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两旁的高大乔木,在微风里摇曳着梦幻的蓝紫色,当蓝花楹的香味沁入沉默者的鼻腔时,敬云安踏上了脚边的摩托启动杆。
“阎弗生,你开心吗?”
他转头笑看着身边的阎弗生,“我们要去西疆看雪了。”
坐在侧位中的阎弗生,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偶尔眨动的眼眸里,充盈着行道花那繁茂好看的蓝紫色。
敬云安低头在他的头盔上印了个吻后,转头用力踩下了出发的油门。
“轰隆”的机车启动声震飞了花丛里的雀鸟,短暂的热车之后,摩托缓缓地朝着前方驶去。
风从轻缓变得汹涌时,花香也一阵接一阵地往脸上扑来,迅速后退的高大树木,在视线里留下一闪一闪的光影。
始终没有反应的男人,不知怎的,突然顺着树木的光影缓缓抬起了头,呆呆地看着上方那郁郁葱葱的蓝紫色迅速退向身后,一点一点露出了那蔚蓝无云的天空。
真蓝,难得在繁华躁动的都市里,看到如此蔚蓝的天空。
敬云安也不禁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加速朝着西行的方向奔去。
顺着国道一路前行,正午过后两个人就已经到达了临市,相对于坎海市的繁华,临市要简朴许多。
敬云安在临界的路上,找了家不怎么起眼但很干净的小馆子,拆下轮椅推着阎弗生走了进去。
饭馆虽然不怎么打眼,但里面却坐了好几桌客人,瞧着像是往来的旅客和跑车司机。
相对于大多数风尘仆仆的驴友和司机来说,敬、阎两人从相貌到现下的轮椅造型都实在太过于抢眼,所以一进门就惹得四下纷纷侧目。
尤其是敬云安拿着菜单,询问轮椅中的阎弗生想吃什么,而后者不仅沉默无言还半点反应都没有的表现,更是让周围的人感到诧异与好奇,打量的目光就愈发猎奇了起来。
然而敬云安却毫不在意地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似的,继续征询着身边的人,最后点了两碗海鲜馄饨面。
因着担心阎弗生会因生人而排斥,敬云安特地选了个最靠角落的位置,但奈何人的视线有时候就是会生出十八道弯,追着缠着不放过。
敬云安自始至终一直抓着阎弗生的手,虽然能从他回握得力道里,感受到他潜意识里的不安,但整个用餐的过程并没有发生其他的状况。
而至于喂饭时,再次从周围袭来的好奇与揣测,也因着敬云安的熟视无睹与坦然自若,很快散去。
敬云安知道,像这样的情况以后还会发生很多很多次,不论是自己还是阎弗生,都要学会去适应,而且要尽快地适应。
吃过饭后,两个人再次回到车上,继续沿着国道朝西出发。
驶出临市郊区,在进入下个城市之前,四周是一片没有高楼大厦的农田,绿油油的庄稼在太阳下显得十分富有生机。
“阎弗生,你看那边庄稼田的长势,今年一定是个丰收的好年。”
“我记得小时候,我父母还在的时候,每到这个时节,我都会跟着他们下田,锄草、浇水、授粉……什么都干,虽然我太小干得并不好……”
“那时候环境好,田野里草深的地方,蛇虫特别多,一脚踩下去十次有八次都是中奖的。
“我记得有一次,我偷偷溜到父母不让去的山坡,被一条绿色的蛇缠到了脚踝上,好在那蛇没有毒,否则咬一口,我可能就直接歇菜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敬云安的神色倏尔变得十分悠远而怀念,直到不远处路边树杈上的一只喜鹊发出叫声,将他从遥远处拉了回来。
他眨了眨眼,深吸了口掺着青草与泥土味道的空气,转头看着微微侧头望向远处风景的阎弗生,嘴角轻抿了起来。
“阎弗生,你说今天天黑之前,咱们能出省吗?”
“不知道天黑前咱能走到H市的哪个位置,如果走不出省的话,咱就找个野外露营吧。”
机车的轰隆在平坦的道路上,像一曲奏着自由与放纵的摇滚,然而车上那恬淡而无休止的呢喃,却又像一曲眷恋而内省的民谣。
风在不经意地时刻,穿过了瞭望者的发丝,于是远方那看不见的孤独世界里,便掀起了一场名为救赎的风暴。
圆日垂入青色的国字道尽头之前,他们到达了一片开满了紫色小花的田野。
扫过车身的晚风停驻时,敬云安跨下车抻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转身拆下了轮椅,将还坐在车上等待的阎弗生扶下车,推到了紫色的花丛深处。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敬云安随手摘了一小朵野花,在鼻下轻嗅了下后,搁置到了阎弗生的鼻下,然后在他的眼前来回转了转。
“这叫野堇菜,最喜欢长在靠近水附近的田里了,很抗造,一旦扎根,就会经年地长。”
“小的时候调皮,磕伤了,我奶奶就会采这个捣碎了给我敷伤口上。
“还经常会采来晒干,在我生病时给我泡水喝,或者积攒起来,卖给路过村子收草药的小贩,但是这东西不值钱,一大袋子只能卖很少很少的碎票......”
到达这片田野之前,他们路过了一片水塘,野堇菜能在这时候还开得这样好,也不奇怪。
敬云安随手采了一小把野花,系成花束,放到了阎弗生的手里。
然后起身走到车前,将帐篷拿下来,在轮椅的几步之外的地方铺下垫布,慢慢撑开。
阎弗生安静地坐在轮椅上,手里半握着那簇小花,看着敬云安慢条斯理地将帐篷搭起来,将炊具从行囊里拿出来,打开气罐烧上水。
在水冒出咕嘟声响时,倒进保温杯里,然后在金属的杯盖里放上茶叶,冲泡后吹凉,放上几朵紫色的小花,走到他跟前,放到了他的嘴边。
“好喝吗?”
敬云安擦过他的嘴角后,自己也抿了一口,随即搬一块石头坐到他的身旁,将茶放在脚边的地上,随手从口袋里抽出一支口琴。
“手风琴太大了,只能带这个……”
落日沉入地平线,晚霞的余晖也渐渐褪去之时,他轻轻地吹响了唇边的口琴。
「无论如何,我还是想留一点声音,在你的记忆里
「于是许多轻慢的喘息,许多粗哑的呜咽,成了你的梦魇
「我们之间有亿万种可能企而望归
「唯有一种不可能如期而至
「我该如何向夏雨祈祷
「又该如何向夏夜献忠
「才能在初秋结束前,见你一面……」
第102章 西疆
离开熟悉的坎海市, 在野外的第一晚,天气是极好的,温度是宜人的。
远离城市的噪音与光污染,夜空显出了一丝纯粹的黑, 甚至还能看到一些忽隐忽现的星星。但或许是距离繁华的都市还是不够远, 星星的光芒很熹微,不过并不妨碍两个人躺在草地上, 将夜空看了一遍又一遍。
敬云安侧头看了眼身边的人, 然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手,“从前在乡下, 村子里家家收完了粮食后,都会晒在院子或者屋顶上,天气好的晚上, 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就会跑到那些有粮食的地方,或躺在那里看星星,或拱在粮食堆里玩。有时候玩时间久了,累到睡着,就会被大人从粮堆里提溜出来, 边训骂着边送回各家, 之后挨一顿自家爹妈的板子再哭着睡着……”
“那时候的晚上,就像现在这样, 只是天空要更黑, 星星要更亮一些。”
敬云安不抽烟的时候,嗓音要更清润些,在安静的田野里伴着柔和的晚风呢喃,蔓进阎弗生的耳朵里, 就像那夕阳下的手风琴,格外的轻柔而美好。
“阎弗生,你喜欢看星星吗?现在的这片星空你觉得怎么样?”
敬云安轻轻翻过身,看着微微星光下,阎弗生那如远处山峦线般高低起伏的侧脸轮廓,和偶尔闪动一两下的睫毛,忍不住伸出食指,在虚空中描摹。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后,他收回手,从垫布上爬起来,“时间不早了,在这里继续躺着会着凉,我扶你进帐篷里睡觉吧。”
说着,他将阎弗生从地上扶了起来,安置进帐篷里,收起地上的东西后,也走进了帐篷。
脱去外衣后,敬云安掀开睡袋的一角钻了进去。
虽然眼下时节谈不上冷,但入夜的户外还是泛着凉,被阎弗生体温烘暖的睡袋,让敬云安感到了一阵舒服。
他侧躺着朝对方贴近了些,下意识枕着手臂看向阎弗生时不时眨动的眼睛。
田野的深夜十分安静,静到草丛里偶尔响起的一两声虫鸣,都算是极大的喧哗。
距离的拉近,使得本来轻微的呼吸与心跳,在隔绝了虫鸣后愈发静谧的帐篷内,无比的吵闹。
以至原本还静看着身边人的敬云安,被胸腔内那一下接一下的震动,震得忍不住再次上前,在即将要鼻尖贴鼻尖的狭小体距内,肆意而贪婪地吞纳着对方的气息与味道。
然后就在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中,紧紧贴上了阎弗生的嘴唇。
下意识迅速眨动的眼睛,在眼皮上扫出了几下微痒,被吻住的人像是完全无法理解,也不愿理解他的所作所为,空洞而茫然得生理性地闪动着睫羽。
尽管情绪的病灶让阎弗生的周期,甚至信息素也跟着紊乱,但那独特的气味还是那样的醇郁氲人。
不似从前强烈霸道的气息,让敬云安在极短暂的胸闷之后,变得十分的着迷与渴求。那种渴求仿佛上瘾,是刻在肌肉里的记忆,身体在大脑还没完全回过神之前,就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忍不住伸出手,抚上阎弗生的下颌,顺着鬓角探进他的发丝之间,然后边加深那个缠绵的吻,边收紧了发丝间的手指。
气温在静谧而闭塞的帐篷内疾速地升高,敬云安微微伏起身,双手捧着阎弗生的脸颊,忘情而不能自己地索要着湿吻。
然后一点点向下,再向下……
从前那如何也不肯低下的头颅,不肯就范的所谓高傲与尊严,在如今的夜晚,却成了索求不得的不得已。
然而十分钟后,敬云安肩膀颤抖着放弃了挣扎。
他低着头,缓缓爬起来,将脸紧紧地埋在阎弗生的胸口,死命地咬着下唇与后槽牙,压制着喉咙深处的呜咽,任那些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对方跟前展示出来的负面情绪,决堤般地打湿在他的胸膛。
心口那尖锐的刺痛,随着血液汹涌地流窜向全身的各个角落,每当这样的时刻,敬云安就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当初贺奕南说的那句话。
他把阎弗生毁了。
那么鲜活飞扬,不可一世的阎弗生……彻彻底底地毁了。
紧扯着衣衫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敬云安试图通过那窒息般的拥抱与仍旧泛着暖的体温,去感受对方身上那稀薄的存在感与苍白的生命力。
去再一次告诉并提醒自己,阎弗生还活着。
直到对方因为他的异常和力道,而感到了紧张与不安,开始下意识的自保与挣扎。
敬云安赶忙松开了双手,轻轻抚按过阎弗生的后背,然后迅速转过身,将自己的眼泪和情绪都收拾好,起身爬到角落,将包里的药和水杯一起拿过来,哄喂着对方吃下。
大约半小时后,阎弗生沉进了梦里,敬云安关上了头顶的帐篷灯,在昏暗中呆呆地坐了许久。
然而当第二日的太阳探出地平线,新一天的朝霞开始朝着山的最高处蔓延,敬云安拉开帐篷的拉链,像是昨夜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面色轻快地走出帐篷,深吸了口野外清新的空气。
然后拿出包里先前采购的蔬菜,重新架起锅灶,开始一如既往地准备那顿最重要的早餐。
等到一切准备好,将阎弗生叫起床,收拾好卫生,一起享用过营养又健康的早餐,之后再收拾好行囊,继续回到不远处的国道,按着导航的指示,朝着目的地一路西行。
直到那头顶的太阳,也随着他们的脚步,渐渐西沉。
他们便又似前一晚那样,找一片远离公路的郊野,亦或者安静无人的公园,支起他们狭小却温暖的帐篷,吃一餐自给自足的晚餐。然后相伴着散散步,看看星空,再相拥着进入梦田。
这样走走停停,吃在路上睡在路上的生活,在日复一日的自由与平静,在数不清的虫来鸟去,花落果红,碎星与弯月交叠,朝霞与暮霭更替间,迅速地流逝而去。
于是在经过了长达三十多天的跋涉与奔波后,两个人终于到达了西疆的地界。
随着海拔逐渐升高,氧气变得稀薄了起来,但或许是两个人一路从东到西,走走停停地已经适应了海拔从低到高的变化,过渡得比较自然,所以即便是如今精神状态并不佳的阎弗生,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的反应。
除了即使擦了防晒与护肤霜的皮肤,都比刚出发时黑了不止一个度之外,其他一切状况都可以算的上良好。
在到达邻省与西疆的界牌时,敬云安停了下车,转头看着四处的风景,深呼了口气。
“阎弗生,我们前面就要正式进入西疆了。”
身边的人一如往常那般沉默地坐在侧座里,偶尔转头朝远处望一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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