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麟帝见他不语,并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直接打发他离开,严深站起身,看着对方不等身边的人伺候就拿出了空白的诏书,手里的笔已经蘸着墨汁放了上去,他知道,这件事,他是再也推脱不掉了。
善荣没有跟着严深进入房中,只能站在门口等候,见人出来了也不敢说话,跟在严深的后面,直到和对方走远了些,四下无人才敢出声,“王爷,奴才看您,好像有些烦躁。”
空荡的长街,高耸的宫墙,严深没有回答善荣的问题,他四处张望着,顿觉一阵茫然,不知该走向何处。
“二哥。”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严深回过头,看见一位男子朝自己走来,“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二哥,想来,一定是父皇思念二哥,才会召你入宫。”
眼前的人看上去与他年纪相仿,脸上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对方向身边的太监点点头,独自走上前来,来到严深面前又往后退了几步,朝着他微微拱手,“严泓见过二哥。”
这个名字严深并不陌生,他就是本来于沉月要嫁与的三皇子,不仅是正得盛宠的陈贵妃的儿子,而且是主角后期需要扳倒的太子候选人,书中的他温文尔雅,比起权势更在乎与主角的兄弟情谊,直到最后被算计,他因为主角们的算计而寒了心,主动前往封地,永不归京。
不过他与原身,应该没什么兄弟之情可言,且不说二人从小不在一起长大,就原身之后对待于沉月的态度,别说严泓,无论是谁,都会对他的所作所为产生了不少厌恶。
“三弟。”严深很规矩地回了礼,想起刚刚北麟帝交待自己的事,他决定先和严泓说清,没想到对方听完后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无妨,礼部会派人安排,二哥不必太过担心。”严泓语气轻松,相比起这些事,他更希望严深能随他共进午膳,“不知二哥可有时间?”
严深欣然接受了邀请,他确实想和眼前的人打好关系,也想从对方的口中多知道一些有关于沉月的事情,严泓很高兴,让身边的人先回去告知皇子妃,让对方准备妥帖,自己则跟在严深的身边,笑着讲一些宫里曾经发生的趣事。
二人就这样慢悠悠地逛到了承庆宫,门口的宫女迎了上来,告诉严泓,说皇子妃已经备好了饭菜,“二哥快请。”严泓带着严深进了门,一进去,严深就看见一位穿着华丽的女子站在院中,她面容姣好,缓步朝他们走来,严泓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他上前扶住对方的胳膊,“怎么出来了,在里面等就行。”
“二哥来了,我怎能怠慢。”女子拍了拍对方的手,又抚上自己的肚子,严深这才发现,对方宽大的衣服下那圆滚的肚皮,原来怀着孩子,想来,面前这位就是三皇子妃——吕琳琅。女子借着严泓手的力量,准备行礼,严深连忙阻止,表示现在还是进屋的好,“都是兄弟,弟妹不必如此客气。”
饭桌上,严泓本想和严深喝两杯,可被他拒绝,大中午的,他并不贪酒,好在严泓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便让人榨了梨汁送来,吕琳琅坐在严泓身边,小幅度地用手拱了拱他,严泓朝她露出为难之色,示意再等等。
“可是有什么话要说?”看着对面两个人的脸色,严深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他不喜欢打哑谜,严泓见状,和自己的皇子妃交换了一下眼神,开口道,“二哥,我知道这种话我不该说,但是,琳琅是从小和于沉月玩到大的朋友……我们……很对不起他,也很担心他,一开始我们找人去宫外看他,他还愿意同我们告知几句,可后来就……知道二哥你刚回来的时候请了薛太医去于府,他怎么样?身体无恙了吗?”
说来也怪,前几日虽然没有下雨,京城的天空却总是灰蒙蒙的,今日,倒是出了很好的太阳。金珠看天气不错,就想着把王爷新送来的书晒一晒,她不愿于沉月帮忙,一个人忙进忙出,跑了好几趟才全部搬完,于沉月拿着帕子帮她擦汗,金珠笑嘻嘻地说不要紧,她不累,随后又进了屋,从屋里拿出严深前两日从王府送来的一件大氅,“公子,今年冷得厉害,你身子刚好,别再着了凉。”
薛太医的药吃了几日,于沉月便恢复了以往的精神,加上王府每日清晨送来的燕窝细细进补着,如今,他已全然大好。于沉月伸手接过大氅,将它盖在身上,而后招手让金珠陪他坐下休息,主仆二人就这样,一同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于沉月整个人暖洋洋的靠在椅背上,生出几分困倦,他挪动了下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
从宫里出来,严深没有回府,直接去了于沉月那里,刚到院子就看见对方躺在椅子上睡去,他不忍叫醒对方,便弯下腰,连人带着大氅一起抱在了怀中。
怀里的人很轻,严深盯着对方的锁骨有几分出神,小心翼翼地怕弄醒对方,他知道于沉月睡觉浅,因此格外注意,明明离房间只有很短的一段路,他却感觉走了许久,直到把人稳稳地放到床上,他才发觉自己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他看着于沉月的睡颜,与之前几次都不同,气色明显好了不少,整个人也完全放松了下来,站在对方的床边,他伸出手想触碰对方的面颊,在快要靠近的一瞬停了下来,他有些害怕,也不知是害怕于沉月会被自己的动作弄醒,还是害怕看到对方眼里出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疏离和惊恐。
“王爷……”金珠没有想到,即使是下午,严深也并未在公子的屋内久留,在他亲自帮公子盖好被子,将大氅挂在衣架上后就出来了。
“我在外面等他。”严深坐在刚刚于沉月坐过的椅子上,眼睛扫过院中摆着的,自己刚刚送来不久的书,“金珠,等沉月醒了,你问问他,我今天可以进屋同他说说话吗?”
第9章 入心
于沉月刚醒,就看见金珠靠在床前,朝着他露出略带深意的笑容,他脑袋还发着闷,不理解她为什么这样笑,于是一手捂住打哈欠的嘴,一手点了两下对方的额头,“笑什么?”
“公子,王爷来了。”严深对金珠也是好的,他知道金珠不易,一个人照顾于沉月,明明自己年纪也不大,所以每次送东西给于沉月的同时,都会额外关照她一份,所以,金珠对他的印象比任何人都好,也特别愿意帮他说话,“王爷见公子睡在椅子上,特地亲自把公子抱回来的。”
“是王爷?”本来还迷糊的脑子,在听见金珠的话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没走,还在外面?”
“是,王爷在外面等公子,说等公子醒了,让我帮忙问问,问他今天可以进屋同公子你说话吗?”
于沉月听闻,连忙下了床,从窗边拿起铜镜,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和头发,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紧张,“不乱吧?”
“不乱,公子今日和往常一样好看。”金珠笑着奉承,于沉月将手里的镜子塞到对方怀里,一脸的无奈,“你啊,以后进了王府,可不能这么没规矩。”
此时的太阳不像刚刚似得那么温暖,阳光不再,严深被风吹得乱了衣裳,他也不在乎,亲自动手帮于沉月收了书,堆在椅子旁边的箱子里,他坐回到椅子上,用手翻开最上面的一本,刚掀开第一页,后面的纸张就被风吹得呼呼作响,迫不及待地翻了过来。
“王爷。”于沉月打开门,见严深坐在那里,许是没想到他会出来,对方站起身的时候明显神色有些慌乱,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严深面前,帮对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都是沉月不好,让王爷好等。”
“不,是我打扰你午睡。”严深自然不会怪他,他盯着于沉月的手,那浅红的花瓣藏在手腕处,随着对方的动作若隐若现,他盯得紧,惹得于沉月只觉得脸上泛起热来,急忙缩回了手,严深见他如此,便移开了目光,可嘴上还关心着,“听金珠说,你这两日手腕不疼了,但每日还要仔细些,读书习字量力而行才是。”
于沉月小声的答应着,双手放在胸前,左手下意识地握住右手的手腕,“多谢王爷关心。”他转过头,看着半掩的门和站在门口一脸焦急的金珠,“王爷,外面风大,进屋坐吧。”
严深脸上露出藏不住的笑容,眼神又回到于沉月的手上,他将对方胸前的双手裹在自己的掌心,于沉月的花瓣胎记在左手手腕处,他的拇指悄悄地伸进袖口,在那花上细细地揉搓了一会儿,完全没了刚刚的避讳。他的手很烫,烫得于沉月手腕处的皮肤在衣料下泛起淡淡的粉,连带着耳根子都红了一片。
“一起进去吧。”说着,严深将自己的右手食指轻轻勾在对方的食指上,“我让善荣找了两个你家乡来的点心师傅,他已回了王府,去取刚刚做好的点心,等会儿尝尝他们的手艺。”
王府挑选的人自然不会错,善荣很快带着食盒回来,刚打开盖子,里面就传来甜丝丝的香气,于沉月是喜甜的,所以严深让人多做了些,善荣将点心一盘盘的放在桌上,就和金珠一起退了出去。
“刚刚我进宫,见到了三皇子和皇子妃。”想起宫内他们二人的嘱托,严深小心地试探,“沉月,他们对于之前的事情,想和你道个歉。”
“我知道,不是他们的错。”半年多前的变故,是于沉月不愿想起的噩梦,短短几日,什么都变了,什么都没了,天子的命令,谁能违抗呢?他知道,三皇子受皇帝喜爱,当年若不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自己这样一个哥儿,是没有资格成为对方的侧妃的,“他们已经做了很多,要是再麻烦他们,就是我的不是了。”
紧接着,二人又是一阵沉默,严深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希望能和眼前的人多些交流,于是主动提起了三皇子妃有孕的事,果然,于沉月率先开了口,打破了局面。
“琳琅她近来如何?”吕琳琅有孩子,于沉月早早就知道,但他不能进宫,自然不清楚对方的状况,“想来再过些日子就该生了?”
“是的。”严深点点头,看着眼前的人还如此关心昔日好友的情况,丝毫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而有所隔阂,这样的表现,反倒使得他心里泛起一阵苦涩,“你不必担心,月份大了,看上去是有些行动不便,不过太医和三弟都照顾着,不会有事的。”他将桌上的糕点往于沉月的方向推了推,“快尝尝吧,凉透了就不好吃了。”
于沉月用食指和拇指夹起一块栗子糕,还未入口,栗子的香味就扑鼻而来,他朝着糕点的一角咬下,软糯香甜的芬芳随着点心滑进他的嘴里,“好吃。王爷选的厨子果然是最好的。”
“你喜欢才最好。”严深撑着头,看着对面的人拿起一块又一块的糕点,嘴角不由得扬起,拿出贴身的手帕递了过去,“既然如此,便让他们过来,专门做给你吃。”
听了这话,于沉月才反应过来,这些糕点都进了自己的肚子,王爷是一口也没吃,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帕子,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接了过来,用它擦了擦沾着糕点碎渣的手,“沉月又让王爷费心了。”
“对你好是应该的,并不费心。”于沉月听了这话,眼神躲闪着喝了一口身旁的茶,紧接着突然想起什么,走到柜子面前开始翻起来,严深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只听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后,于沉月拿出一个荷包,“麻烦王爷,把这个交给皇子妃。”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严深仔细打量着手里的荷包,看得出做的人刺绣的功夫不算好,虽然已经极力补救,但还是有不少的瑕疵,就连荷包下面的平安结都打得有些许松垮,“没想到,他竟然不擅长做这个。”严深喃喃自语道,难怪刚刚对方交给自己的时候,脸色有几分的窘迫,“糟了,光顾着点心,忘了问沉月有关科举的事情了……”
荷包的事,严深不敢有一丝怠慢,第二日就亲自进宫,送到了吕琳琅的手上,谁知对方看了一眼就潸然泪下,让严深有些不知所措,等对方心绪缓和下来才得知,这是他们二人少时的约定,等对方有了孩子,会亲自绣一个荷包送给对方,祝福对方平安如意。
她本以为再也得不到这份承诺,没想到对方还记得。正好严泓不在,被皇上派去办事,严深借着荷包的由头,问了很多有关于沉月的事情,吕琳琅很高兴,知道严深虽然嘴上不说,但他的所作所为,都在告诉众人,他是在乎他的。
吕琳琅口中的于沉月,与金珠所说的大有不同,在金珠眼里,对方永远是兄长一般的存在,教她读书写字、人生道理,而吕琳琅则看到的是于沉月的另一面,比如于沉月小时候随父亲去乡下,学着别人家男孩子的模样去爬树,摔得浑身是伤,满是泥巴,好好的衣服都被粗糙的树皮刮破了,被太傅好一顿训斥,结果他不服气,回京后,在京城远离人群的街道上随便找了一棵,说是非要学会不可,结果太阳下山也不回家,害得太傅满京城的找人。
长大了些,不知怎么的喜欢上骑马,太傅不允,他就自己偷偷地攒下钱,去郊外的马场独自训练,等太傅发现的时候,他的马术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几年下来,京城中应该没有几个人的马术能比过他。
“可惜,如果不是太傅的事情,他也不会被困在府里这么长时间。”吕琳琅眼中露出难过之色,“抄家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剩下,沉月的整个书房付之一炬,就连那把他最珍藏的琴……也被摔成了两半,再也弹不了了……”
“这是他的书房?”严深第一次来到于府的其他地方,他看着眼前破败的屋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长桌被砸的稀烂,两旁本该竖立的架子全倒在地上,屋子中间放着几个焚烧殆尽的火盆,里面全是书本被烧完的碎屑,本该洁白如玉的棋子上布满灰尘根本看不出原貌,与黑子混在一起,散落在四周。
金珠抹了把泪,朝对方点点头,严深为了此事特地深夜多跑了一趟,于沉月是不知道的,金珠将手里的烛火放在窗边,从一地的残骸中准确地找出了那把从中间折断的琴,“这是以前公子的师父送的,公子最宝贝它了,可惜……”
“不用担心。”严深摸了摸对方的头顶,安慰道,“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别哭了,把琴给我,你先回去吧。”
虽然已经损毁,但严深还是很谨慎的将琴放上了马车,他抚摸着琴身,看得出来是把难得一见的好琴,他又想到那个面目全非的书房,想起于沉月以前的日子,那时候的他一定过得很开心吧,不会像现在这样,处处谨小慎微。
“善荣。”严深拉开帘子,招呼坐在马车外头的善荣进来,“你帮我找些工匠,把西侧的别院重新修缮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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