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就这么困难。
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又跟秦不枢吵架,在他面前大哭了一通,哭得特别难看。可我哭完了嚎完了,他仍旧不愿意多抱我一下。
而是很奇怪地说,他其实是喜欢我的,只是没法与我同路。
我不信,因为他喜欢我的样子我见过,才不是这样,连抱我一下都吝啬。我耍脾气,要他证明。
然后他说,让我尽早放危韶,放人后他就跟我交心,一起梳理症结。
他说完就走,又在躲我,不让我跟,不和我睡觉。
可这次他说得很认真,我有点犹豫了。
如果他真照他所说,是那样,是我们彼此间有了误会,我开始有一点考虑放掉那个看着烦的小崽子。前提是他不准对我哥有半点下手的想法。
可是在我们大事将成的晚上,危韶突然死了。
就在我手里,他死了,和那片林子那个屋子一起烧成了灰烬。
我是很讨厌他,但我真没有想过要杀他。
伺候我的寺人递给我的信里,只有结果,毫无解释。因为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什么叫就这么烧死了,什么叫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寺人低头,跪着不言。
我拿着这卷信读过一遍又一遍,里面的确只写,危韶被烧死,但为什么会起火,任何人都不晓得。
“你们这样,我怎么办?!”我抓住这个寺人的衣襟,对他咆哮,我明白他也不晓得,但我真的没有任何人可以问了,“我天天在秦太傅面前说要杀危韶,现在人真的在我手里死了,我怎么跟他解释?我怎么解释??他会恨我,他已经很不喜欢我了,他已经很恨我了,他会更加恨死我……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事情已经发生,我没法躲。
我跌跌撞撞地去云藏的殿外,我还是想试试,我想如果秦不枢对我有一点点喜欢,他或许会耐下性子,听我解释的。
秦不枢在龙案前,雾谭在他旁边。他们正肃然聊着什么,脸色都难看得吓人。我知道秦不枢有一些影卫一直守在危韶附近伺机而动,所以可以确定,他已经知晓了。
我近前,想解释。我拽着他,喊了一下他的名字,后面的话却完全没有编好。我不晓得自己该从哪开始解释,他才能信。
只是没等我任何话出口,他已经狠狠剐了我一巴掌。
他打得特别重,我一下就没站住,倒在了后面龙案上。
其实到这里,哪怕他打了我,我都能够理解。只要我可以解释清楚,只要他还肯听……
但我在龙案上看到了一样东西。
是盖了玉玺的诏书,刚写不久,有些字迹还未干。字是他秦不枢的字,这是他亲手所写。他在上面写,赐云知规,自尽。
他要杀我哥。
我瞬间就懵住了,我盯着这份诏书,心中默默将它读过一遍又一遍,生怕自己读错。可没有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赐云知规,自尽。
他真的要杀我哥。
这、是、真、的。
秦不枢还在旁边,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他可能都没注意我已看到了这份诏书。最后他轻抚我的脸,用好一副深情而受伤的形容,问我,为什么要杀危韶。
他自己都要杀我哥,他对我恶劣隐藏这么久的想法,今日终于不装,每一个字都写上了盖过玉玺的封太子诏。现在却在这里问我,我为何要杀危韶?
他都只是在利用我、好自己当大奸臣,他都在剪除可能的威胁。他都不喜欢我,根本不管我对大哥的在意,却在这里问,我为何要杀危韶??
已经这样,无所谓。什么都不可能了。
他扇我一巴掌,不就是先已认定危韶是我杀的吗?!
他想听我说什么,那我就说什么好了。他都要杀我大哥,那危韶就得是我杀的。只有危韶是我杀的,我才能对等报复他。
他胆敢不喜欢我,还真对我哥下手,我也要把他在意的东西撕得稀巴烂。
这是他自找的。他自找的!
我大笑,狂骂,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秦不枢受不了,转身就走。
现在正好,我们都要杀或者已经杀掉对方在意的东西,七年又半年,搞成一地稀碎。但我吵赢了。以后怎么样我才不管,至少现在赢的是我,看他这么难受,我痛快得很。
我才不稀罕他的喜欢,我又不是没人喜欢。
只是我没料到,秦不枢走到门口,就倒下了。
我好像还在夜色中看见,他倒下前,一声噗响,嘴里瞬间喷溅出无数血珠。血飞散在空中划出的弧线,形状就像他从前总拿在手里的,缓缓摇动的折扇。
我看得怔怔,没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但我感觉自己脸已经僵住,笑不出了。
秦不枢吐血、倒地,不省人事,都很突然。幸而在摔着的前一刹那,他被雾谭捞过肩膀,蹲坐下来接住。
我完全看懵,使劲擦好几下眼睛,也不敢确定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怀疑是隔得太远看错,快步跑上前,瞠着眼睛低头细看。
秦不枢他,下巴和衣襟上全都是血,还有红色不断顺着嘴角溢出。雾谭搂过他后一直在喊他,却怎么都喊不醒。他的回应只有嘴边血在不停地流下,刺目惊心。
我所见好像也被这血染了,都是一片茫然无声的红。我蹲下来,伸出发抖的手想替秦不枢擦拭嘴角、或者捂住不让他继续吐血,却被搂着他的人一把重重挡开。力气很大,几乎将我掀翻在地。
雾谭盯向我,眼底血丝根根崩出,目眦尽裂:“滚开!滚!!”
我滚起来后,缩在旁边,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再靠近,连呼吸都不敢。
雾谭替秦不枢抹了好几下嘴,没用,于是他立刻将其外袍解下,在身上摸点了好几处穴位,费过很大力气,漫溢的血方止住些。
我也这时才觉着自己稍能呼吸,慌乱解释:“雾谭哥,我、我其实没有杀危韶,我就是想气一下他、不让他好过而已,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会突然病得这么严重,会这么不禁气,会吐血……”
雾谭对我冷然道:“三殿下,你以为呢??”
我把哆嗦的手指咬住:“我,我不知道……”
雾谭说:“他这根本不是病,是云藏下的毒。”
我整个人都傻了,我听见自己声音也在颤:“下毒?什么时候?秦不枢没说过,他从没跟我说过……”
“他当然不会跟你讲,”雾谭道,“他自己都要死了,却怕你知晓真相担心,天天躲着你悄悄吐血,都还在给你筹谋皇位!”
我还想试着接近,哪怕看清楚些,帮上一丁点忙都可以。雾谭却将秦不枢搂紧挪远,对我暴喝:“你以为为何云藏重新用他会对他如此信任?你以为为何你的皇位得来如此容易?!他被云藏喂了这么一副慢毒毒酒,若无云藏赐下解药,但凡发病,一个月就会死,可他打一开始就已经为你决定不要解药也不要命了!太、子、殿、下,你不如自己好生回想回想,他应该是在什么时候,替谁喝的!!”
然后他不再理我,将秦不枢一把横着抱起,几步上了宫殿飞檐,就走了。
我跪在地上,摸到面前石板边,还有刚刚喷溅出的血。已经被风吹凉,变得粘稠。呆过好半晌,我才能压下浑身轰然,略动脑子,去回想,去思考。
躲我是,为了不让我知道。
毒酒是,替我喝的。
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
我看着自己的手指抠进染血的石板,指甲翻了半截,却觉不到疼痛。
雾谭哥方才说,云藏重新启用他,对他很信任。
重新启用的时间是……
我记得,那次,云藏本要对我发作,秦不枢挡在了我前面,说我有任何过错,他来承担。然后他便,单独被云藏叫走了。
好像,的确,就是在那之后,秦不枢才开始对我说怪话、变态度、没耐心,总是无精打采、想赶我走。我以为他是开始厌烦我、不喜欢我,我才骂他,闹他,想尽办法把他绑在身边。
可,他都愿意为我去死。
如果他,本就很喜欢我……
不对,还是有哪里不对。
顾不得快裂开的指甲,我踉跄起身,连跪带爬地冲进殿里,去龙案上,找那副刚写不久的封太子诏。我将它重新通读一遍两遍三遍,读来读去,里面仍是清楚明白地写了要杀我大哥。
我犹不信,看见蔡让刚好从后殿转出、正瑟瑟发抖地立着,便将他叫来,仔细盘问他,这封诏书到底是不是秦不枢亲手写的。
……
我几乎抓烂了自己的脸,竭斯底里,尖叫得喉咙都破了。
我究竟,犯了一个怎样的错误。
第49章 赢输(云喵视角)
我误会了秦不枢,我误会他了。
什么云藏的葬仪、什么诏书,我都不管了,扔在宫里。我连夜冲出皇宫,去找秦不枢的府邸,一路走错了三条街,走到鞋磨破,才终于摸到他府邸门口。
以前秦不枢的府邸对我完全开放,我想怎么进就怎么进,就算是他说不让我来了,也没真不给进。可今日,他看门的家丁见到是我,却露出为难神色。说太傅养病,不见外人,太傅那边还特意嘱咐了,殿下也不行。
我赶忙问:“那秦太傅病得严不严重,他醒了吗?”
家丁说,这是雾谭公子代太傅传的令,太傅庭院戒严、房门紧闭,他也不清楚。
我说:“我不算外人的,我和秦不枢住在一起……一起那么久,我天天喊他夫君呢。你,你帮我传个话,让雾谭哥放我进去看一眼,我就看一眼,我就想看看太傅他怎么样,我就想知道他有没有事……”
我央求很久,就差跪下,才终于有一人觉得把我晾着不妥,进去传话。然后,我就蹲在门边等着,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快午时,秦府的大门才再度打开。
我见状刚爬起,便有一股锋利的凉薄冷气落在颈侧,几乎紧贴皮肤。
雾谭目光仍然血红,眼底的血丝仿佛真的要爆出来:“太子殿下,你不是骂痛快了吗?你不滚还来做什么,接着看笑话??”
颈边被剑刃压得一线生疼,大概有点破皮,但我顾不上:“雾谭哥,我……我想知道秦不枢怎样了。”
雾谭道:“怎样,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
我把他搁在我肩上的剑身捏紧,努力地想,可脑子完全是乱的,完全想不出来。
雾谭恨恨抽回了剑,说:“既然你之前在宫里、在云藏身边,那一个月内,解药,去找!!找得到……我就准你见他。”
我看着自己两手手掌里的血,蓦地记起,没错,雾谭哥把秦不枢带走前提过,云藏有慢毒的解药。他还说,还说这慢毒但凡发病,一个月内不服下解药,就会……会……
我顷刻间整个人都空白了,错乱道:“可我在云藏身边,并没有听说过什么慢毒和解药,他就没跟我讲过!……我,我不知道在哪……”
雾谭的声音,好像有一点哭腔,他对我每一个字都在咬牙切齿:“一个月内,见不到解药,我就带他走。此生此世,你连他的尸身都别想再看到,你不配。”
之后,他就把所有家丁都叫进了府里,锁上了门。这次连可供通传的人也不再留给我。
我定定看在手上流血的伤口,发现自己能感觉到疼了,好像魂魄归位,神思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是了,解药,解药。
要找解药。
回宫,现在,马上就回去找,不晓得在哪里就翻,一个月内必须翻出来。
回去找解药,回去找解药……
宫里已经一团乱了,听说朝堂更是一团乱。我回宫后,因为没有人管,那封诏书已经找不到,愿意听我话的寺人只剩下几个。可能什么事情都泄露出去了。
这些我都顾不上,我只要找解药。
我翻遍云藏寝殿的所有东西,甚至连他床底下的密室都翻出来了,可根本没有像解药的东西。密室中还有一些方士炼的丹,我疑心这里面会混着有,可是我怎么都辨认不出来。而那些方士,除却我推荐的知根知底的几个,其他早就全都出宫了。
不管怎么说,我先把这些瓶瓶罐罐送到秦府,之后又蹲在外面等。我从早上等到晚上,等到太阳下山,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鞋底都磨破了,脚心里还嵌着一两粒粗粝的石子。
如果秦不枢在,他会抱着我走,不让我落地。他会亲手给我洗脚,轻柔仔细地帮我按揉,莫说石子,我的脚底板连茧都不会生。
我其实,就只是想让他陪我而已。
怎么会弄成这样。
如果,如果……
他是不是再也不能帮我洗脚,再也不能抱着我走,再也不能环着我、教我读书了?
他其实……很喜欢我……他都愿意为我去死……
可他要是真死了,我一个人怎么过,我该怎么活……
光是被他赶出门,我就难受得跟生病一样。现在我都知道他特别喜欢我了,倘若以后再也没有他,我……
我不行的,我会忍不住把自己杀了去地下找他的。
所以他一定不能死,他一定不能死……
我胡思乱想地怀着一分希望,等待结果。
但撞运气的奇迹并没有发生。雾谭派出来的人说,那些丹药瓶罐,都测出了微微掺毒,都不过是所谓可供长生的“仙丹”,并非解药。
我只能爬回宫里重新找。
我找不到,我真的找不到。
我到处都又翻过三四遍,问了无数伺候过云藏的宫人,却什么都没问出来。可我找累了也不敢睡觉,在墙角打一会儿盹,就接着带着仅剩的听命我的几个寺人,一间又一间宫室地翻。
然后我就因为三四天没吃东西,晕倒了。
醒来时,我完全是懵的。我被放在不知哪间宫室的床上,周围一圈神色焦躁的叔叔和伯伯,云家旁支,堂兄堂弟。以前他们从没搭理过我,今日却全围着我,一边让人给我灌汤羹吃,一边展着遗诏问我这是怎么回事,秦太傅那边称病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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