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嘛呢阎王,怎么还没到啊?」贺奕南听上去有点着急,像是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阎弗生手扶着方向盘, 指尖在侧边轻敲了两下。
“有事,先不过去了。”
「啥?你这好不容易回来了,哥们儿到现在都还没见上你一面呢。」
“着什么急啊,该见得时候自然就见着了,先不说了,挂了。”
说完, 阎弗生不等对面再说什么, 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不是阎弗生第一次被贺奕南约出来,也不知阎弗生第一次重回十字街, 只是先前的几次也都和今天一样, 阎弗生只是坐在车里不远不近地看着,从来没有踏进过FLAMEi的大门。
倒不是他不想进,也不是他心底发怵,更不是那些个人口中所谓的阎弗生“声名狼藉”“不敢见人”抑或阎罗王“洗心革面”“浪子回头”了。
只是现在还不到该进去的时候。
至于到底什么时候才是“该进去的时候”, 阎弗生自己也还在找。
重新发动车子,阎弗生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十字街。
对于敬云安如今所做的一切打算,阎弗生心里其实也是有数的。只是,他现在并没有做好什么“重新出发”的准备,甚至,他压根就不想做什么“准备”。
因为对于阎弗生来说,他根本不需要“重新出发”。
新闻也好,视频也罢,对他来说都算不了什么,即便从此以后真的没有人来找他做设计了又怎么样呢。
阎弗生的人生不需要重新启动。
从十几年前,拿着退学通知走出那间单调的房间,抬头望向万里晴空的那一刻,他阎弗生的人生就只有义无反顾地一路向前。
无论撞破了什么样的墙,承受了什么样的伤,都是他自己的选择,都是他做出选择后应该承担的代价。
如今的他,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来为他托底,更不需要任何人因为他而扭曲了自己生活的初衷。
所以回到家,照旧做了丰盛的晚餐,和敬云安一起吃过后,阎弗生告诉了他自己要再去一次西疆的打算。
敬云安听到后很惊讶,“什么时候决定的事情?”
“刚刚。”
是,就是刚刚,从十字街往回走的路上。
阎弗生的表情和语气,让敬云安都已经到嘴边的“不是才刚回来,怎么又要去”,重新咽了回去。
静静地对望片刻后,敬云安只问了句:“去多久?”
“不一定。”阎弗生说。
闻声,敬云安下意识用拇指搓了搓手中的筷子,然后点了点头,“那注意安全。”
“哟,就这么轻易地松口了?那么放心我?”阎弗生故意不正经地揶揄他。
原本或许还有点担心,但听到他这骚包的口气后,敬云安心里突然踏实了。
他朝对面人白了一眼,“您这样的祸害,估计狼都不敢吃。”
阎弗生笑了起来,拖着凳子坐到了敬云安的身边,整个人腻得不行,“怎么会呢,人家这么纯良的一个男孩子……”
“滚,”敬云安嫌弃地推开他,“恶心死了。”
腻歪着吃过晚饭,又腻歪着塞进浴室,最后腻歪着齐齐倒在床上。
等消停的时候天都快要亮了。
勉强休息了个把小时后,阎弗生起床把自己收拾了个干净,然后走到床边,在疲累到火山爆发估计都吵不醒的敬云安侧脸上,印下了一吻。
然后提溜着自己行李箱,转身走出了家门。
到达机场的时候,天色已经放亮,习惯万事提前准备的超级J人Sabrina,早就已经到达了候机室。
见到来人后,她把其中一张机票递给了阎弗生。
“还有不足一小时。”语气像是在责怪他来得有点晚了。
“足够了。”
阎弗生接过机票,“怎么的,真打算跟我一块去啊?”
“不是你昨晚给我发的信息吗。”
Sabrina瞥了他一眼,然后戴上墨镜,十分冷艳地转身朝登机口走去。
昨晚从十字街回来的路上,阎弗生给Sabrina发了条信息,内容很简单,就两行字。
「我不打算回SinReal了,准备再去趟西疆。最后给我当次牛马吧,帮我订张机票。」
信息发完后,阎弗生就回家做晚餐了,谁知道,半夜收到了对方的回信。
「明早五点,坎海国际机场,我跟你一起。」
非常干脆,非常果断。雷厉风行到即便是阎弗生,都没有拒绝的机会。
“你就这么撒手走了,Scott那边能乐意?”
“你不回SinReal,Scott更不乐意。”
“他爱乐意不乐意,”阎弗生毫不在意,“老子这些年给他赚的钱够多了,当初留下时他可是给了我保证的,我要是想走随时都可以走。”
“我一个月前就给人事打辞职报告了。”Sabrina说。
闻声,阎弗生眉峰高扬,转头看着被墨镜衬得愈发冷艳不近人情的Sabrina,忍不住笑了起来。
Sabrina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得力的助手,或许也是除了敬云安之外,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阎弗生的人。
一个月前……那时候他们都还没从东南沿海回来,Sabrina就已经把辞职报告交出去了。
她是料定了阎弗生不会再回SinReal,也打定了主意要跟这个“主子”一起走。
所以从敬云安那里打探到他们的行程,然后从中推算出他们回去的时间,再在适当的时机将辞职信交出去,在不透露阎弗生是去是留的决定的前提下,巧妙地通过了一系列谈话,走完了整个交接的流程。
虽然一系列举止很符合她超级J人的特点,但阎弗生越看越觉得,在某些层面上她和自己有些相似,更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她和敬云安……其实是一类人。
阎弗生转过头,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忍不住望着前面的登机口颇为浮夸地大笑了起来。
等到飞机起飞,航迹云划过蔚蓝色的天空,轰鸣从几千米的高空飘荡而下,穿过窗沿溜进卧室,叫醒了沉睡者的美梦。
敬云安睁开双眼,拧着眉头翻过身,瞥见了床头柜上放着的那张信笺纸。
他慢慢从床上爬起来,伸手拿过了那张夹着玫瑰的纸条。
阎弗生的字和他那个人一样,有着混不吝的张扬。
「弗生已生,云安未安
「不必因为任何人而忙碌,更不必因为任何人而生活。
「你也已经很好地款待过这个世界了。」
敬云安揉着发胀的后颈,将那三行字来回看了许多遍,然后轻轻地哼笑了一声,“哼……”
随手将信纸叠起来,放进抽屉里后,他拿起了那支玫瑰,翻身下床。
正在他打算出去找个花瓶放起来的时候,“后头”突然传来一阵刺刺燎燎的疼痛。
敬云安眉头瞬间拧起,站在原地扶着腰胯缓了好一会儿后,才敢重新挪动脚步。
只是原本打算好好对待的玫瑰花,被他反手狠狠地扔进了卧室垃圾桶里。
飞机到达西疆已经是六个小时以后,阎弗生落地就给敬云安打了个电话。
只是彼时敬云安正在公司里忙得不亦乐乎,接通他的电话没说几句话就挂了。
“嘿……还真是一点都不带担心的!”
阎弗生满脸幽怨地冲着手机屏幕扇了两下,然后收起手机,将行李箱从传送带上提下来,和Sabrina一起朝机场外走去。
到达乌切尔市只是第一步,要想去到阿齐斯乐山,他们还需要租辆车,而要想去到曾经的大山深处,就需要置办更多的装备。
打上出租后,阎弗生直接报了先前和敬云安一起采办过回程物资的地点。
然后靠在车窗边,望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街景,陷入了头脑放空的状态。
夏日的西疆有着和冬天时截然不同的美景,只是那片堆积到泛着淡蓝的雪,和那抹纯粹到闪着圣光的白,却始终占据着他的脑海。
不论是北上南下长达几个月的返程路上,还是回到坎海市之后,额齐热各的身影始终萦绕在阎弗生的眼前。
以至他忍不住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额齐热各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难道真的是偶然,是他们足够的幸运,还是大山的神明其实另有安排?
阎弗生不知道,他必须亲自来找一找这个答案。
只是到底应该怎么找,又是否能够找到,阎弗生自己也不清楚,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于是这一步接一步地,一走就是大半年。
夏去秋来冬又归,阎弗生以阿齐斯乐山为原点,在周围山林间来回地穿梭,大多数时候,他的身上只带着登山棍和一个背包。
包里除了干粮与少量急救物资外,只有一台单反相机。
具体拍什么,阎弗生其实自己也不清楚,只是看到什么就拍什么,直到拍到不想拍了为止。
于是就这样日复一日,春来夏往,一整年的时间在眨眼之间就过去了。
尽管Sabrina和他一起结伴而来,但大多数的时间里,阎弗生都是独自一人待在大山深处。
起初他是有些胆寒的,因为大山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宽容,能够接纳每一个不请自来的人。
但后来,或许是察觉到他并不像曾经那些带着猎枪偷偷潜入的人一样,大山对他敞开了怀抱。
山里没有信号,很多时候阎弗生都没法联系敬云安。
但只要他走出去,就一定会给他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在山里又看到了什么样的奇景。
敬云安也只能在电话的另一头,听着他或兴奋或低落的声音,或者通过视频,看一看他按捺不住骚动的脸庞。
阎弗生总会隔着电话问敬云安想不想他,敬云安都会说不想,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到底有多想。
只是再想,敬云安都不会飞到西疆去找他。
因为那是阎弗生一个人的路。
就像眼前四面窗明几净的大办公室和动辄亿万的项目,也是他的路一样。
他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而不论那条路上是否有同伴,他们最终都会独自一人走向彼此。
一年也好,三年也罢,甚至十年……
他们能做的,只有慢慢地等待着彼此。
即便到最后,这段短暂的人生到了尽头,他们都无法再次面对面,那也是上天给予的最好的安排。
因为从真正找到自己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了成为一体,再也不会分离。
又一个秋去冬归,十二月的日历彩页被撕到2字打头。
某一天大雪弥漫的清晨,敬云安一如往常地打开了早间的新闻,然后转到厨房准备早餐。
就在这时,电视里突然传出了一个声音。
「你相信,有人会耗费长达数月甚至数年的时间,只是为了来跟你见一面吗?」
那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到敬云安感觉有股电流,瞬间从颅顶袭到了脚下。
他猛地转身,看向电视机里,那片熟悉的一望无垠的雪原。
「额齐热各,」一道纯白到无比神圣的熟悉身影,慢慢地出现在了镜头里,「一个来自喀斯齐群山深处的精灵,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朝着阿齐斯乐山的方向前进,历时几十年,经历无数次捕猎与迷路,只为了和达耆人的一个约定。」
达布里那熟悉的染着高原红的面颊,出现在了大雪之中。
「这也许是世界上,最后一只喀斯齐野马,也许……」
急促的呼吸化作白雾,从达布里的唇边迅速飞向远方。
沉重的拖板车压垮了达布里的脊梁。
遥远处,“额齐热各”的身影第一次等在了达布里的前方。
它还未成年。
「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还有一些未曾发现的面庞,正在慢慢地消失。」
「还有一些神奇的故事,被悄无声息地埋在了雪下。」
「甚至还有一场酝酿良久的伟大约会,被我们遗憾地错过了……」
视频很短,错过的尾音刚落下没多久,画面便消失了。
敬云安忍不住走到桌前,拿起遥控器,切成了回放模式,往回拨了好几遍。
整段画面只有苍茫的雪原,和初次现于人世的一人一马,敬云安将那声音来回地听了好多遍,直到面包机的“叮”响将一切都打破。
他放下了遥控器,任进度条顺着原本的节奏往前运转。
听着那迅速切换的广告声,敬云安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的想念阎弗生。
想念到,仅是一段声音,就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抖。
就在他情不自禁想要蹲到地上的时候,房子的大门突然被敲响了。
不知怎的,敬云安莫名觉得那敲门声十分的熟悉。
于是他迅速站起身,朝着玄关跑去,然后猛地拉开了门。
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在阎弗生瘦削的面庞上,显得格外张扬。
“想我了吗?”
敬云安很想用力推他一把,嫌弃又嘴硬地说一句不想,但伸出去的手却突然有了自己的想法,迫切而急躁地把他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107/110 首页 上一页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