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仅凭她一介女子,有这般勇气和毅力,又知恩图报,那也算是女中豪杰了,何蒙也是极佩服的。每日里必夸上一夸,闹的何大壮也有些喜欢这个小田姑娘了。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她,比如说——
“叫你把书搬出去晒晒,你怎么晒的!都弄散了!”小榭的声音一高一个八度,很是严厉。
“我错了,姐姐。”
“知道错有什么用!还不快收拾起来!”
“妹妹别发那么大火,小田不过是手生些,做久了就好的。”小慧来打圆场。
“哪里来的野丫头,敢攀我家公子,也不长长眼瞧清楚了,公子在外头受那么大委屈,有哪些个王公贵族来帮上一帮,都瞧着公子心地纯善,要欺负他呢!”
小慧听她越说越激动,忙扯了扯袖子道:“小榭,别说了。”
“慧姐姐你说,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公子清清白白的名声呜……”小慧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忙捂住她道:“小榭!注意分寸!”
小榭被小慧一吼,顿时从从激动中缓和过来,瞬间清醒了。
这时候散页的书已经被小田收拾成了一叠,看到小榭已经消了些怒气,大着胆子,跪下道:“两位姐姐,妹妹没做过这些精细的活计,难免手生些,若是有些不讨巧的,姐姐尽管骂我,我绝不还口的。”
小慧听她说出了哭腔,知道也是个被迁怒的苦孩子,忙去拉她起来。
小田坚持不起来,继续说道:“当日苦求公子收留,是我一己私心,姐姐若是怪我污了公子名声,妹妹我死不足惜。只求……”抽噎声打断了一下,小田继续道:“只求两位姐姐帮妹妹照顾好公子,妹妹我谢过两位姐姐。”
说完起身,小慧听出不妥,问道:“小田,你做什么?”
小田也不答话,转头找了跟柱子,抱着必死的心冲了上去。
“做什么!”
小楼出手的还算及时,毕竟女孩儿家的力气不大,顺势一推就将人拍偏了,冲力不减,但迎头撞上了冬青丛,小命得以保全。
赵诩一般不管教下人,不过这么闹下去太不像话,借着这事,倒是可以做做文章,左右下午无事,将众家仆连通管事一道,请到了西院中庭。
小楼、小榭、小慧、齐周楠、小田以及程管事,世子的亲随少的有些寒碜。此刻听小慧将前因后果唯唯道来,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听公子训话。
“风言风语的听了也就听了,我听耀国有句俗话,乱嚼舌根要下拔舌地狱,既有阎王老子管这些事,你们操什么心呢?没的伤了自己人。”
“程管事。”
程管事这头还想着反正事不关己,心里还挺轻松。点头的时候还带着笑:“公子有何吩咐。”
“我瞧你这两月悠闲的很么?”
“呃这……”要说起来,自从质子宫大火之后,程管事就当了甩手掌柜,反正一切用度有贤王府的人照应着,他就成了个闲散仆从,没事吃吃小酒,小日子挺滋润。
“御下不严,管教无方,跪着扇三十个巴掌,罚俸三个月。服不服?”
程管事不敢有违,点头如捣蒜“服。服。”
“齐周楠也不小了,你去请个教书先生来吧,你们这几个丫头,若是想学,也可以一起听听去。”
程管事继续点头。
这边交代完程管事,走到小田面前,道:“初来乍到总归是有些手生的,我知你脾气倔,但既然做下人,就要有下人的样子,自去伙房跪着,什么时候跪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小田头已经快缩进脖子里低的不能再低,闻言只轻轻的抽泣一声道:“是,公子。”
“小榭留下,其余人散了吧。”
☆、借书
小榭随赵诩进了书房,往常这时候,是要浸水磨砚伺候公子笔墨的,不过此刻小榭心下忐忑不知公子意图,前儿喝问小田的那点气势,早已经在一路上给耗没了,因此只是畏畏缩缩的立在书房中间,待听公子训话。
赵诩抬手不见她动,吩咐道:“磨墨。”
“是。”
松丸徽墨的香气从沾水伊始,香气便淡淡的弥漫在空气之中,小榭一边磨墨,一边心思忐忑的胡思乱想。
“我知你不喜外人插足,但也不能太过了。”赵诩说的没头没脑,但小榭手中的墨锭顿了一下,才继续徐徐的研磨。
“小田背景深浅不知,凡事总该三思而后行,寄人篱下……你明白的。”
“公子”小榭欲言又止,“我不明白。”
“耀国局势纷乱,说杀机重重也不为过。”顿了一下,继续道:“你若不待见,防着些也就是了,何必闹的如此不堪,我赵诩身边的探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无妨,防着明的总好过防着暗的,懂么?”
小榭点点头,一时间书房寂寂无声。赵诩坐在椅子里深思,小榭低头专心磨墨,也不敢打扰。
不一会儿,墨汁磨晕开来,赵诩才提笔蘸墨,饱汲墨汁的笔尖待要落到雪宣上,却又有些迟疑,思来想去不知如何起头。
小榭心下郁卒,终于忍不住道:“公子……这日子……如何是个头啊?”
赵诩转头反而一笑,道:“下元节就要到了,不是么?”手中的笔一上一下,却实在写不出东西,笔尖下的宣纸依旧空白。思来想去,索性把笔一搁,淡淡的叹气:“耀京到底鞭长不及。挪派人手总要些时间。我只是觉着奇怪。”
“公子奇怪什么?”
“莽桑此刻发兵,实在操之过急,八字还没一撇,你主上意欲何为?”赵诩自己都不曾意识到,每次总用‘你主上’来称呼那个人,但是自毕国主宣布废除赵诩太子之位以来,他的身份早已经被主上安排到了另一重身份里去了,只有他一人不愿承认而已。
小榭摇头表示不知情。赵诩根本不指望她会回答的出来,此刻也无甚下笔的念头,随即搁笔道:“人也躲懒了半年了,咱们出去逛逛王府如何?”
这虽是头一回逛贤王府,偏赵诩与小榭才出院子,转个弯的档口,迎面而来一个珠环玉翠的娘娘,就是璧铮。
赵诩忙低下头:“王妃安好。”
璧铮瞧到来人,眼中便是不快,但到底做惯了妃位,依旧礼数周到的寒暄:“世子安好,今日暖风徐徐,暑气不重,倒是个放风的好日子。”还不等赵诩接话,继续道:“不过王府内家眷众多,世子就不要乱走了,免得吓到了人。世子若是不弃,可与我去灼华庭一叙。”
赵诩觉得这女人口中带刺,应是不怀好意,就道:“谢王妃好意,在下今日要事在身,不能久留,告辞。”
璧铮瞪着他远去的背影,气的一甩袖子,又吩咐小穗儿道:“去跟着他,瞧瞧做什么去了。”
赵诩本就是想在王府里随便逛逛,不过既然贤王妃点醒了他,那左右也无事,就去贤王书房翻翻书罢。还记得某日清晨,贤王下朝遇到出门的赵诩,曾经有应允过出借书房一说。
没想到虽然到了豪文阁门口,竟都摸不到书房前的院门,门口侍卫面无表情的拦住了他:“书房重地,闲人免进!”
作为一个枢密使,又是个王爷,深得圣上器重,又曾经行军布阵,书房绝对是重地,要说是军事等级一级机密机构也不为过。原本赵诩也没想着能进得去,不过随便试试运气罢了。
不过赵诩不知道的是,平时书房院门是没有侍卫的,只有书房门口守着侍卫。特殊情况下才会如此重兵把守。
今天便是特殊情况了。贤王此刻正在书房里处理事务,他耳力甚好,听到外头喧哗,就随口问了一句。
太监小果儿机灵的很,转眼就去打探回来:“回王爷,是世子赵诩。”
“哦?去请他进来。”华伏熨讶异,自从巷口行刺之后,赵诩行事就有些活泛起来,先是拜访七弟,再收了个来历不明的小丫鬟,此刻还白日闲逛,更何况以前请也请不来,不由得华伏熨不多想一些。
赵诩已经走回去了,又被小果儿招了回去。心说真是捡日不如撞日,赶早不如赶巧,后头那跟踪的小丫鬟也不知回头怎么跟她尊夫人描黑。
“殿下,世子带到。”小果儿乖乖的带来了人,轻身退出,还不忘记把门给掩上。
书房里倒不止贤王一人,还有个熟人——杜飞鹰。
“见过贤王殿下。”再对杜飞鹰点点头,对方送来个眼神,算是回礼。
“今日世子很有闲情逸致么。”
“想着来找些书册,王爷曾说书房典册颇多,赵某心有所系,不想今日被拦在了门外。”
贤王点点头,“倒是我疏忽了,是要查什么典册?与小果儿说一声,他办事机灵,找东西也快。”顿了一下,又叮嘱一句:“就在书房里看吧,不得带出去。”
赵诩自然知道这边都是机要,“既然带不出去,可否将四夷馆的撰册拿过来,王爷文房四宝都有,方便快捷。”
飞鹰是相当的讶异,这位世子好大的口气,贤王笔墨能随便给人用吗这人脸皮怎这么厚?
“可以,飞鹰,日后世子来书房,就由你伺候着点吧。”
“是。”
嗯,监视选了个熟人,还算客气,赵诩摸摸鼻子,“谢贤王殿下。”
“这儿没你什么事了,先下去吧。”这句话是对杜飞鹰说的。
“是。”
飞鹰被华伏熨挥退。等门再次阖上,一时间又是沉默。
“赵诩有一事相询,不知当讲不当讲。”赵诩觉得还是问出些什么比较好沟通,于是先打破了沉默。
“你说。”
“京城流言四起,王爷有何看法?”
“不过是些鼠辈乱嚼舌根罢了。”
“在下还是毕国太子时,王爷已经‘声名远播’,贤王难道不曾有所怀疑吗?”赵诩虽然这么说,但是到底没有底气,‘声名远播’的贤王,实在口碑上难以启齿。这本来就是个非常没营养还容易讨人嫌的话题。
华伏熨嗤笑一声“怀疑什么?本王的名声……”顿了一下,道”都是事实。”
“是么?”赵诩也笑了,不过这笑容有些轻蔑的意思,“贤王妃八年不孕,一孕成双。贤王殿下风流四顾,男女通吃。连在下区区一个寄宿世子也被沦为谈资。都是事实?”
“你想说什么?”华伏熨微怒,但还是保持了一贯的气度,八风不动。
瞧着华伏熨终于怒了,赵诩心中老怀大慰,耀国有子嗣为大之说,意思是说有儿子的才能做主当政,甚至是谋朝篡位,若是无嗣也站不住脚跟。现下王妃双孕,莽桑之战就有许多周旋的余地。
“温王无嗣,七王迟迟不赐名,唯独贤王战功彪炳,王妃不日诞下小世子,一时间自然风光无量,那些流言蜚语什么的,根本就不足挂齿。”
“那又如何?”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赵诩的目光在说完以后就灼灼的盯着华伏熨,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最后华伏熨闷闷的道:“你管的太多了。”
“但七王爷此战必败。”赵诩再添一把柴禾。
华伏堑虽然扶不上墙,却有个靠谱的老丈人曹阁老,再加上魏德隆的军师助阵,华伏鈭更是分出了六万兵马送给华伏堑练手,对付区区三万莽桑敌军,和歧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零散部落,怎么看,都是胜券在握。
“不可能。”华伏熨作为曾经的虎符主将,区区三万敌军根本不过眼。
“我与殿下打个赌如何?”
华伏熨不答,赵诩继续道:“七王爷若是赢了,殿下可以问我三个问题,知无不言。若是他输了殿下要回答我三个问题,同样知无不言。如何?”
横竖不过三个问题,华伏熨即刻点头同意。
☆、春风楼
春风楼的上房坐落在春分楼后面庭院里,中庭耸立起一座四层高楼,威武无匹。这座楼里从下到上分别是各种等级不同的客房。平地那层是寻常人家也住的起的小房间。并着伙房厕所各种功能性厢房,是最热闹也最乱的一层,依次往上越高越富贵,也有传言,那顶层的天字号上房,是皇帝住过的顶尖套房,其中摆设更是各种稀释玲珑,寻常瞧不到的好东西。但传言就是传言,没有人见过,也没有人住得起。
住得起的那些人,也不屑于去品评一个旅途上的客房。
登高必能望远,在四楼的窗户里望出去,一大片雕梁黄瓦,远处皇城内各种华贵殿宇,也尽收眼底,很有些豪气万千的意思。门吱呀一声响,秦纬地收回目光。
老人推门而入,对房间里突然多出的人也见怪不怪,反手掩上的门,才道:“怎么这会儿来,出什么事了吗?”
“老师,”秦纬地一拜,呈上一个簿册,道:“请老师过目。”
“不看了。”老人慢慢的走进房内,坐在了酸梨木椅子上,“上回的我看过了。这次是平账,还是赤字?”
秦纬地有些抬不起头来,闷闷的道:“是……赤字,请老师指点。”
“虎口捡食,谈何容易。”老头子叹气,喃喃道:“他来的太晚了……”
秦纬地不知如何接话,只能继续跪着。
“若非要争上一争,无怪乎此消彼长。春风楼能屹立多年,十日短了灭不得,但消消气焰也未尝不可。”
秦纬地没想到老头子会想的这样开,一时有些怔忪,“这……恐怕不妥。”
“别管我老头子的面子,你不是兵么?还要我教?这边大厨子心思活络,你若能挖了去,也是你的本事。老夫只想享享清福,那些个吃里扒外的,不用给面子。”
“是。”
老人挪步向里,从柜子里取了两本陈旧的账册,道“拿去吧,春风楼走的是温王的过场,这里面水深,你小心些。若上头要闹大,鱼死网破在所不惜。”
“是!”
老人看着秦纬地翻窗而出,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缓缓的嘬上一口,多少年了?为了经营这个春风楼,为了在耀京扎下根基,不知耗费了多少人的心血。他自不必再亲力亲为,只是这许多年过去了,许多事都脱离的掌控,这让当年叱咤风云的醒湖老人,生出许多诸如‘后生可畏’,‘人事万千’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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