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顾背脊挺直,不自然地僵硬了几分:“嗯。”
“真练过?是什么?自由搏击?泰拳?散打?”
“你觉得呢?”
“我不了解这个……”肖淳摇头,拧了拧布条,肱二头肌绷起让人想掐一把的弧度,很难想象,在斯文的衬衫风衣下,有着这样一副身体,“感觉你自成一派。搏击教练?”
于顾:“半导体。”
肖淳拧布条的手一顿:“???”
于顾似乎想睁眼,眉头一挑又忍住了,仍是紧紧闭着:“很意外?我工科的。你可以理解为我只是比较擅长打架。”
《只是比较擅长打架》
肖淳满脸无语,视线细细地描摹过男人的脸——看起来多情实则冷漠的桃花眼,剑眉上还残留了一点没擦掉的血迹,薄唇下抿,凶狠冷艳,是一张绝不会让人生厌的脸。
肖淳记得清楚,这人对付肉丸时那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
哪怕是常年习武、练习搏击的人,在真正的生死较量面前都未必能毫不怯场地精准发挥。这跟身手没关系,只跟心态有关系。
于顾身上的杀意是不打折扣的。他对生死、疼痛的毫不在意,也不是一个正常普通人会有的。
这人一身的自我矛盾,神秘莫测,偏又让肖淳无法理直气壮地质问。
不管于顾对他人如何,起码对着自己,目前为止都没有半分可指摘的地方。
“……你这只是比较擅长打架的话,那什么人才能算得上是特别擅长打架?”肖淳勉强擦掉身上的血渍,站起身抓着一堆染血布条去清洗,打算再擦一次,“于先生未免太过谦虚了。”
“于顾。叫我于顾。”于顾在水声里睁眼,看向背对自己的男人。肖淳背影挺拔,肩胛因清洗布条的动作微微耸起,后颈纤长,背部肌肉紧致,背沟明显,仿佛藏了一对翅膀在其中,往下腰侧劲瘦,没有一丝赘肉。
于顾喉咙耸动,语气不明道:“我见过比我更擅长的人。适应力强、积极乐观、聪明又体贴他人。他学什么都很快,打架也是,天赋异禀。”
肖淳意外地抬眼,听出了于顾语气里对那人的推崇,他从镜子里和于顾对视:“谁啊?你朋友?”
于顾和他对上视线,便又闭上了眼睛,不再开口了。
*
两天什么也没吃,加上剧烈运动造成的消耗,肖淳是真的饿了。
他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其实是生出了一点疑惑的——虽然自己有按时健身的习惯,但什么时候肌肉这么明显了?他抬起手臂,连手臂下方不容易练到的位置都隐隐绷起肌肉,捏起一点皮肤,体脂率极低。
他退后几步,左右看看,干脆将裤子一起脱了。
于顾在他身后道:“你做什么?”
肖淳没注意对方语调里的紧绷,理所当然道:“太脏了,衣服裤子我都得洗一下。”
他转头,于顾这次直接背过了身去,肖淳眨了眨眼:“都是男人……你不习惯?南方人?”
于顾只飞快道:“你洗你的。”
“你要洗吗?我帮你吧?”
“不用!”
肖淳将里裤也一起脱了,整个人赤条条地站着,脚背绷起青筋,有力地踩在水泥地面上,脚踝却显得细瘦,侧面能清晰地看到骨节活动的线条。
没有香皂更没有沐浴露,肖淳只能用清水搓洗衣裤上的血渍,很难洗,难闻的血腥气被水一泡更加明显,恶臭带着腥味扑鼻而来,肖淳差点又吐了。
冲洗了好几次,血渍稍微淡了些,但再洗却是洗不掉了。肖淳将它们平铺在了地上,就这么晾着,然后继续用布条清洗自己的身体,最后再洗了个头。
湿润的头发更显黑亮,一缕缕打着小卷儿贴在额头,黑润的头发衬得皮肤更白,瞳色愈深,圆润似小狗的眼睛轻眨,无辜乖顺,比同龄的人看起来显年轻许多。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微微躬身的动作让他后腰处显出两个腰窝,结实挺翘的臀毫不遮掩地暴露在空气中,下方沉甸甸的东西隐藏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现在活下去才是关键,别的都不重要了。从今天起,这一刻起,他要跟从前的自己说再见了。原本也该说再见,他不无自嘲地想,从他离开肖家那天起,他就跟从前的“肖淳”再没有半点关系了。
大概擦干了身体,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扯过自己的被单,将自己裹了起来。
再和于顾对视时,眼里的茫然、对未知的恐慌全部强行压进了心底。
“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于顾。”他坐在床沿边,翘起二郎腿,修长有力的腿从被单下露出,脚尖指向于顾方向,“现在我们得聊点严肃的。第一,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第二,我不信你只是所谓的工科生;第三,那个肉团我们必须得想办法解决。”
于顾看着他,眼里盛着热切,像是透过他看见了别的什么。他站起身一步步朝肖淳走来。
“你想听我说什么?”于顾问。
肖淳对他这个眼神不太舒服,蹙了眉:“所有我需要知道,并能帮助我们从这里离开的事情。一切。”
于顾摇头:“有些事你现在还承受不了。”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行?”
“你不行。”于顾歪了歪头,锋锐浓黑的眉毛微挑,“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能说的都会告诉你,剩下的,时机还没到。”
肖淳看着他,审视地、怀疑地、警惕地,像在评估一项非常重要的投资项目。
“如果我说我不能相信呢?”
于顾微微俯身,右耳的红痣好似更艳了:“你没得选。”
第8章 饥饿站台07.
肖淳难有遇上对手的时候,可眼下自己确实没得选。
于顾显然知道许多内情,这些内情也许能帮助自己活着离开这里。到目前为止,于顾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彼此利益的事,他们的目的、目标至少看上去是一致的。
肖淳想用理性去分析,但他更快地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情感,已经接纳了于顾。他们的默契配合,不会互相猜疑,让他感觉和于顾非常合得来。
这不是仅靠眼缘或者别的什么能解释的——一个成功的生意人,绝对的数据分析很重要,专业评估很重要,但更重要、也更需要天份的,是直觉。
肖淳沉默地看着于顾,于顾满头的布条却并不影响他松弛、从容的气质。他重新站直身体,双手插兜,睡衣上还有大片的血迹,就这么坦然地看来。
肖淳有些不甘心,这让他和于顾相处时再次处于了下风。他不太喜欢。
“……能说的呢?”肖淳看着于顾,试图寻找破绽,“你的身手怎么解释?你对生死、对疼痛的感知要怎么解释?你的反应跟正常人不一样,于顾。”
“硬要说的话,我受过严重的创伤。”于顾又往前迈了一步,越过了人和人之间的安全线,他们在极近的距离里对视。
这回是肖淳坐着,于顾站着,和先前的姿态反了过来。
“创伤?”
“精神上的,心理上的。”于顾用平静的语气说,“我有点不正常。”
肖淳想说我看出来了,但话到嘴边,却莫名说不出口。不过一句调侃,却让他觉得不忍心。
“……去看过吗?”
“没有。”
“为什么?”
于顾耸肩,示意这是个没办法回答的问题,而且这确实属于私人话题了,肖淳不方便再问下去。
问话进入了僵局。
于顾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提。那还有什么是可以说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肖淳道,“也许我们该多了解一点彼此的事。能进这里,或许是我们之间有什么共通点?找到这个共通点,或许能帮助我们深入了解这座监狱?你觉得呢?”
于顾这次倒是没再拒绝:“有道理。”
“……我先说吧。”肖淳肚子咕噜响了一声,他揉了揉肚子,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来之前住在庆城,庆城大学毕业。毕业后一直在家里的公司工作,有个大三岁的姐姐和小六岁的弟弟。爱好……没有太多爱好,喝茶算吗?喜欢交朋友……不,也不算是喜欢吧?”
肖淳仿佛这一刻才开始思考“真实的自己”。
“我习惯尽力把所有事都做好,让人挑不出毛病。不为别的,就是不喜欢别人能从我身上挑刺。”肖淳道,“虽然这很难,但我还算做得不错。真要说起来,我其实不太喜欢交朋友,也不喜欢替人收拾烂摊子,不喜欢对厌恶的人笑,也不喜欢勉强自己。”
于顾弯起了嘴角,似乎很愉悦:“嗯。”
“你笑什么?”肖淳蹙眉,莫名局促,换了条腿架着,“算了,说这个干嘛……我前两天刚过二十八的生日,目前单身,没有养宠物,进来之前家里出了点事,不太好的事,事关我个人,但具体的不太方便说。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其他的……生活里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遇到可疑的人。”
肖淳停了下来,看向于顾:“该你了。”
于顾简单道:“之前说过了,我跟你同岁,生日是七月底,身高189,比你高0.3厘米。”
肖淳登时道:“等等?这是怎么知道的?”
“不信比比?”
肖淳莫名就信了于顾的话,见不得对方嘚瑟,恼火道:“……不用了。”
“爱好是推理游戏、电影、专业领域研究。不太喜欢吃饭。”于顾似乎还想说别的,但顿住了,又道,“我是独生子,没有养宠物。大学毕业后去了国外深造。作息比较固定,有时候很固执,常被人说死脑筋。不是单身。”
说这话的时候,于顾意味深长看了肖淳一眼,肖淳:“???”
“来这里之前,我正在家里补觉。昨天本该是我假期的第一天。”于顾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睡衣,“目前暂时定居国外。哦对了,我也是庆城大学毕业的,老家在庆城隔壁。除了正常的工作,没有遇到过可疑的人和事。”
肖淳:“???”
肖淳几乎要蹦起来,但已深入骨髓的教养和习惯令他克制住了,表面看起来他仍是端坐床沿,背脊挺拔,微微仰头,一副说一不二的气势:“你跟我同一所大学?”
“嗯。”
“没见过你。”
“我见过你。”于顾道,“我们同届,不同专业。你是商学院的,每年校草评选都有你。”
肖淳:“???”
“还有我是推理社的成员,只是我不常去。我知道你也是推理社的。”
肖淳:“。”
肖淳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惊讶了。
“所以你一开始就认出我了?”
“是。”
“所以你才救了我?”
“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肖淳不知为何,内心生出一股不满和不爽。仿佛是他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地认定了于顾和自己的默契十足,有某种命运般的牵扯。可答案揭晓,事情再简单明了不过,倒让他失望懊恼极了。
可到底有什么好失望的呢?
哦对了,这人还不是单身。也是,这么好张脸,怎么可能是单身。
肖淳攥紧了被单,压下了这股幽微的情绪:“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你没问。”
“……”
于顾解释:“关于这里的信息太多了,我要跟你解释的事情也太多了。我怕造成你的混乱。”
肖淳不爽地眯眼:“我有这么没用?这点信息都处理不了?”
“毕竟这里都是些认知以外的信息。有很多人刚到这里就疯了。”于顾提醒道。
肖淳想起昨晚整个垂直监狱里回荡的哀嚎声、疯狂的笑声。那些声音令他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还有,我们刚认识,如果我一开始就把校友的事全盘托出,你反而怀疑我怎么办?有些事太过巧合,就不是巧合了。”
于顾的顾虑不能说是毫无必要,从理智上看,他的谨慎对彼此而言反倒是更负责任的。
但肖淳就是不爽。
“……这么看,我们的共通点就是校友?”肖淳压抑着不快,道,“总不会来这里的人都是咱们的校友吧?校友大聚会?”
于顾露出一脸“不清楚”的神情。
“你既然认识我,就知道我家里做什么的吧?”肖淳道,“你一毕业就走了?来我们集团实习过吗?我的意思是,除了学校,我们还有别的交集吗?”
“没有。”于顾道,“我只是听说过你,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集,也没有互相认识的其他朋友。”
肖淳垂眼,心不在焉地抠着被单,嗯了声。
“我休假前,也刚处理了一件很麻烦的事,事关个人。”于顾道,“这算共通点吗?”
肖淳抬眼:“是什么事?”
于顾摇头,示意私人问题,不方便提起。
“有可能。”肖淳提起了精神,“不过为了确认,我们还得多问几个人才行……还有那肉团必须处理掉。我们不可能一边挨饿一边跟它打。能赢一次未必能赢第二次第三次,我们输不起。”
于顾认同的点头。
肖淳直接道:“打不死总还有别的办法。用火烧,或者……”他看向于顾身后的洞口,“如果将它丢进洞里,它还能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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