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落在书上,额角的青筋因疼痛暴起,只是他的面色仍旧平静:“我要祂死。”
他抬头看他:“做得到吗?”
绥因笑着颔首:“当然。”
泪痕干在脸上,留下两行不干不湿的痕迹,他随手抹了把,又从兜里掏出把钥匙扔给赫蒂:“跟我出席宴会。”
“什么?”
“戴维的宴会怎么能没有戴维呢?”
-
“阁下,您的办公室在这边。”雌虫走到最前面,戈菲跟在他的身后,一路向前,面前是恢宏无比又错综复杂的高大建筑和来来往往的学生。
无数好奇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戈菲丝毫不畏惧这些目光,他报之以微笑,那些年轻的虫崽仿佛受到了惊吓,猛地向后退散,藏在同伴的身后又偷偷探出一个脑袋打量着他。
注意到他的视线,雌虫失笑:“一群兔崽子。”
“别这么说,卡施林院长。”戈菲的视线在变化极大的娜提亚维达学院里扫过,每一处风景都透露出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他也不禁摇头,感叹时光的流逝,“年轻的时候活泼些也好,毕业了可就享受不到这些了。”
“戈菲,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卡施林走在他的身侧。
“当然,我已经辞职了。”
“我有个不情之请。”
戈菲有些意外:“什么?”
卡施林无奈摇头,他在中心校区最中央的石像前停下,抬头望向天边,最后视线定格在石像的脸上。
戈菲看到他的眼里透露出几分犹豫和无奈,最后是重重的叹息:“现在的孩子变了太多,能说这是社会发展成长的必要代价吗?”
?
戈菲起初并不能理解卡施林的话,但当他坐在教室里的时候瞬间就与卡施林共情。
天之骄子并不少,特别是在虫族这种数量庞大的种族内,即使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也算得上一个可怕的数量,娜提亚维达也是变相的天才聚集地,种族、家世、成绩、个虫能力,甚至是外貌都可以进行比较。
他在第一堂课就体会到了。
年轻的虫们有多难缠呢?
“卡施林疯了?这可是战斗系!”
“戈菲·阿诺德……你们知道他和元帅的事情吗?”
“那个纪录片……”
“他要来也不应该来这里吧?!”
“拜托,一只雌虫?一只议会的雌虫?!”
“议会的虫诶……”
……
诸如此类,这是他的第一堂课。
“老师,这里是战斗系,虽然您很有名,可我也不认为一只做过议长的雌虫能教授我们机甲作战的知识。”
一只坐在最前方的雄虫举起手,他微微后仰,靠在椅子上,火红的发丝和翠绿的眼眸无不在显露着他的“高贵”血脉,脸上是戈菲略感陌生的、那种独属于年轻虫的意气风发和自视甚高。他认识这只虫,塞西亚直系后代,好像是叫……伊蒙?和柯瑟这个只能做医生的旁系不同,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是下一任的塞西亚家主。
小儿科,孩子般的玩耍打闹,想讽刺都抓不住重点。
戈菲低下头,手里是卡施林交给他的课本,他说这叫“知识需要仪式感,这是电子产品代替不了的”。
回到课堂,戈菲抬头看着这位年轻的后辈,笑道,“首先感谢你们的肯定,我能当这么多年的议长必然有我的独到之处。”
他将课本放在讲台上,背着手走下讲台,来到伊蒙的身边敲了敲他的桌面。
对上那双仍然稚嫩的眼睛,戈菲憋住笑意,缓缓道:“我认识你,伊蒙,我和你最大的区别不是家世身份,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伊蒙冷着脸,周围同学们若有若无的视线让他格外不爽,说出口的话也格外刺耳。
戈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脊背挺直,慢悠悠地开口:“在一条军部直升的璀璨前途中我能毅然决然地抛弃,即使是进入议会我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议长,而你,除了趴在祖辈身上吸血,还能干什么?”
他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真挚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瞧不起,像是真正在表达自己的疑惑,但这句话明显就是在伊蒙的雷点上蹦迪,给他气得七窍生烟,张嘴就准备骂回去,又不知道是介意戈菲的身份还是个虫的形象,说得又没那么干脆。
戈菲趁着他犹豫的间隙,与他擦肩而过,他站在座位之间的过道内,从容不迫地往前走,视线在这个班级的每只虫脸上扫过,最后从另一条过道绕回。
他站在班级的最后方,望着这些孩子们的后脑勺,将他们的窃窃私语尽收入耳。
“孩子们,我知道你们不服气,一只无父无母的虫,不知好歹弄丢了克里斯汀养子的身份又凭什么和你们这群所谓的贵族叫嚣?”
他面对着讲台缓缓前进,唇角微微勾起,稍稍提了些音量,确保他的声音能准确无误地传到每一个角落——
“你们了解现如今的权力构成吗?预备进入军部、上战场的各位?”
“你们嘲笑议会,瞧不起议会的虫,你们看不起军雌和政雄,你们看不起亚雌看不起中等种和低等种,你们用你们仅有的眼界为这个世界下定义,血脉代表一切吗?”
“阁下。”一道声音打断他。
戈菲看向那只举手的虫。
“如果血脉不能代表一切,那还有什么能呢?”
第39章
戈菲看着面前的这只戴着眼镜的虫, 褐发棕眼,黑色的厚重眼镜面上带了些雀斑,他的眼神有些闪躲, 像是鼓足了勇气。
他第一眼就确认了,这是只中等种, 貌似是黄蜂,但是血脉不纯,所以等级不高。
他站起来,深吸了口气, 自我介绍:“阁下, 我叫梅尔维尔,来自森亚格诺的偏远星球的黑区。”
梅尔维尔低下头。
“如果血脉不是区分的标准,那什么才是,在这里我只学会了认清自己。”
戈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认清自己是好事, 但盲目地跟从他虫的想法就不是好事了。”
“就目前来说, 议会、军部、审判庭, 三大政权体系内部的中、低等种占比高达百分之八十, 剩余的百分之二十高等种中拥有真正贵族身份的也只有三分之一, 可你们猜猜那些真正的老派贵族们拥有实权的比例是多少, 拜在元帅门下的新贵占比又是多少, 那些新贵中的各个种族的比例又是多少?”
他看着这位年轻稚嫩的雌虫眼中逐渐燃起的希望, 没忍住笑出声:“我就不自我介绍了,你们也都知道我是谁,军部十位上将有五位是元帅新手培养的, 这五位只有失踪的什托上将是老派贵族,其他四个都是从黑区走出来的。剩余五位三位高等种,两位中等种都是靠着自己厮杀出来。”
“你们——”他一只手插兜, 一只手慢悠悠举起,食指从每一只虫的脸上扫过,“在座的各位高等种,有谁敢说自己比木斯托上将更优秀?”
此话一出,所有虫的脸色瞬间一变,原本叫嚣得最欢快的那几只瞬间安静,脸上还带着几分心虚。
戈菲却没就这样放过他们。
“我理解,毕竟谁年轻的时候不是心比天高,能进入娜提亚维达就证明你们朝着梦想迈出了第一步,至少你们是成功的不是吗?毕竟再顶尖的家世都没办法在这一步走后门。”
银白色的长发被挽到一侧扎好,乖顺地垂在胸前,随着他的走动而不断摇晃。
他拍了拍梅尔维尔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我尊重任何一只有梦想的虫,哪怕你告诉我你要取绥因而代之成为军部的元帅,我也会夸你一句心怀大志——”他踱步,指尖在沿途的桌面上划过,最后定格在伊蒙的桌子前,他站在伊蒙的身侧,侧头俯视他,四目相对的刹那,他没忍住笑了出来,“可若是拿着血脉论和性别歧视在学院里搞这一套,我会让你明白什么叫高贵的身份肮脏的血、光鲜的外表和低劣的品德。”
他的笑容在瞬间收敛,视线从伊蒙的脸上挪开,转而回到讲台上,打开大屏的文件,放出他的个虫资料。
“另外,我当年是以娜提亚维达三系第一毕业的,想来问我配不配的先问问自己够不够资格做我的学生,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这个班以后就由我接手了,想走的尽快。”
他留下一句“自便”,便转身准备离去,只有台下的梅尔维尔盯着大屏上的文件蠢蠢欲动,而伊蒙,则是忽然站起来。
“你以为你是世界的中心吗?!”
戈菲脚步一顿,四周瞬间安静。
他回头,看着这只雄虫,面无表情的脸骤然一笑:“怎么不算呢?”
而后果断离开。
伊蒙面色苍白,随手抄起一边的玻璃杯狠狠摔在地面上,玻璃碎片四下迸溅,剩余的部分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下。
宴会大厅内的一切皆因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而凝滞,绥因淡定地站在一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对于萨法尔的破防,他早有猜测。
“你!”萨法尔喘着粗气,再次冲他发难,第二次质问他这个问题——“你以为你绥因是世界的中心吗?!世界是围着你转的吗?!”
对于这样的质问,他也只是一笑而过,他做的事情,什么时候需要向别人解释了?有必要吗?他们不接受也得接受,否则他费尽心力走到这个位置上干什么?不就是为了方便自己行事吗?
绥因冲着他微微挑眉,微微作思索状,装模作样地蹙了蹙眉又用那种柔和却冷漠,仿佛对什么都毫不在意的眼神看着他,笑容加深,道:“怎么不算呢?”
大胆的言论,他倒是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发言会被怎样恶意揣测,人生本就该如此在乎那么多干什么?
他瞥了眼站在他身边的赫蒂,这张脸出现的时候就给予了在场的虫族足够的震撼,萨法尔甚至以为这是他定制的仿生虫,嗯……大概是这个赫蒂和多年前赫蒂性格差异过大的原因。
他眼珠子转了转,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我说,各位,见到老朋友不开心吗?”
他端着高脚杯,对着面色各异的众人遥遥举杯,又和赫蒂相视一笑,后者心领神会。
这是他们的交易,赫蒂可以彻底放飞自我,想做什么做什么,只要帮助他扰乱这个世界就行,至于他的愿望……绥因眨了下眼,这个不着急。
“见到我不开心吗,弟弟?”赫蒂穿着略显潦草的礼服,端着酒杯的右手指尖仍旧是鲜血淋漓,只是在场之虫没有任何一只出声询问。
萨法尔呢?他无比确认这就是赫蒂·戴维!
这是只死而复生的虫!
萨法尔惊惧不已,他明明记得赫蒂已经死了才对!
他亲眼见到赫蒂断气,被反复处死三次,明明所有的机会都用完了他怎么能活着?!
怎么可能!
“你不是赫蒂。”萨法尔强装镇定地饮了口酒,眼睛直勾勾盯着绥因,忽然之间恶狠狠道,“你也不是绥因。”
“你说不是就不是吧,毕竟你惯会撒谎,需要我怎么配合你?上次请你看的真虫秀还没看够?”
绥因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在用他的身份威胁他,但这又怎么样?会有虫相信吗?
这也算萨法尔手里最大的把柄了,他必然不会简单地将这个消息放出去,如何将它的价值最大化呢?
如果是他,就会直接从源头解决掉这个未知生物,利用一颗棋子,以最小的代价解决掉这个不安定的因素以求得利益最大化。戈菲就是他的棋,一枚不受控制的棋子,对萨法来说,现在的戈菲已经不受控制,而对他来说,戈菲尚且还在掌控范围之内,只是什么时候失控那就不知道了。
“萨法尔,想清楚了再跟我叫。”
“我想得很清楚,”萨法尔看着他,想到这些年来逐步壮大的队伍,他也逐渐有了底气,“你确实伟大也确实有能力有魄力,但落后于时代就是要被淘汰的!”
“你敢说你所做的一切就没有错的吗?!”
哦豁,这他还是真的不敢说话,他好事没少做,坏事也不少。
绥因眼睛一睁,后退一步让赫蒂顶在前面,他自己则是悠哉悠哉地靠着宴会的桌子,在周围复杂的眼光中泰然自若,游刃有余地应对萨法尔的一次又一次质问。
他笑道:“就算我老糊涂了也不至于让你老指着鼻子骂我吧?想干嘛?让我退位让贤?”
废话,萨法尔整这一出不就是既想要名声有想要权力吗?可是他注定得失望。
“谁都无法否认你的功绩,可你现在确实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了,有眼睛的虫都能看出来。”
萨法尔能坐到这个位置上本身靠的就是脑子,你可以说他野心大于实力却绝对不能将他全盘否定。绥因也是这一刻才看清他面对的原来不是个镶了金边的绣花枕头,脆是脆,软确实假的,内里还是个实心的。
但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等你有本事将我扯下来,再来和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吧。”
他发现答应来这宴会就是一个错误。
但他想看到的都看到了,至于萨法尔和他背后的虫,绥因并不着急,时间还早,他们构不成什么威胁。
目前为止,这场宴会他只出席了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囊括了所有假模假样的寒暄和话里话外的试探,包括赫蒂出现后诸位面上各不相同的反应,绥因笑着接纳着一切。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萨法尔。”赫蒂见状主动顶在前面,他整理着因为匆忙而不甚整洁的衣衫,“我回来了,属于我的东西是不是该还给我?”
他倾身,凑近到萨法尔的耳畔轻声道:“你知道我没死,不是吗?好弟弟。”
萨法尔一只手抵住他的胸口,猛地一推,没推动,还是赫蒂笑着慢慢后退同他对视。
31/72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