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一只手
攀过神圣的阿齐斯乐山, 看过璀璨的日照金山后,阎弗生和敬云安两个人从小镇离开了。
沿着国道一路往西,走到了最边境的位置,留下了纪念的合影后, 他们开始调转车头, 朝着北疆前行。
时间在走走停停中飞速的流逝,等他们终于开始往东边折返的时候, 春天已经悄悄从雪下探出了头。
一路向东, 在半山腰看过美如翠玉般的湖,在无边荒漠见过高耸挺拔的仙人掌, 在夜半的戈壁听过飞禽的嘶叫后,他们终于走出了西疆的地界。
和来时一样,他们还是在界牌的面前, 脸贴着脸留下了合影。
但和来时不一样的是,他们不再一个强颜欢笑地坐在车上,一个神情呆滞地待在边座里,而是前胸贴后背地同乘着摩托,在疾驰的轰鸣中,感受着风穿鬓梢的恣意与欢畅。
像从不曾哭过痛过似的, 快活着。
西疆是个神奇的地方, 它坐落在祖国的最西方,像一尊神圣不可亵渎却慈悲悯人的神明, 又像是最坚硬敦实的盾牌与忠诚可靠的战士, 它治愈着无数迷茫心伤的游子,更守卫着这个国家的大后方。
无论是敬云安还是阎弗生,他们的这大半辈子都不敢往回想,因为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与迫不得已, 有太多的错误与悔恨,但过了这个春天,他们再往回想时,就不会那么的害怕了。
因为来西疆走的这一趟,一定是他们做的最正确、最不后悔的事情。
离开西疆,穿过邻省,两个人并没有沿着来时的路线返回,而是转向了西北。接连跨过几座巍峨的山脉,又沿着大河的支流一路向南,到达多情迷人的祖国南端,然后再转向东南,最后顺着沿海一路骑回到K城,在地图上走了一个十分骚包的横向S型曲线。
返回到坎海市的时候,春天这个本就在K城不起眼的季节,也已经过去了。
和离开时一样郁郁葱葱的蓝花楹,让人有种从未离开般的恍惚,但聒噪的蝉鸣和院角开得旺盛的朱顶红,昭示着一切都不同了。
久无人住的小独栋不仅纤尘不染,推开门时房间里还飘出了一阵淡淡的悠香。看得出,在阎弗生不在K城的那段日子里,Sabrina仍旧一如既往的称职着。
阎弗生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丝毫没有自己离开了很长时间的感觉,直接将手里的东西往玄关的地上一扔,边撕扯着身上的衣服,边朝浴室走去。
“受不了了,我先去冲个澡。”
今天天气不算热,但由于某人那个三把火烘着的体质已经恢复,在太阳底下待不了多会儿就满头的汗。
敬云安将行李提进客厅后,转头打量了一圈房子,然后走到浴室门前说:“我先回九亭诗韵一趟。”
里面哗哗的流水声没停,但门却被打开了,阎弗生顶着一头的泡沫,“回九亭诗韵干什么?”
“拿点东西。”
“拿什么东西,你东西不是都在这里吗?”阎弗生皱了皱眉。
尽管对于重新回到坎海,两个人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但有些东西还是会在无形中影响着彼此。
就像九亭诗韵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就像这个回去拿东西的简单举动。
“租房期限马上就要到了,我不打算继续租了,剩下的那些东西总得都搬出来吧。”
这事之前在路上的时候,敬云安跟阎弗生提过一嘴。阎弗生听到后,立马替他做了搬到自己这里来的决定,只是敬云安还没有点头。
“今天就搬啊?”阎弗生本打算歇个两天去帮他一起搬,“行啊,等我冲完澡跟你一块,东西直接搬到这里来。”
“不用,没多少东西,我自己开车一趟就解决了。”
说完,他转身想走,被阎弗生一把拉住,头发上的泡沫都甩到了他身上。
“你自己去,是打算偷偷藏到哪里去?”
“你这话说的,我藏什么,”敬云安无奈地笑了下,“不是你说的让我搬来这里吗。”
“真的?”
“废话,免费的别墅,不住白不住。”
听到这话,阎弗生面色瞬间放松了下来,“那好吧,你快去快回。”
“那你倒是撒手啊。”敬云安看向胳膊上的手。
“嘿嘿。”
阎弗生嬉笑着松开了手,看着他擦干净了泡沫,转身朝门口走,还忍不住又叮嘱了一遍,“早去早回啊!”
“知道了。”
敬云安走出大门后,慢慢收回了脸上的微笑,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上方的天空。
万里晴空无云,天气好的让人忍不住长长地舒了口气。
在他们都不在的日子里,他的车还一直停在这院儿里。敬云安走过去把车开了出去,然后拐上了往香湖区去的路。
时隔几个月再回到住了许久的地方,敬云安竟难得感到了一丝不知所措。
和从前一样上楼打开锁,走进玄关,熟悉的房间却让他感到了陌生。
这里没有像Sabrina那样贴心得力的人帮忙打理,细小的微尘被开门的气流带着到处浮动,在夏天的阳光下闪着迷蒙的光雾。
敬云安走到客厅,环视着四周,突然发现,尽管这不大的出租房被塞得满满当当,但似乎并没有几样东西是真的属于他自己的。
那些从前用钞票换来的物件,被精心地安排在刻意的位置上,陪他演过了一出又一出或真情或假意的戏。
以至如今回过头去看,竟是那么的让人感到恶心与胆寒。
敬云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看都不愿再多看一眼,直接转身走进了书房,取了些勉强还能算得上是属于自己的工作文件,然后走了出来。
经过卧室时,他下意识往里面看了一眼,那张阎弗生买的床,还是那么的崭新。
敬云安一时有些摸不清,那到底是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然而踌躇了小片刻后,他终究没有带走它,转身走出了大门。
走到楼下,把装文件的箱子放到车里后,他给房东打了个电话,交代了屋子里的东西都随他处理之后,就坐进车里踩下油门,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九亭诗韵。
手风琴,留声机,廖尔斯伯,克瑞斯自白录……一切的一切,他全都不要了。
走出九亭诗韵大门的那一刻,敬云安在心里做了个决定:从此以后,他只要属于自己的东西。
只要自己的东西。
回到华秋路的时候,屋子里面出乎意料的没有人。
敬云安抱着箱子走进客厅,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走到二楼去寻找了一圈确认家里没人后,走下了楼,正打算去洗个手的时候,阎弗生从门外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
“哎,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阎弗生举了下手中的购物袋,“买了点菜,打算煮点东西吃,你有没有想吃的菜啊?”
敬云安随他一起走去了厨房,洗手的功夫正好帮着洗洗菜。
“感觉还不是特别饿,早上在郊外小馆子里吃的那个油条太顶饱了。”
阎弗生放下购物袋后,走去二楼衣帽间换衣服,“做酸菜鱼怎么样?好久没有吃这道菜了。”
阎弗生手艺好,他做什么敬云安都爱吃,“行啊。”
只是敬云安并没有在购物袋里找到鱼,他刚想张嘴问他鱼在哪里的时候,就看到了夹在青菜叶子里的小票。
隐约但熟悉的字眼让敬云安收住了声音,他拿起小票瞅了眼,“XX生鲜晞晖路分店”几个字印得十分清晰。
敬云安眉心微蹙,下意识抬头朝二楼方向瞥了一眼,然后攥着那张小票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容。
好家伙,这狗东西是怕他一去不回,跟踪他去了。
敬云安将小票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当做完全不知道,在对方换好衣服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把菜都拿出来放到水龙头下冲洗。
“没买鱼吗?做酸菜鱼没鱼怎么做。”
阎弗生挽了挽袖子,拿起围裙往身上套,“哦对对,忘记了。”
说着他走到客厅,从沙发上拿起手机,打算叫人送一条来。
敬云安瞅着他的背影笑了笑,继续洗起了菜。
下单后,阎弗生走回到厨房,朝他示意了下客厅的纸箱,“你怎么就搬了那么点东西,其余的是打算叫搬家公司送吗?”
敬云安摇了摇头,“那些都不要了。”
“不要了?”阎弗生诧异,“为什么?”
“没为什么,就是不想要了。”
“豪横啊。”阎弗生故意打趣。
敬云安白了他一眼,“有名牌的为什么还用那些乌糟玩意儿。”
这话说得,一股子拜金又败家的味儿,怪……让人心痒痒的。
“有道理。”
阎弗生忍不住凑上前,用力亲了一口敬云安的脸颊,被他推开后,又将脑袋埋在他的脖颈间又啃又咬,双手也不老实地环上腰,整个人更是像被点了火似的不停蹭来蹭去。
“滚蛋,还做不做饭了。”
“反正你也不饿,着什么急啊,再说鱼都还没来呢。”说着就要把人往客厅的沙发上带。
敬云安放下手里的菜,朝他弹了一手凉水,“刚才不饿,现在饿了,我想吃酸菜鱼。”
“饿了?饿了好啊,走,开吃……”
阎弗生趁其不备,锁住他的手,将人扛了起来。
“操!老子想吃酸菜鱼!”
……
短暂的休息了几天,调整了下作息后,敬云安终于正式地加入了齐晟集团总公司的PE投资部。
尽管过去在路上的几个月他有接触过部门里的相关案子,但毕竟无法全身心地投入,只能作为负责人的助理打下手,算是出一份力,也算是给自己时间去适应工作的转换。
也幸好有那几个月的过渡期,敬云安进部门后,很快就接手了目前进度停滞但却很重要的棘手案子,并且提出了一条能够解决当下困境的办法。
和从前做教师时候的优哉游哉不同,PE就像病毒,迅速地侵占了敬云安的整副身心和几乎所有时间。尽管如此,他还是会抽出一定的时间,回到家里和阎弗生一起吃晚餐。
其实敬云安完全可以让自己不必那么忙碌,但他还是想让自己尽快地站稳脚跟,也尽快地把自己的腰包塞满。
倒不是他真的那么缺钱,那么急于享受荣华富贵,而是他想在即将要重新出发的阎弗生的背后,推一把。
当初是他把他拉下了万丈深渊,而如今,也该是他将他推上来。
敬云安知道,阎弗生的心里是不安的,所以才会在他回九亭诗韵的时候,跟踪他。
不安的原因有很多,自己曾经对他情感的伤害是其一,但更重要的是,或许是他现在陷入了某种“后背落空”的境遇当中。
他没有工作。
尽管敬云安问Sabrina时,她从未说过邵添睦要“放”阎弗生走,但回坎海后的这些日子,也没见她带着任何的工作问题来询问或者请教过阎弗生。
敬云安想也能猜得到,SinReal背后的其余股东之中,肯定有不少人是无法再接纳阎弗生回去的。
虽然当初的新闻已经撤掉,但影响却产生了。
在如今这个审判严苛的大环境里,极其讲究名气的设计从业者背上了那样的负面新闻,几乎可以说是被断送了前程。
纵然“莱奖”的奖杯在手,阎弗生不至于无路可走,但那些能走的路必然是崎岖又闭塞的。
阎弗生是个骄傲的人,又习惯了站在塔顶上俯视众人,怎么会愿意再去走那样弯曲又晦暗的路呢。
所以敬云安想要成为一只推手,一只强有力的,能够推着阎弗生东山再起的推手。
亦或者,不是推手,只是单纯做一只手,一只不论阎弗生是否要东山再起,都能扶着他站稳,牵着他向前,和他一起走下去的手。
第111章 自己的路
只是这边敬云安盘算的井井有条, 忙碌的不可开交。
另一边,阎弗生却从没想过要借助任何人的力量,甚至都没想过要搞什么“东山再起”那样冠冕堂皇,虚张声势的东西。
十字街的红绿灯在三米之上的半空不时交替, 灯下的车辆拖着粘稠的尾灯来回盘桓。
各种各样的面庞或出现或消失, 繁华的霓虹灯让人眼花缭乱。
还是那样熟悉的一切,阎弗生坐在车里静静地望着窗外。
FLAMEi的灯牌在浑浊的夜色中, 闪着躁动的节奏, 偶尔一两抹喷射的激光扫过了车窗,落在驾驶者那让人猜不透情绪的眼眸上。
沉默在空荡的车厢里四处拥挤, 直到那阵嘈杂的手机铃声响起。
106/110 首页 上一页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