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砚视网膜掠过灼烧感。扳指血印权限剥夺的剧痛中,他“看见”季临视觉残留的虚像:
碎裂骨灰坛内层底板上,用骨灰粘着微型胶卷,【HB1029】运单原件正藏在母亲骨灰深处。
韩炜的哀嚎吞没于骤然响起的安魂曲终章。
季临以血手敲出最后一个单音降B调,音响震落残存吊灯钢索,直劈韩炜咽喉。
骨灰在声波中浮成飘带,裹住轰然倒地的仇敌。
追光熄灭。
祁砚跪倒于台侧,扳指血印彻底消失处,溃烂伤口重新渗出血珠。
他蘸血在舞台地板上绘出微型胶卷隐藏坐标。
眩晕袭来时,他听见季临倒地的闷响,及对方瞳孔里最后成像。
急救组推开侧门涌上,而季临视网膜残留的投影中,祁砚锁骨的扳指血印正渗入皮肤消失无踪。
黑暗中,无人看见祁砚蜷缩的指尖在抽搐。
他的视野如老式显像管闪烁雪花,季临倒地的慢镜头残影反复烙印在视神经上。
那是血印扳指消失前,对他大脑最后的馈赠。
第9章
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呛喉,每一次呼吸都像砂纸磨过气管。
季临躺在惨白病床上,右臂裹成僵硬的纺锤形,恒温护套的循环液发出微弱嗡鸣。
吊瓶里的抗生素混着止痛剂,冷流缓慢注入静脉,却压不住骨髓深处抽凿般的痛楚,像有把钝斧在骨缝里反复劈砍。
祁砚立在床尾,左掌裹着刺目的新绷带,那是昨晚挡下水晶碎片时被钢索割裂的。
他目光锁在墙上X光片上:
季临右手无名指第二指节至掌骨末端,骨缝里嵌满星星点点的碎玻璃碴,如同被冻在冰层里的荆棘种子。
更糟的是,低温冻伤引发的坏死正从指尖向上蔓延,皮肤泛着不祥的青紫色。
“截肢评估结果?”祁砚开口,声带因烟熏和嘶喊沙哑不堪。
主治医生捏着影像片,指尖点在腕骨上端:“现在截,能保肘关节以上十公分。再拖下去……”
他没说后半句,但眼神扫过季临溃烂的锁骨红疹。
那场液氮冷库留下的印记,边缘已开始渗出组织液。
……
深夜的修复工作室弥漫着药膏的苦涩气味。
祁砚用左手机械地擦拭一只商代青铜爵,酒精棉压过饕餮纹的每道凹槽。
白天典当行送来的票据静静压在镇尺下,斯特拉迪瓦里琴的正式“遗体”鉴定书。
琴身被水晶灯砸碎,残余价值不足原价千分之一,连拍卖行都不肯接盘。
季临的鼾声在隔间断断续续,总在某个抽痛的顶点戛然而止,变成压抑在喉头的闷哼。
祁砚掀帘进去时,他正用左手死死掐着右臂上端,指关节绷得发白,冷汗浸透枕巾。
床头柜上,强效止痛药的锡箔板凹坑累累,最后三粒药昨晚已耗尽。
“冷库……冰面……”季临忽然在昏沉中嘶语,瞳孔涣散,“我划了琴谱……在冰上……终章变奏……”
左手神经质地抓挠床单,仿佛指下是看不见的冰面裂痕。
祁砚忽然攥住他手腕。
季临掌心湿冷黏腻,还残留着安魂曲演出时蹭上的、混合了母亲骨灰的黑色弦油。
祁砚掰开他僵硬的手指,一点点用湿毛巾擦净那些污垢,露出掌根处一道几乎被忽略的陈年疤痕。
十岁那年,帮小祁砚修自行车链条时被齿片刮破的口子。
“肖邦的左手练习曲谱,”祁砚声音沉缓如钟,“在你行李箱夹层。”他指腹按过那道浅疤,“比《锈色琴键》干净。”
……
黑市诊所空气污浊。
赤脚医生踢开地上的烟蒂,油腻的镊子拨弄着祁砚带来的碎玻璃:
“清创可以。骨头里的细渣要一点一点挑,比绣花还磨人。一支进口神经阻滞剂只管半小时,这玩意儿不好弄啊。”
祁砚将最后一迭现金压上药柜:“够几支?”
“够三支。三支只够清半只手。”医生掀开季临的护套,腐肉味弥散,“截了吧。这年头谁还用手弹琴?装个假肢一样开演奏会……”
季临左拳骤然砸在生锈的手术椅上,震得酒精瓶叮当作响。
“要清就整只清干净。”他声音劈在喉头,眼白拉满血丝,“少一根倒刺都不行!”
阻滞剂冰凉的液体推入静脉。
药力腾起的瞬间,季临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坠入一片昏沉的迷雾。
他垂着头,视线却透过睫毛缝隙,死死钉住祁砚的手,那只裹着绷带的手正接过医生的探针。
探针刺入腐肉。
祁砚的额头瞬间浮起冷汗,喉结艰涩滚动。
不是痛,是烧在心里的火。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染血的玻璃碴,是季临为护住母亲遗骸挣裂的碎灯片;是在韩炜琴弓下、选择用废手拉动电磁锁时烙进骨头的勋章。
挑出第三块大碎片时,阻滞剂药效开始松动。
季临下唇咬出血,全身肌肉筛糠般颤抖,却把喉咙里的痛吼压成模糊的呜咽。
额顶的汗砸在祁砚捏镊子的手背上,混着他自己的汗蜿蜒而下。
“按住他!”医生低喊。
祁砚的左手铁箍般扣死季临的上臂,掌心未愈的伤口被猛力挤压,绷带渗出的新鲜血液,瞬间浸透了季临病号服的袖子。
剧痛让祁砚眼前发黑,钳制的力道却丝毫未松。
血印隔着布料烙在季临滚烫的皮肤上,成为抵抗崩溃的最后锚点。
……
黄昏拉长古董店门前的阴影。
祁砚刚掀开琴式招牌的防尘布,手机便嗡鸣。
经纪人冰冷的声音钻入耳:
“赞助商撤资违约金最后通牒。明早十点,钱不到账,就等着收‘天才钢琴家骗保诈死’的头条。”
听筒里传来纸张揉碎的杂音,是季临签署的“遗产”授权书被撕毁。
祁砚沉默挂断,招牌铜钩的锈腥味扑入口鼻。
他摸出贴身藏着的半张照片:二十岁的季临母亲抱着婴儿坐在墓碑旁,照片边缘被污水浸软的字迹模糊难辨。
木屑纷飞。
祁砚凿开招牌底座夹层,撬出那对祖传的清代翡翠琴键镇纸。
拍卖行鉴定单早被火燎去一角,剩下触目的评价:“水种通透,能换一栋西郊别墅。”
翡翠凉沁沁地搁在典当行柜台上时,祁砚第一次看清老板眼底跳动的贪婪。
当票印章“死当”的红痕压下,他问:“碎琴残骸,能取回么?”
老板嗤笑,随手将当票封入档案袋:“一堆烂木头,占仓库都嫌脏!”
仓库霉气刺鼻。
祁砚在废料堆里扒出半截琴颈,琴头焦黑,断裂的指板沾满污泥。
他抽出刻刀,指板深处嵌着一段亮铜护甲,是幼年季临摔坏名琴时,祁砚用黄铜片修补的伤疤。
归途暴雨如注。
祁砚怀抱残破琴颈推门剎那,季临猛地抬头。
他右臂刚清完创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医用棉渗出黄红混杂的印迹。
左手却紧攥着一迭发脆的稿纸,正是肖邦左手练习曲的旧谱。
“清了三小时……”他喘着举起那只血淋淋的右手,唇色灰败却扯着笑,“挑出十七块玻璃渣……没动骨头。”
雨水从祁砚衣角滴落成圈。他从内袋掏出半截琴颈,铜护片在灯下反射微光。
又摸出被血和水泡烂的谱稿,是季临在冰面上划下的《锈色琴键》终章变奏。
“等手能压弦了,”祁砚擦净琴颈污泥,铜片映着季临干裂的嘴角,“你弹这个。”
季临左手指尖拂过断裂的指板边缘,那里曾是他七岁时磕掉的漆皮。
如今被污泥覆盖,又被暴雨洗出一道倔强的木纹。他喉结颤动,最终只发出极轻的气音:
“冷库冰面……该化了。”
窗外,暴雨击打着古董店的霓虹招牌。
“砚音琴轩”的“琴”字灯管爆裂,只余半片残缺的红光,与仓库堆里那张“死当”契约上的印章红痕如出一辙。
第10章
暴雨后的古董店弥漫着潮湿的朽木气味。
季临右臂清创的伤口渗出的组织液混着血水,将石膏护套染成斑驳的棕黄。
他侧卧在修补过的工作台上,左手指尖悬在裂缝交错的琴颈残骸上方,铜护片反射着吊灯暖光。
祁砚拆开新到的邮包,手指摸到厚实病历本的瞬间顿了顿。
省级医院拒收的结论像钢印烙在末页:“右手无名指,屈肌腱断裂,合并化脓性骨髓炎,建议高位截肢。”
纸页沙响惊动了季临。
他迅速收回触碰琴颈的手,将溃烂的右臂藏进阴影。
“镇痛药……” 季临喉间滚出气音,左手指向空药盒,“黑市那批……再弄点。”
祁砚拎起药盒晃了晃,空腔发出枯叶般的碎响:“阻滞剂杂质超标。上回清创时,你血压掉到60。”
他抽出搪瓷盘里的镊子,夹起清创时取出的玻璃碎渣。
最小的一片仅有针尖大,棱角却在灯光下淬出冷芒,“最后三粒掺了滑石粉,咳血忘了吗?”
……
后半夜,季临被骨头深处绵延不绝的锐痛噬醒。
他摸索着爬起,残臂吊带在墙上撞出闷响。
黑暗中,那只清代德化白瓷茶杯正摆在饮水机旁,杯底茶垢已积成锈棕色。
季临颤巍巍伸出左手倒水,骨痛骤然加剧,瓷杯摔裂的脆响撕裂寂静。
祁砚掀帘冲入时,正撞见季临蜷在碎瓷片里抽搐。
他的右手不知何时挣脱护套插进茶杯裂隙,玻璃碴二次扎入皮肉,混着瓷片割开新伤口,暗红的血正迅速染透石膏。
“松手!” 祁砚厉喝,钳住他腕骨却不敢硬拽,碎瓷深陷在无名指肌腱附近。
急救剪绞开石膏外壳,溃烂的腐肉味混着血腥涌出。
皮肉像吸饱血的海绵,轻轻一碰就涌出血沫,几片带倒刺的碎瓷楔在神经束间,随脉搏突突跳动。
碘伏浇上创口。
季临喉咙里爆出野兽般的呜咽,冷汗瞬间浸透单薄衬衣,额头青筋暴起又萎顿。
祁砚用扩创钳撑开血肉模糊的创腔,镊尖在滑腻的组织中艰难寻找瓷片边缘,指尖忽触到异样的硬块。
放大镜下,玻璃碴边缘粘着几粒干涸的黑油结晶,分明是韩炜那把斯特拉迪瓦里断裂琴弦上的松香污垢!
“他毁琴……碎弦沾进玻璃渣……”季临剧痛中挤出的字句断续,“留个……脏记号……”
……
当铺铁栅后,老板的指甲敲击着翡翠镇纸证书:“死当不退。碎琴残骸倒是能领走,仓库明天清空,就当垃圾处理。”
祁砚踏进仓库时,霉尘呛得人睁不开眼。
那半截琴颈被扔在废旧电机堆里,琴弦像腐烂的肠子缠绕其上。
他拨开黏腻的弦,指腹触到底板边缘的凹痕,被铜护片遮盖二十年的刻痕下,多了一行新鲜凿印:
【1987.3.21 生】
凿印边缘带着松木碎屑,正是季临母亲生产日期。
而照片中女人怀里的婴孩,此时终于看清侧脸,婴儿耳廓有颗米粒大的朱砂痣,与季临左耳完全一致。
仓库门突然被暴力撞开。
三个纹身青年踹倒货架,铁棍砸向祁砚后颈。他旋身格挡,木屑混着金属碎渣溅进眼角。
混战中翡翠证书被扯碎,祁砚猛将半截琴颈掷向为首者面门,对方惨叫捂脸后撤。
他趁机扑向侧窗,玻璃割破小臂瞬间,琴颈残骸被另两人拽住。
木料撕裂声中,铜护片“铮”地弹飞。
祁砚攥着半块朽木翻窗滚落巷沟,泥泞裹着腰腹的玻璃伤阵阵抽痛。
怀中仅存的木块断面,露出被铜片封印数十年的秘密,琴身夹层里嵌着张被蛀蚀的出生证明:
【母亲:沈素心;
婴儿:季临
生父栏遭虫蛀穿,唯留残印:韩…】
泥水顺额角滴落。
祁砚突然剧烈咳嗽,掌心血迹混合泥浆,腰侧碎玻璃随搏斗扎得更深了。
……
工作室腥甜血气挥之不去。
祁砚用止血钳夹出腰侧碎玻璃时,余光扫见季临正用左手拆解断弦。
泡脓的右手搁在搪瓷盘里,一截污浊弦油混着血水流淌在清创盘。
“韩炜是你生父。” 祁砚将出生证明残片推过桌面。
季临拆弦的手指骤停,弦丝在他指尖勒出深痕。
他忽地嗤笑,左手捻起盘中浸血弦油抹在残片上,蛀洞恰好吞掉韩字右半:
“父亲?他逼我捐心脏还债时说过,野种配不上韩家骨血……”
弦油抹开的血痕下,韩字蛀洞边缘显露极其微小的钢印凹点:原是“韩炜”二字遭人为蛀蚀后伪造。
“母亲是被迫的……”季临的左手指腹反复摩挲沈素心褪色的签名。
“孤儿院档案载她十六岁被领养。领养人……”他蘸着清创盘里的脓血,在桌面画出钢琴高音谱号,“姓韩。”
祁砚腰椎剧痛陡然加剧,视野泛起黑雾。
他抓起手边湿抹布,用力擦去季临涂写的血印。
布面擦过琴颈残骸,露出木纹深处原主刻印,歪扭的儿童字迹:
【季临制&小砚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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