西。
“陈崇,把刀收起来。”关自西努力平息着呼吸,声音颤得可怕。“听我的,把刀收起来。”
第64章 没有你我怎么办
64
鲜红的血液流下来,很刺眼。一瞬间,陈崇眼前只剩下这道鲜艳夺目的红,流动着,不断放大再放大。那在他记忆中已经几近模糊的、从十楼坠落下去的鲜红与眼前重叠,慢慢地渗出重影。
陈崇紧紧抓着刀柄的手下意识松动开,关自西咬紧牙,搂着陈崇将他和刘嘉军彻底分开,抱着陈崇踉跄跌摔坐在地上,抬手将握着的刀狠狠往外一甩,金属铿锵撞击水泥地爆发出清脆的声音。
关自西掌心流着温热的血,汇聚流在陈崇的腿上,整个人还惊魂未定,他紧紧搂着陈崇,身体微微颤抖,浑然顾及不上他和陈崇之间关系依旧尴尬,说:“转过来。”
“你给我转过来!”关自西怒喝出声。
陈崇视线长久锁在关自西的掌上,竟然久久回不过神来,听见关自西的呵斥,才撑着地慢慢转过来,他单膝跪在地上,神情中是罕见的错愕。
呼吸声轻到几乎听不见。
关自西腿脚发软,坐在地上,冷汗几乎浸透了全身,薄薄的睡衣被汗浸湿黏在身上,他脚上还穿着单只拖鞋,另外一只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
狼狈的关自西跌坐在他的身前,看着这样的陈崇,用力咬了咬牙,发泄似的抬手锤陈崇的胸口,大声喊道:“你讨厌死了讨厌死了讨厌死了!我找你找得要疯了!”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要疯了要疯了!我怕你死了……怕你死了知不知道!”关自西恼怒地瞪他,眼眶默不作声地红了一整圈,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他死死咬着唇。“谁要你的房子,谁要你的钱!谁要你自作主张做这些!”
“你当你是什么?你又当我是什么?!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陈崇,不要死,不要去死。”关自西重重低下头,整张脸被泪水打湿,他的眼泪重重敲在地上,紧随其后的是爆发式的啜泣和哭声。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身体摇摇欲坠,将额头抵在陈崇胸前,手死死拽住陈崇的衣袖,害怕这人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烟消云散。
他真的害怕了。
特别害怕。
陈崇心抽动着,迟钝地去握关自西的手,一片冰凉。紧绷到几近窒息的身体在看见关自西的瞬间,竟然找到呼吸的气口,他抬手去抱住关自西,身体内的每个脏器都在发麻,像是捕捉到关自西的每一处痛,吸纳着扩散至全身。
就像是一具半死不僵的身体陡然复苏。
理智慢慢回笼,即将远去的风筝突然被线扯了回来。
“不要离开我。”关自西呜咽着,止不住发抖,他的颈侧忽然有凉意钻过,一滴又一滴的,流进他的衣领,钻到他胸口中去。
他抬起头,望见了陈崇苍白的脸、压抑的神情和被眼泪濡湿的眼睛,他身体隐约颤动着,似是有什么压制已久的东西在叫嚣着翻涌,即将从他的身体之中缓缓流淌出来。
陈崇一时发不出声来,声音卡顿:“你……”
这句话顿了顿,化作几近妥协屈服的一句喃喃自语。
“你为什么来。”
为什么来?关自西,你为什么要来?
我分明已经想好我的终点,想好你的未来。我要在首都给你一栋可以供你安家落户的房子;要给你许诺给你的很多很多很多很多钱,或许没有那么多;要让你离我而去。可是你为什么来,你应该在等不到我的时间里失望地离开我家,应该在久久没有我的消息、找不到我后放弃我,去到首都,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你为什么会来?
陈崇闭紧眼,手指抵在水泥路上,指尖被蹭出火辣辣的热感,止不住地想。
关自西就是他生命中永远无法预料和制止的意外,就像他没打一声招呼就闯进他生命之中,又静默悄然离去。陈崇一直以为,他会是这段关系的主导者,会是控场的主角,却在反反复复的局面失控之中意识到,不是的。
他的四肢百骸被牵挂着丝线,聚拢拧成一根红绳,拴在关自西的指节上。轻而易举的,关自西就可以打破他计划好的一切。
陈崇的心被死死攥着,拧出股痛来。
他抱着失去一切的准备从高空上纵身而跃,却坠在关自西这朵云上。
然后他躺在云里。
关自西依旧在哭,他喉咙中似乎有股淡淡的血腥味,手指甚至有些不听控制,抽筋似的疼。
关自西说:“我不能不来呀,陈崇,我不来你怎么办?”
“你怎么办呢……我怎么办呢?”关自西抵着他的身体,声音相当轻,带着细微的抖动。
沉默之中,他背上有一只手,规律、缓慢地拍打着他,是陈崇的手。
陈崇妥协了,认了,微微仰起头看着圆月,寂静了两秒,说:“……我们走吧。”
在无人察觉到的角落,刘嘉军颤抖着支支吾吾往外爬,拼命地想要爬出去,在地上蹭出两道恐怖狰狞的血痕,空气中飘着浓郁的臭味,在他裤间淅淅沥沥地淌水。
关自西咳嗽了下,压下喉间的哽塞感:“好,我们走。”
他又偏头瞧了瞧地上,皱着眉道:“我给卓一然打个电话,让他带人过来处理一下,你别看了。”
陈崇偏过头在看,被关自西用手轻轻拨回来,他怕陈崇再冲动起来会捡起那把刀再做点什么,尽管陈崇此时此刻看起来相当镇定。
关自西给卓一然打了电话,拜托他先稍微处理下这件事,他将手机塞进外套里,瞧见自己血肉模糊的掌心,才后知后觉的疼。
关自西吸了两口冷气,发自内心感慨陈崇这个神经病是真的不害怕疼,他也是疯了,连刀都敢握。
卓一然赶到的时候,震撼地看着这边的惨状,他嘴里叼着根烟,不由得对着关自西感慨道:“说实话现在我觉得你还是再认真考虑一下吧,我现在觉得他不怎么样了。”
这他妈不是神经病吗?好吧这事儿他早就知道了,也看得出来。
卓一然莫名和陈崇对视上一眼,有种莫名其妙的尴尬漫上来,默不作声撇撇嘴将头扭开。
陈崇俯下身,冲着关自西说道:“我背你。”
“他手受伤了,我先带他去医院。辛苦。”陈崇背上关自西,偏头朝着卓一然平静说道。
卓一然瞧了眼,嗯嗯了两声。
关自西就剩一只拖鞋,一只脚沾着灰、黑黢黢的,他趴在陈崇宽阔又瘦削的肩上,任由陈崇把他背出这个小道。
陈崇带着他去医院。这个点急诊人不多,关自西手上的伤不深不浅,没到要缝合的地步,看着却很狰狞吓人。
看着医生消毒,关自西后知后觉地觉得手掌疼,脑袋上止不住地冒着冷汗,他使劲捂着眼,不敢去多看手上的伤口一眼。
怎么这么疼?那陈崇……
陈崇站在他身边,宽慰地拍着他的后背,试图舒缓他紧绷的神经,关自西慢慢放松下来。
等手上缠好厚厚的纱布,关自西穿上陈崇给他买的新拖鞋,跟在陈崇身后往外走。今天好像近十五,月亮又圆又亮。
陈崇一直没有再说话,他安静又沉默的待在关自西身边,身上那件黑色卫衣上还能嗅出血的味道,不知道是关自西的血还是刘嘉军的血,应该是关自西的,背他的时候滴在上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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