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祁砚扯了块纱布按在流血的手背上,“所以用的是你的名义。”
周予安猛地抬头。
祁砚转身去拿扫把,留给他一个背影:“你比他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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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露台很冷。周予安裹着祁砚的大衣,看远处港口的灯火。
“为什么是怀表?”他突然问。
祁砚的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季临留下的。”
“我知道。”少年转过头,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表情,“我是问,为什么教我修它?”
烟灰簌簌落下。祁砚沉默了很久,久到周予安以为他不会回答。
“零件会旧,但时间不停。”他最终说,“总要有人记住怎么让它走。”
周予安眨了眨眼,突然抢过那支烟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祁砚皱眉夺回来,却听见他哑着嗓子说:
“那教我记住你。”
夜风吹散尾音,港口传来悠长的汽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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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那天,周予安在琴行试新到的斯坦威。
《安魂曲》的旋律从指下流淌出来,却在第二乐章突然变调——他即兴加了一段欢快的琶音,像冬日里突然照进的阳光。
祁砚站在角落,看着少年在琴键上跳跃的手指。那些音符鲜活明亮,没有一丝阴霾。
曲终时,周予安转头对他笑:“怎么样?”
祁砚走过去,指尖抚过琴键上未散的余温:“错了个音。”
“故意的。”少年眨眨眼,“这样你就能一直纠正我了。”
窗外,雪越下越大,覆盖了所有来时的路。
第21章
斯坦威钢琴的最后一个音符还在空气中震颤,周予安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指尖微微发红。
祁砚站在琴行角落的阴影里,大衣上落了一层细雪。他盯着少年被暖气烘得泛红的耳尖,忽然想起季临弹完琴后总会习惯性蜷起手指——像是要把残留的旋律攥进掌心。
周予安却不同。他的手指舒展着,像鸟翼般轻轻抬起,任由音符消散在暖风中。
“错的是这个音。”祁砚走过去,食指按下一个降B键。
少年歪头看他,睫毛在顶灯下投出细密的阴影:“不,是这里。”
他突然抓住祁砚的手腕,带着他的手指滑向高音区。琴键冰凉,皮肤相触的地方却发烫。一个G大调琶音如雪崩般倾泻而下。
“这才是我想让你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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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店的地下室堆满旧物。周予安盘腿坐在地毯上,翻着一本发黄的维修记录。
“1999年6月17日,”他念道,“季临的怀表,游丝断裂。”
祁砚正在给一把小提琴上松香,闻言动作一顿。木屑纷纷扬扬落在工作灯下,像细小的雪粒。
“那天是他第一次发病。”祁砚说,“表摔在了医院地板上。”
周予安轻轻合上本子,金属扣发出“咔嗒”轻响。他膝头还摊着另一本相册——季临十六岁时的独奏会照片,黑白画面里少年的手指在琴键上模糊成一片虚影。
“我比他幸运。”周予安突然说。
祁砚抬头。
暖光里,少年举起自己的右手,五指张开:“至少我能弹完《钟》的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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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夜的港口挤满情侣。周予安把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呵出的白气模糊了路灯光晕。
“给。”他塞给祁砚一只苹果糖,“平安夜要吃甜的。”
糖壳在低温中脆硬,祁砚咬破的瞬间,蜜汁顺着虎口流下。周予安突然凑近,舌尖飞快舔过那道糖渍。
“好甜。”他退开时笑得狡黠,唇上还沾着晶亮的糖渣。
远处传来渡轮的汽笛声,混着人群的欢呼。十二点的钟声里,祁砚伸手抹掉少年唇边的甜腻,指腹在他嘴角停留了一秒。
周予安的眼睛亮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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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晨的雪光照进阁楼。周予安蜷在祁砚的大衣里,数他锁骨上的疤痕。
“这道是季临抓的?”他指尖轻触一道月牙形的旧痕。
祁砚捉住他不安分的手:“你该回去了。”
少年却突然翻身压住他,鼻尖相抵:“我爸冻结了我的卡。”
“所以?”
“所以……”周予安低头,发梢扫过祁砚的喉结,“我破产了,收留我吗?”
窗外,新雪覆满老街的屋顶。祁砚看着身上这个与故人有着相同轮廓的少年,忽然一个翻身调转位置。
“学费很贵。”他哑声说。
周予安笑着仰起脖子,露出脆弱的咽喉:“拿什么抵?”
晨光中,怀表在床头柜上滴答作响,秒针划过十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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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的暖气片坏了,周予安裹着毯子缩在沙发里,鼻尖冻得发红。祁砚端着热可可推门进来时,少年正对着窗上的冰花哈气,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音符。
“修好了?”他扭头问,呼出的白雾模糊了玻璃。
祁砚把杯子塞进他手里:“明天才能换零件。”
周予安捧着杯子暖手,突然指着窗外:“看。”
积雪的屋檐下挂着一排冰凌,晨光中像倒悬的水晶琴键。最长的冰柱突然断裂,坠在地上碎成千万颗钻石。
“像不像《冰雹练习曲》?”少年眼睛发亮,手指在膝盖上虚弹了几下。
祁砚看着他被冻红的指尖,突然抓过他的手按在自己颈间。
“暖和了再弹。”
周予安的掌心贴着那道月牙疤,感受到脉搏的跳动。他忽然屈起手指,轻轻刮过祁砚的喉结:“这里……季临也碰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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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行的地下室堆着旧钢琴零件。周予安蹲在角落里翻找,突然“啊”了一声。
“你看。”他举起一块泛黄的象牙琴键,“上面有字。”
祁砚蹲下身,辨认着键侧刻的细小字母:L.Y. 1989——林瑜名字的缩写。
“这是她弹过的琴?”周予安的声音轻了下来。
祁砚摇头:“韩家拍卖的走私品,季临买回来藏在这。”
少年摩挲着那个刻痕,突然站起身:“我要修好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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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音锤的敲击声持续到深夜。周予安趴在钢琴内部,脸颊沾满灰尘。
“这个音准不对。”他皱着眉调整弦轴,“再半度……好了!”
《月光》的前奏从他指下流泻而出,音色沉郁如雾。弹到第三小节时,一个琴键突然卡住,发出沉闷的嗡鸣。
“该死!”周予安捶了下琴盖。
祁砚握住他的手腕:“弦槌老化,要换麂皮。”
少年喘着气,刘海被汗水黏在额前:“可我想今天修好。”
“为什么?”
周予安抬头,瞳仁映着昏黄的灯泡:“明天是季临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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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琴行只亮着一盏台灯。周予安趴在钢琴上睡着了,手边散落着工具。
祁砚轻轻拨动一个琴键——G大调,清亮如初春融冰。
他弯腰抱起少年,周予安在梦中咕哝了一声,无意识蹭了蹭他的肩膀。
阁楼的窗外,冰凌在月光下无声融化,滴落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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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临生日这天,雪停了。
周予安站在琴行门口,怀里抱着刚修好的老钢琴琴键。阳光照在泛黄的象牙上,L.Y.的刻痕清晰可见。
“去哪儿?”祁砚问。
少年把琴键小心地裹进围巾里:“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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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灯塔的铁门在海风中摇晃。周予安爬上顶层,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磁铁,吸在生锈的通风管内侧——咔嗒一声,暗格弹开,露出半本被防水布包裹的乐谱。
《安魂曲》手稿,扉页写着季临的名字,墨迹已经晕染。
“他来过这儿。”周予安的手指抚过那些音符,“十六岁,和我现在一样大。”
祁砚站在窗边,看着远处货轮驶过季临跳海的位置。海风掀起乐谱纸页,露出背面一行小字:
“如果有一天你找到这里,替我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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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码头空无一人。周予安跪在礁石上,把琴键和乐谱放进铁盒。
“等等。”祁砚突然按住他的手,往盒子里添了样东西——季临的怀表,秒针永远停在12点。
铁盒沉入海水时,周予安轻声哼起《安魂曲》的旋律。这次没有弹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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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琴行,周予安在新钢琴上弹完最后一个音符。
“怎么样?”他转头问。
祁砚站在阴影里:“很好。”
少年笑了,指尖在琴键上滑出一串涟漪般的音:“知道为什么选这首吗?”
没等回答,他自顾自地说:“因为这是季临第一次获奖的曲子,也是……”
“也是你第一次见我时弹的。”祁砚接上他的话。
周予安的眼睛在暗处发亮:“你记得。”
祁砚走向他,手指抚过琴键:“记得。”
月光透过玻璃,照在两双手上——一双带着旧伤,一双满是未来。
钢琴的余音在琴行里缓缓消散,周予安的手指还停在琴键上。
祁砚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少年纤细的指节上——那里没有疤痕,没有扭曲的旧伤,只有因为长时间练习而泛红的皮肤。
“再来一次?”周予安微微侧头,发梢扫过眉骨。
祁砚没有回答,只是抬手,覆上他的手背。
两人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交错,一个带着薄茧,一个修长灵活。
《安魂曲》的旋律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周予安在第二乐章加入了明亮的变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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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码头飘着细雨。
周予安撑着伞,站在曾经沉下铁盒的礁石上。海水拍打着岸边,泛起白色的泡沫。
“你说,他会听到吗?”少年问。
祁砚站在他身侧,雨水顺着风衣滑落:“会。”
周予安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贝壳,轻轻抛进海里。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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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店的玻璃门换了新的,阳光透进来,照在擦拭一新的柜台上。
周予安趴在柜台上,看着祁砚修理一块老怀表。
“这个能给我吗?”他突然问。
祁砚抬眉:“为什么?”
“想学。”少年眨眨眼,“总不能一直让你教我。”
祁砚将怀表推到他面前:“小心游丝。”
周予安接过工具,低头开始拆卸。他的动作很慢,却很稳,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祁砚看着他,忽然想起季临第一次学修表时,也是这样专注的神情。
但周予安没有季临那种紧绷的压抑感,他的眉头舒展,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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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周予安终于装好了最后一个齿轮。
“看!”他举起修好的怀表,表盘上的秒针开始走动,“我成功了。”
祁砚接过怀表,指尖不经意擦过少年的手背。
“嗯。”他低声应道,“很好。”
周予安忽然凑近,在他唇角轻轻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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