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追上去,“可是英森博士是科学家啊,不是医生吧?”
颜一行瞥他一眼,暗叹了口气,没再多解释,放下一句“我可能记错了”,转身回了班里。
要跟这家伙解释什么是基础医学,什么是临床医学,大概说了也不会懂吧。
然而过了一学期,某天周末回家,白鹭当真一板一眼地跟颜一行聊起了医学上的事——
关于海绵体。
彼时白鹭和颜一行躺在一张床上,白鹭突然伸手过来。颜一行反应及时,截挡开,抱着被子惊坐起身。
“做什么?”
白鹭纳闷地收回手,一点不害臊,“你这么害怕干嘛?我又不会给你握折了。”
“……”颜一行不可置信地瞪着他,脸又有了要红的意思,匆匆转身暗灭了灯。
房间陡然陷入黑暗。
白鹭纳闷地喊了声:“关灯干嘛啊?”说着从被子里钻出来,又被冻得一激灵,抖索着去摸开关,刚要按,被颜一行伸来的手猛地压下去。
“你到底做什么?”耳边传来颜一行的质问,声音压得很低。
“你又干嘛呀。”白鹭用力将手从他手底下抽出来,重新躺回被窝里。才一会儿的时间,被窝就凉了,白鹭下意识贴近颜一行,被后者按着肩推远。
“几个意思啊你?”白鹭不满道,于黑暗中瞪着颜一行模糊的轮廓。
对面传来颜一行古怪的声音,“你刚才到底做什么?”吐字像是带着颤。
白鹭还是没懂颜一行在惊吓些什么,但话题终于回到正轨。
“颜一行,你们生物课上到人体生理了吗?”他问。
黑暗中,颜一行像是缓了口气,过了片刻,短促地“嗯”了声。
“我们班几个女生,听生物老师嘴里不停‘睾丸睾丸’的,趴桌上笑了一节课。下了课都还在笑。”
“……是么。”颜一行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但是高倩一点没笑。高倩你还记得么?”
“不记得了。”
“就是我们班语文课代表。张扬喜欢的那个女生,她喜欢你,托我给你送奶茶,结果张扬吃醋来揍我,然后你……哎,就是她,高倩。”
“嗯。”颜一行应了声,“然后呢?你喜欢她?”
“滚。”白鹭无语,“瞎说什么呢。”
“那你提她做什么?”
“害,我就看她趴在桌上脸红得厉害。张扬也是,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哈哈。”
白鹭说着突然想起之前颜一行也有过。
“对了,有次你脸也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
“……”黑暗中,颜一行背过身去,“我没有。”
“你有。”白鹭肯定道,“我有印象。那次是因为什么来着……”
“热的。”颜一行打断他,问,“然后呢?你看他们做什么?”
“嘿嘿,我就看热闹呗,张扬喜欢高倩的事,我们全班都知道。那节课下课,陈柏然还调侃张扬来着,张扬脸又红了,哈哈,陈柏然还逗张扬,要考他生物课上的知识,诶对了,颜一行,你知道人体最硬的……结……结缔组织是什么吗?”
“……”颜一行沉默了会儿,问,“什么?”
“你不知道?!”白鹭直起身来,探身过去找颜一行的眼睛,“你真不知道?”
颜一行没做声,背对着他,一手拉起被子遮住脸,另只手将他推远些。
白鹭得意地躺了回去,“嘿嘿,你居然不知道,看来你那节生物课没认真听啊。是海绵体。”
“……”颜一行依然没说话。
“我们生物老师说,海绵体变化是正常的生理现象。结果刚说完,有个男生在底下大声说了句‘晨勃’,大家就炸了。哈哈哈……
“但是吧,下课有个傻缺就给陈柏然取绰号了,叫他‘晨勃’。这就有些过分了,我都想替陈柏然骂他了,没想到张扬先上了。一把就掐住了那傻缺的脖子,让他给陈柏然道歉。
“那傻缺道了歉,结果转头就上我们班主任那告状去了。他还以为班主任会帮他骂张扬呢,结果被班主任痛骂一顿。哈哈,活该。
“不过因为这事,我算是发现了,张扬这人挺够朋友的,还有,我发现张扬真的很喜欢掐人脖子,这大概算是他必杀技。跟紫龙的庐山升龙霸一样,哈哈。”
白鹭说了一长串,颜一行听后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嗯”。
安静片刻后,他开口道:“你发现的还挺多。”
白鹭没听出来他话里带刺,仍沉浸在他的生物课闹剧中傻乐。
“我就刚想到了这一出,所以就想着也帮你检查下海绵体,谁知道你这么不经吓。我们班男生那天回了宿舍都互相检查海绵体……”
话说到这,灯“啪”的亮了。
白鹭一愣,眯缝着眼坐起身,“你怎么这会儿又开灯了。”
说着逐渐看清眼前颜一行的脸,不由一怔。
“你也被检查了?”颜一行冷着脸盯着他。
“……”白鹭眨眨眼,没说出话来,脑袋有些发懵。颜一行眼神看着好凶,跟那天用碎玻璃抵着张扬说“杀了你”时如出一辙。可白鹭没明白颜一行生气的点是什么。
“就……互相检查,闹着玩啊。都是男生,又没什么……”
“不许。”颜一行语气比冬夜的寒意更甚,把白鹭吓了一跳。
“为什么……”
“不许。”颜一行又重复了遍,语气更重。
白鹭困惑地望着他,心虚又不甘。
“凭什么你说不许就……又没做什么……”
“乐趣在哪儿?”颜一行问,“你有没有脑子?”
“……”白鹭呆住了。
颜一行居然冲他发火了,还骂他没脑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白鹭宁愿相信自己这会儿在做梦,也不敢相信是真的。
“……”他半张着嘴,望向颜一行攥着被子的手,想象那力道假使攥着的不是被子而是他的脖子,大概会被立马拧断。他诧异地转向颜一行,忘了回嘴,直到颜一行低下头,沉沉呼了口气,转身按灭了灯。
周身重又归于黑暗。白鹭在黑暗中呆坐。
一旁传来颜一行的声音。
“对不起。睡吧。”
“你骂我。”白鹭委屈道。
“所以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白鹭瘪着嘴继续坐了会儿,随后被袭来的寒气逼退回被窝里。他用力扯过被子,背过身去。
“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说完闭上眼,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然而他趋于均匀平缓的呼吸,于伸手不见五指的幽黑中变成千丝万缕的线,穿梭于冷凉的夜幕,又编织温热黏腻潮湿的网,覆在手掌心,十四岁这天的羞耻顺沿而下,绑架了颜一行的睡眠,迫使他睁眼到天亮。
第9章
南方小镇,下点小雪也值得雀跃。
当第一场雪在深夜悄无声息纷纷扬扬落下,白鹭抬手,认定自己是抓住第一片雪花的那个人。
寒假,再过三天就是除夕夜,深夜接到陈柏然突然打来电话,白鹭冲电话那头毫不犹豫地答应:“好!”
身旁的颜一行在黑暗中坐起身,按亮灯,略带困惑地看过来时,白鹭坏笑着凑到他面前,“颜一行,想不想许愿?”
陈柏然在电话里说,今晚可能会有象限仪座流星雨。
09年,不是闰年,白鹭的生日是2月29日,过不了生日,没办法像颜一行那样对着生日蜡烛许愿望,但他可以向流星许愿。这样一想,似乎也不错。
他快速地穿上衣服,一边穿一边催促颜一行。临出房门时,颜一行取下衣架上的帽子,抓着白鹭,给他戴在脑袋上,轻轻按了按。
那是陆月琴给白鹭新勾的毛线帽,还有两只耷拉下来的狗耳朵,颜一行觉得白鹭戴着尤其可爱。
两人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地从房间门摸出去。
客厅里静悄悄。陆月琴和白仁华的卧室门没有关实,露出一条小缝隙。
电视里正在放近日的热播电视剧,男女主角像是正在闹分手。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骗我!”女主角哭喊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听着有些矫情。
白仁华发出抗议,“这种电视剧有什么好看的,快,遥控器给我。”
“那谍战剧又有什么好看的!你不看到外面客厅去!烦死了!”
话音刚落,随即传来“啪”的一声,是手掌拍在胳膊上的声音。
白仁华嘟嘟囔囔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白鹭连忙朝颜一行挥手,两人踮着脚尖偷偷跑回卧室,关门时,白鹭努力不发出声音,紧张得牙齿发酸。
过了一分钟再透过门缝去看,白仁华已经抱着被子瘫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后故意将声音调得老高。
卧室里又传来陆月琴喊叫的声音:“调小点!深更半夜扰民啊你!”
白仁华哼笑着调低了电视音量。
白鹭关上卧室门,看向一旁的颜一行,“怎么办?出不去了。”
颜一行抿着唇问:“一定要去看流星?”
白鹭肯定地点头:“想去许愿。”
颜一行眼睛盯着他,安静几秒,手朝窗户那指了指。
“……你不会是想跳窗吧?”白鹭慌张地看向颜一行,未等他说下去,颜一行已起身走到窗前。
他拉开窗户探身朝下望了眼,回头冲白鹭道:“我试试。”说完单手撑住窗框,猛然一跃,从窗口翻了出去。速度之快,令白鹭措手不及。
白鹭愣了几秒才朝窗口飞奔过去。见到颜一行没跳下楼,而是踩在空调外机上,睁圆眼,咽了咽口水。
颜一行攀着窗框站在空调外机上,朝下面望了眼。
卧室外,陆月琴趿拉着拖鞋走到了客厅。
“算了算了,回屋去吧,看你的谍战片去。别在这冻死了。”
白鹭慌张地回头,看了眼留了条缝的房门。
颜一行将手比在嘴边,示意他安静。
“从这跳下去很危险!”白鹭压低声音道。
“不会,放心。”
眼看颜一行就要跳,白鹭抓起书桌上的手电筒,帮着照明。颜一行抬头看他一眼,嘴里发出一声轻笑,之后毫不迟疑地松手跳了下去,稳稳落地的同时,原本躲藏在草丛中的流浪猫发出不满的一声“喵——”,飞窜出去,迅速不见踪影。
颜一行盯着猫消失的方向看了眼,回过头来,望向窗口。
直射而下的光令他睁不开眼。他轻皱着眉,用手挡在眼前。白鹭连忙将手电筒移开。颜一行放下胳膊,朝他招了招手。
“有我在。”
白鹭凭着唇语读懂了他说的。
应该不难。见颜一行跳得那么轻松,白鹭心想。
客厅里,白仁华抱着被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得逞笑着跟陆月琴回了卧室。
其实跳窗已经没有必要了,已经从客厅偷偷溜出去。可望着楼下仰头望着自己的颜一行,白鹭心底生出了勇气。
不能被看扁了。
白鹭拽了拽毛线帽,学着颜一行的样子站上空调外机,踮着脚俯下身望了眼楼下花坛。除却害怕,当下他由衷佩服颜一行那轻松的一跃。
深呼了口气,白鹭咬紧牙,闭着眼跳了下去。落地时,脚下踩到了软乎乎的烂泥坑,眼看身体要歪向花坛草丛里,他的心一瞬间悬到嗓子眼,幸好下一秒被及时伸来的手攥着胳膊拉了回去,摇晃两下,站稳了。
白鹭直起身来,对上颜一行露着笑的双眼,撇撇嘴,假装轻松地拍去衣服上沾到的树叶,在原地蹦了蹦,背过身去时,心跳才平稳了些,偷偷吐了口气。
颜一行居然会跳窗。真是新鲜。
白鹭发现自己似乎还是对颜一行不够了解,即便他们从出生时就认识,分开的时间凑起来或许还不够一年,可有时颜一行还是会做出令他感到意外的举动。
比如那次,用碎玻璃抵住张扬的脖子,说“杀了你”。
“你记得那首关于流星的歌么?”颜一行在这时突然开口。
“什么?”白鹭一颤,扭过脸去,对上颜一行含笑的眼睛,不禁有些恍惚。
“刚上小学的那年,你妈妈总在家里放。”
白鹭歪着头回忆了好一会儿,想起来了。
“哦~张柏芝唱的?星语心愿?”
“嗯。向流星许愿那句。”颜一行问,“还记得么?怎么唱的。”
“你不记得了?”
白鹭问,见颜一行点头,心想倒还有颜一行不记得的东西。
“呃,我想想啊……告诉我星空在哪头,那里是否有尽头……”白鹭唱起来,找了会儿调子,唱到颜一行说的那句,激动地拔高了声音,“就向流星许个心愿,让你知道我爱你!”
“……嗯。”颜一行双手插着口袋,低下头,“原来是这么唱的。”
“对啊!这你都不记得了!”白鹭嘚瑟地继续唱下去,直到唱完整首歌才停下,“那会儿我妈成天用录音机放那盘磁带,从天亮放到天黑,我都快听吐了,你居然会忘记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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