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件事,举报人声称你是通过私人关系入职的,还提到了许兰教授……甚至有些针对学校领导的言辞。这件事已经引发了不少关注。”
游辞等着对方继续。
“有人把举报内容转发到了一些财经论坛和本地社交平台,还加了不少恶意猜测。”电话那头像是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们这边一直在压,但校外舆论……你也知道,不是那么好控制的。”
游辞道:“所以呢?”
“学校刚刚召开了紧急会议,针对举报事件做出了初步决定。”
“什么决定?”
“从即日起,学校决定暂时停职您,配合相关调查。”
“……”
“举报的内容在网上进一步发酵,有不少媒体已经开始联络学校。领导认为,为了维护学校声誉,必须采取一些应对措施。停职只是临时的,等调查结束后会有进一步决定。”
“所以,我是学校的负担了?”
“游老师,情况不是这样的。这次的举报内容虽然站不住脚,但影响确实很恶劣。学校得给外界一个交代,我们需要一个缓冲期。为了尽快核实情况,您需要补交一些材料,包括您的学历证明、论文成果,还有当时的招聘面试相关记录。”
“知道了。”游辞木讷道,“我等下发你。”
“校领导也很为难,”对方的声音带着几分谨慎,“许兰教授的声誉一向不错,这次的事情……闹得有点大。外界的解读不太友善,学校希望你们双方暂时保持距离,等风波过去。”
游辞靠在门边,闭了闭眼,压下那股涌上来的烦躁,“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
“暂时不考虑这种情况。只要调查结果证明招聘流程合规,学校自然会恢复您的职务。”
“如果不能呢?”
对方的回答很有意思:“……许教授的情况也有人在关注,目前来看她不会受到直接影响。她的声誉在学术界一直很好,学校也会尽力保护她。”
“我明白了。”游辞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还有别的事吗?”
“暂时没有。”对方顿了顿,“游老师,过年了,还是先放宽心吧。”
电话挂断。
游辞握着手机,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眼神看向窗外的街道。红色的春联贴满了沿街的门窗,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隔着玻璃传来。商场门前贴着大大的“新年快乐”,超市门口挤满了采买年货的人。
这些都和他无关。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盘踞在他心头:
我伤害了妈妈。我的报应来了。
第72章 2:43 AM
结束就来找我。
几点结束?几点过来?要一直等吗?好像也只能等下去,在这种日子等人是会疯的。
但好像疯了也没关系。
学校那边的事情还在发酵,人事处要求他尽快提交几份材料,以配合调查。游辞一边整理文件,一边打电话和相关人士沟通。
虽然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件事上了。
下午三点,他终于忍不住,给闻岸潮发了条消息:【忙完了吗?】
没有任何回音。
游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想,继续和学校那边交涉。
四点,他又打了一通电话。
没人接。
四点半,他换了个号码,再拨一次。这次不管有没有人接,结果都很糟糕。
依然没有人接。
五点,他的心开始一点点往下沉,打开外卖软件想点点什么,却鬼使神差地走进厨房,开始洗菜、切菜、烧水。
别人家年夜饭的味道从窗户漏进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紧跟着传来,游辞应激般跑过去,双手把窗户捂紧。
起锅烧油炒菜,噼里啪啦的响声炸开,混杂着春晚主持人的倒计时,在空气里回荡。
他做了四个菜,一个汤。
春晚没意思,但他需要热闹。看进去的时候,心会不那么空。
六点,他盯着手机屏幕,点开和闻岸潮的对话框,输入了一句话,又删掉,再输入,再删掉。最后,干脆直接拨了过去。
没人接。
他打开朋友圈,闻岸潮最后一次更新还是三天前。再翻到共同好友,盛子昂发了酒桌上的照片,隐约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突然回过味来——
爱竟然把我变成这副鬼样子。
六点半,他鼓起勇气打电话给家里人,想至少听到妈妈的声音。
妈妈的电话也没有接通。
她生我气了。他心里难受,发了句“新年快乐”。其实他们都不会表达,爱是双向的模糊。
后爸、弟弟,也都没有回消息。罪恶感铺天盖地袭来,游辞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
他一口一口把孤独咽下去,不再给闻岸潮打电话,也不再看手机。
时间一点点过去。
新年的钟声敲响时,窗外的烟花铺满了整片夜空,照亮一个人的房间。
齐天:【看】
发送一个截图,王者新年限定皮肤的赠送页面。
齐天:【艹,大过年的,买了年限的菜狗们都来坑老子】
齐天:【你这小狗也来一个】
齐天:【大妈】
游辞没忍住,一下笑出声。笑着笑着,又开始哭,趴在桌子上哭了好一会儿,才吸着鼻子回复:【这皮肤丑死了】
然后登录游戏,把所有的年限皮都买了送给齐天。
所以他也不是不会表达爱。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一觉睡得很浅,他始终觉得自己没睡着,怀揣着迷茫和疲惫,在沙发上缩成一团。
门外有动静,他立刻就醒了,小猫一样张望着,屏住呼吸去听。这时候是凌晨两点多。
无事发生。
他下意识拿出手机确认,竟然有几通未接来电。
是弟弟?他立刻回拨。
林昱晨上来就说:“哥!妈吐了好多……好多红的……”
游辞猛然坐起来:“什么时候!”
“你走了没多久,她就咳得特别厉害。爸叫了救护车,亲戚们都来了……”林昱晨的语速很快,“妈住进重症监护室,他们说她之前就知道自己生病了。”
游辞一瞬间没听懂:“之前?”
林昱晨:“上次流感结束,她就一直咳嗽,去了医院,回来跟我们说没事,其实就检查出来了。几天前她还偷跑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情况恶化得很快,就是不告诉我们。”
“……是什么病?”
肺癌。
就是这两个字,一瞬间,和妈妈所有的回忆都被它们触醒。脑子就这样走马观花放着,游辞呆呆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爸和舅舅在医院里吵起来了,他说妈一直骗他是肺炎。然后他们动手了。”林昱晨的声音颤抖着,像是还没从刚刚的场景里缓过来,“舅舅骂他没用,说一个男人怎么连自己老婆生病都不知道,还推了他一把,爸摔在地上,其他大人也在吵,有护士上来劝,但是根本拉不开他们。”
男孩的话语断断续续传来。
“小姨让我别在这看了,拉我去外面透气,问我最近有没有发现妈不对劲。其实我有,我说,她对我……很不一样了!以前总是怕我吃不好穿不暖,什么都顺着我,但最近,她开始管我很多事情,不让我玩游戏,盯着我写作业,跟我说以后不许撒谎,做人要守规矩,要让人喜欢,才会有人帮我,以后路才好走……”
说这些话时,林昱晨不像个十几岁、即将面对高考的男孩,反倒像个被裁员通知砸懵了的中年职员,嘴上还在絮絮叨叨地盘算房贷和孩子的学费,仿佛只要声音没停,现实就能绕过他。
最后,游辞听到弟弟磕磕绊绊地问他:
“哥,你……回来吗?你回来,他们应该就不会再吵了。”
“回来。”游辞说,“我马上回,你别害怕。”
“好。”弟弟的话弹珠一样抛出来,“好,好,好……”
你快回来!
电话挂断后,游辞仍握着手机,窗外的黑夜沉沉地笼罩着城市,远处偶尔有零星的烟花炸响,这份阖家团圆的余温,以前很少,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现在,妈妈变成了一把刀子,插进他的肚子里。原来愧疚可以这么疼,原来没有妈妈是真的不行。
说来,妈妈也对他的态度大有所变,过去是严厉,最近是温柔。早早为他做了规划,买了房,甚至在最后同意他和男人一起……
生来第一次觉得妈妈爱他,竟然是她快要死去的时候。
游辞六神无主地站起来,原地转了几圈才想起来,应该先收拾行李。他四处张望,惶恐地发现,清晨才带回的行李箱,竟然原封不动地立在面前。
这个刚逃出战场的士兵,身上的硝烟味还没散,又即将被一纸命令召回前线。
游辞拖着行李出门时,手机震动起来。
门关上,他低头向下看,凌晨两点四十三分,闻岸潮正在上楼,蓝光照亮他的侧脸,他们目光相碰。
“游辞?”闻岸潮眯起眼睛,似乎并未看到他的行李,“你真没睡,学校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你不用担心,我……”
“你别来了,”游辞打断道,“我妈要死了。”
第73章 爱是有开关的吗(一)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夜里。
游辞走得很赶,风打得他背影直抖。闻岸潮起初叫了两声他的名字,后来,脚步很快地追上来,前面的人猝然加速,他于是放缓了,最后,贴着游辞的影子走。
不知这样你追我赶了多久,闻岸潮果断一个跨步上来,重重握住他的手腕,道:“你怎么回去?我叫车送你。”
游辞说不用。
很轻的两个字,甚至没发出声音。他被截停的、发抖的身体此刻完全静下来了,却不是冷静。
不用、不用、不用……嘴唇就这么逐渐动起来,最后大喊一声,“不用!”
闻岸潮放开他的手。
游辞又因为这个动作僵硬一瞬,他用余光去瞥闻岸潮的脸,发现他没有什么表情。
到这种快疯掉的时候,心里竟也在害怕失去。
但他开不了口,十分痛苦。闻岸潮静了几秒,问他:“阿姨出了什么事?”
说完,在他胳膊上一揉。
游辞的情绪瞬间冲上来了些,他脸憋得很红,一顿一顿地宣泄:“她……查出来有癌,不跟人说,现在吐血进了医院——她想让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她以为我能原谅她吗?”
闻岸潮眼睛微微放大了些,听到后面,则变成低下头,沉默着掏出手机,另一只手轻轻抚着游辞的背。
他们逐渐抱在一起。
游辞:“我不会原谅她,我才不要原谅。”
闻岸潮:“我知道……”
游辞:“她骗我,骗他们,说自己就是咳嗽。”
闻岸潮:“不是你的错。”
游辞:“我和她吵架了,你不知道我说了什么。”
闻岸潮:“说了什么都不要紧。”
游辞:“我和她说,‘生出我这样的儿子,你真是失败。死了以后去地底下,你谁也对不起。’”
游辞:“……为什么不说话?”
闻岸潮将他搂得更紧。但,仅仅只是这样的回应——非常糟糕。
游辞推了他两下,没推开,问他:“你在想什么?”
闻岸潮继续收紧手臂,并拨通司机的电话:“……是,他需要再回家一趟,今晚,越快越好,现在就来吧,地址我发你了。年后你再休息一礼拜,工资照常。”
直到电话挂断,游辞突然力气很大地推开他,就这么红着眼睛瞪着,无声无息的半分钟过去,他有些失控地要求:“陪我回去!”
闻岸潮抬起手臂,最终还是放下了。
游辞又喊:“陪我!我要你陪我回去!”
这是他成年以后,第一次大声诉说自己的要求。尽管开口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东西要不来。
他胡搅蛮缠,无视闻岸潮的沉默,拉着他,拽着他,最后重重抱上去:“你得陪着我,凭什么让我自己回去,凭什么这么晚才来找我,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闻岸潮推了他两下,这让游辞更疯狂。最后与其说是拥抱,不如说是殴打。但闻岸潮没有还手的意思,任由他撒气。
孤独,彻头彻尾的孤独。原来两个人生出的孤独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游辞这辈子都不想再爱谁了。
他终于累了,放开他,蹲坐在地上,像迷路的小孩一样发呆。
闻岸潮的衣服是乱的,头发也乱,脸依然无动于衷到可怕。他告诉游辞:“我今天走不开。”
或许他有想解释的意思,几次都欲言又止,可惜游辞没有精力顾及到。
游辞嘟囔道:“我猜错了。”
他说:“你不爱我。可能就一点喜欢。”
闻岸潮道:“给我两天时间,如果……”
游辞打断他:“不用。”
这次,“我”终于排在了“爱”前面。游辞说:“你不用来了,以后都不用再来。”
“我不要你的答案了。”
他等来一片寂静。
一声短促的喇叭响起,车灯像刀锋一样划破黑夜。黑车滑入他们中间,引擎声低沉地咕哝着,像个不耐烦的旁观者,提醒他们各自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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