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把我扔进门,动作粗鲁,我的脸蹭到了石子地面,火辣辣地顿时沾了一手的血。 他们把门从外面锁起来,我只听见喀嚓一声,便是一片寂静。 院子很小很窄,一条歪歪扭扭地石子小路的尽头是一间破旧的瓦房,却也是红墙金瓦,我用沾了泥土的袖子擦脸上的血,越擦越多,月牙色的袍子红了一大片,血还是止不住。 我撑著地面慢慢地爬起来,没走几步就又倒在地上。 刚刚那几个侍卫下手太过狠,几乎要把我的五脏六腑踢碎,我只好用手臂撑力,缓缓挪到那个屋子里去。 屋子的地面早已积了厚厚一层灰,我头枕在门槛上,被呛地眼泪都留下来,咳嗽咳地太厉害,一口血喷了出来,腹中一凉,整个人几乎背过去,半天气都没顺过来。 动一下全身都疼地利索,我按住腹部,尽量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现在明明是中午,太阳高照,我却冷地全身发抖,身上穿的是单薄的丝袍,在刚刚的拳打脚踢中已经坏地不成样子。 我抬起胳膊,看著裸露在外面的肌肤,青红肿胀地不成样子。在我模模糊糊进入睡眠之前,我想:"也许我就快要死了吧。" 昭陵说的对,他说:"你,从什麽地方出来,就回到什麽地方去!"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了,谁敢违背,他是皇帝,金口玉言。 我在他的殿外被打的时候,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我身上,当时我心里却不害怕,我以为他会出来,会出来说:"住手!你们这些畜生!"然後温柔地抱起我,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可是,在我被打的只剩半条命後,大殿的门开了一条缝,只出来个小太监:"去去去!都别处打去,万岁爷要就寝了,你们这麽大声音,不想要脑袋了?" 我像个麻袋一样被拖走,心里全是苍凉。 ※※z※※y※※b※※g※※ 我醒来时,天已黑透,地面冰凉,那屋子里黑洞洞地,像是一只眼,看著我的狼狈。 很饿,我闻到了院子里泥土的味道,在月光下爬到草丛中。 青草碧绿可爱,可汁液却苦涩,我拔了一小把,在嘴里不敢使劲地嚼便咽下去,草叶刮地我的喉咙生疼,腮帮也因为拉扯,酸痛难忍。 这里是冷宫,没有光,没有热,只有一片漆黑。 我又想起昭陵的眼神,昭陵的话语:"你,从什麽地方来,就回到什麽地方去。"说罢,他挥挥手,训练有素的侍卫便来拖我。 我当时在地上用力挣扎,甚至爬到了他的旁边,抱住他的腿:"皇上!皇上!皇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我一糊涂,什麽都喊了出来。 他却不耐烦地踢了我一脚,正中我的胸腔。 我躺在草地上,看著天空,手也不知不觉移到胸腔,轻轻一碰,都疼地冒火。 他踢的,那镶了金玉的厚底靴子踢的。皇帝从小习武,他随便一脚,都能踢死一人,可我现在并没有死,是不是他留了情? 我不著边际地乱想,却笑了出来。笑著笑著,眼泪又流出来。 我从冷宫出来,当然是回到冷宫去。 我生在冷宫,我的母亲是一个大臣献上的美人,先帝临幸了一次後便将之遗忘。 也是,这宫里最最不缺的便是美人。 母亲有了身孕,可是连太医都请不到。一个失宠的嫔妃,在宫里的地位连一只漂亮会唱歌的鹦鹉都不如。 母亲将所有的首饰,御赐的、从宫外带来的,都给了总管太监,希望能将此告诉皇帝。可那大太监拿了东西後便翻脸不认人。 我出生的那天,连热水,都是从别处借的。 那天宫里很热闹,小太监拎著点心盒到处发,难得地连冷宫都有份。 母亲地听见外面敲锣打鼓,好不热闹,问旁边的婢女:"今天是什麽日子?" 婢女答:"今天是太子殿下的册封大典。" 母亲虚弱地笑:"我的孩子,倒是挑了个好日子出来。" 那天不仅是太子的册封大典,那天也是太子的生日。 太子安昭陵,大我整整七岁。 母亲抱著我:"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本来母亲弃妃的身份是不能给皇子起名的,可皇上他根本不知道他又多了个孩子,就在在幽幽皇宫偏冷的深处。 母亲给我起了名字,莲可。莲可莲可,就是可怜。 第 3 章多少天了?我只记得天黑了又亮,亮了有黑。 身体的伤口没有处理,已经有腐臭的怪味。我也没回那个屋子里去,就在趴在小院子的泥土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任太阳晒,任露水湿。 有时夜里安静,能听见外面宫人细碎地脚步声,一开始心里还有期盼,久了,也麻木了。 一个在外面被反锁起来的院子,谁会想到里面还有一个人。 皇宫这么大,这么深。就像一口古井,腐烂的尸骨上却是甜美的清水。 水面有倒影,风一吹,晃晃荡荡,是一张孩子的脸。 那孩子瘦小地可怕,头发枯黄,一张脸上只有眼睛大地出奇,可里面盛的满满都是恐惧。 我眼熟,想伸手去抚摸他的脸,可只碰到柔软地泥土,心中一凉,那孩子,是幼时的我。 是七岁的我。f 我一直没衣服穿,宫里人的衣服都是有限制的,定好了人数,没有多于。 母亲只好偷偷问那些小太监要旧衣服,拆了最后仅有的一串珍珠项链。 与我同岁的小太监的衣服我穿在身上都肥大地像戏服。冷宫里的人一向不被待见,就连送饭的小太监都鼻孔朝天看人,多一片青菜叶都不可能。 于友时的记忆便是饥饿,饿到去院子里刨草摘花吃。一次不知道误食了什么,发了几天高烧,母亲是跪在一个御医的面前才为我要了一点药。 那年我七岁,个头矮小瘦弱,穿着满是补丁的太监服,拎着几乎我差不多重的一篮香料,穿过御花园,给一个娘娘送东西。 我常会帮着一些偷懒的小太监跑腿,只为多吃几个馒头。 御花园很大,很美。我擦了擦汗,把东西放下,蹲在一条小河旁喝水,那水真是甜美,比平日送去冷宫的饮水都要清澈。我一时贪渴,多喝了几口,再拎着东西多走几步路,竟生了尿意。 花园虽大虽美,可哪里有茅房。只得跑到一座假山后面,偷偷解决。 还是孩子,哪有那么多顾忌,舒服地抖一抖,突然觉得身后有异样,再一转头,竟站了五个人。 那五人年纪并不大,都是孩子,可神情、衣着,绝非常人。 我一吓,跪在了地上。 他们也有些吃惊,但很快便回复平静。 其中一个着红衣的一步跨向前,揪起我的头发,冷道:"你是什么人,没有去势怎么穿着太监服。" 我抖的浑身颤栗,发不出一个音。 头发被狠狠扯掉很多,红衣服的又一把把我推翻在地,踩着我的肚子,手快速地在我每个关节处拍了一遍,当时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切碎。 他收回手,毕恭毕敬地对中间那个青衣的男孩说:"殿下,他没有武功。" 我听了,更是抖地发慌,顾不得疼痛,爬着跪了下来,头紧靠着地面,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泥土里。 这时,一双靴子出现在我的面前,厚厚地底子,镶着宝石,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阳光下,几乎花了我的眼。 第 4 章 这时,一双靴子出现在我的面前,厚厚地底子,镶着宝石,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阳光下,几乎花了我的眼。 靴子的抬起,勾住我的下巴,使我面对着他。 他看我,我也看他。 少年,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却有挥之不去的霸气。 旁边一位着白衫的少年也凑上前:"殿下,这假太监相貌倒是还不错。" 青衣少年笑了笑,收回脚,不知做了什么动作,旁边的人一把拖起我,红衣的少年从腰间抽出极细的银鞭,绑住我的手,白衫少年手劲极大,竟生生扯下我的褂子,撕成布条,系在那绑住我的手的鞭子上,拖着我到了那条小河边,一脚把我踢了下去。 那河水竟然出奇的深,我够不着底,沉沉浮浮,水灌进了我的耳朵鼻子嘴巴,手被绑住,连挣扎都不行。 甘甜而清澈的水成了野蛮尖利的抓,死死掐着我的喉咙,没有气,也快没有命。 在水里,隐约听见他们在岸上嘻嘻哈哈说些什么,本来那些少年的声音都好听,可此刻我的耳中,只是阎王拉人的狞笑。 我张嘴,想呼救,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什么都模糊了。 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他们把我拉了上了,我倒在草地上,不停不停地呕水,直到呕出了血。 昏昏沉沉中,不知是谁把我的衣服给脱掉,不知是谁用力地抓着我的臀瓣,使劲地向两旁拉扯,疼......疼......可我连喊的力气都没有。 旁边不知谁在笑:"你不是喜欢做太监吗?那么这个,想必你也是喜欢的。" 两个人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以半跪地姿势对着他们,有人笑着拍打我的臀部"倒也是个极品。" 我最后看见的画面是那青衣的少年,掀开袍子,拿出那玩意,走向我。 然后眼前便是大片大片地红色,没有了天,没有了地。 第 5 章 我有时候也会想,安昭陵是不是喜欢我。 非常愚蠢的东西,有时竟然能在我的脑海里生根发芽。 天上下雨了,毛毛细雨,睁开眼,全是云,看不见天空了,只有雨水落到了眼睛里,可是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 这么多年,原来我一点长进都没有。 当年,他们在河边玩弄了我之后,便离开了。我看着河边的草,都被血染红,我的血。毕竟是在宫里长大的,对于情事,即使是年幼,也懵懵懂懂有些了解。 冷宫其他的殿里有些弃妃,神智不清,嘴里疯疯癫癫讲些当年和皇帝的风流艳事,耳濡目染,也知道了这些事,即使是发生,也不能代表什么。 本来御花园里还有些太监宫女,但看到他们在这里,都跑的没了影。 没人来帮我,没人来救我。 我撑起身子,慢慢爬向小河,有这么一刹那,我想就这么死了算了。可我的身体碰上水后,先是疼痛,接着就是无边的恐惧。 求生的本能让我又爬上岸。 七岁的我,抱着撕坏的衣服,伏在小河岸,却连哭都不敢大声。 我记得那时也下了雨,毛毛细雨,淋在我赤裸的肌肤上,冰一样冷。 现在又下雨了,是不是当年的那片云,又飘回来了。 它没变,我也没变。 谁都没变。 却是满目苍夷。 安昭陵这个人,会为了什么去改变吗? 你说他无心,他却有心。 我穿着撕破的衣服,回到了冷宫,母亲看了吓了一跳,我却什么也不敢和她说。 我知道,那个人是太子。r 他的腰上坠着一块晶莹的麒麟玉石,那是太子的象征。 在河边,那块玉石随着他身体的动作,一次次地拍打着我的腰,留下一块红色的印记。 我以为几天后便会消去,可它的颜色却越练越深,似乎是从血里喷出的痕迹,提醒着我,要记着安昭陵对我做过的事。 龌龊的事。 他笑着说:"肮脏的人,是要洗一洗才能用。" 我突然想起,在我被扔下河之前,他说的话,其实我是听见,我却一直不敢记得。 第 6 章 安昭陵的相貌英挺,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魄,有时候只需嘴角轻轻抬起,就可令他人心惊胆跳。 我那未曾谋面的父王,很欣赏他的这个儿子,或者说,不得不信任他的这个儿子。 父王,年纪并不大,可常年醉于酒色,身体已被掏空,各种疾病填满了他空虚的身体,让他头脑昏沉,话都说不利索。 安昭陵一直在协助,实际上是只有他一个人,处理国家大事。 有的时候,没人想起,他也只有十四岁。 就像我第二次跪在他面前的时候,我觉得我前方的并不是一个只大我七岁的少年,而是一个没有心肝肺腑冰块雕做的人,全身上下,都寒气逼人。 我极卑微地向他行礼,额头靠地,连他的鞋子都不敢看。 我声如蚊叮:"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轻轻笑着,似乎心情愉快。他半蹲在我的面前,手指托起我的下巴,他的指尖有着与那修长白净的手不符的厚茧。 下巴有些酥酥麻,我们的眼睛却碰到了一起去。 一瞬间有一种震撼似的感觉,对面的人,那么熟悉,却那么陌生。 我们有一样的眼睛,一样黑色的瞳仁,一样长的睫毛,眼角,都微微上挑。 他的手从下巴开始慢慢向上移动,抚摸我的脸颊,抚摸我的鼻尖,最后停留在我的眉毛上。 他用指尖一遍一遍地划着我的眉毛,笑容渗进眼角:"莲,莲可的眉毛,真是漂亮,好似柳叶一般。" 他的语气,他的手势,温柔地就仿佛面对的是最爱的情人。 我们有不一样的眉毛。有人说,眉毛会透露一个人的性格,安昭陵的眉毛就像一把利剑,刺向青天。 他盛的满满的傲气刻在眉宇间,我却只能懦弱。 我们有一样的眼睛,可我们却有不一样的眼神。 他俯身抱着我,少年的胸膛还略显单薄,他揉着我的头发:"莲可真是瘦,怎么这么小,到我身边来,我把你养胖。" 是肯定的句子,也是他给我许下的第一个诺言。 对他来说,在宫中寻个人,真如探囊取物。那时我在他的怀里,耳鼻间尽他的身上淡淡地薰香,不同于冷宫那阴冷腐朽的气味,如此的令人向往。 我小声地问:"会有馒头吃吗?" 十四岁的安昭陵笑的开怀:"有,有很多。" 太子十四岁时,身边多了位瘦小的伴读。 第 7 章 他给了我一点甜,我便当作了生活的美好。 我开始收拾东西,母亲高兴地落了泪:"孩子,到了那里,要好好服侍太子,以后......以后......" 我知道母亲想要说什么,当今的太子,也许就是未来的帝王,我找到了一棵好的大树,我要抱紧他。 我的衣服很少,母亲缝了一个小香包,把我的胎发装在里面:"莲从小头发就细软,跟脾气一样。"母亲爱抚着我的头发,却把眼泪滴了进来。 一个小太监站在门外等我,我将包袱挎在胳膊上,向母亲道别。 有个疯了的嫔妃靠在隔壁殿的木门上,斜着眼睛看着我们,嘴里含糊不清地唱着戏文: "只有那彤云白雪此得,此后君等莫朝关外看 ,白云浮恨影 黄土竟然埋香......" 声音嘶哑,刺地耳疼,我转头看她,她脸上涂着过厚的红色胭脂,突然冲着我笑,煞是吓人,我有些发愣,那小太监不耐烦:"快点快点,误了时辰,就进不了大门了。" 人人都道,当今的太子洁身自爱,自律甚严,太子府的大门开关,都定了时辰,晚一晚,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出不去。 太子府就是一个小型的皇宫,雕梁画栋,金瓦红墙。 那小太监领着我到了一个宫殿门口,对着门外的一个侍卫说了些什么,那侍卫看了我一眼,道:"跟我来。" 层层门槛,我小心地跨过,不敢有一点失礼。 到了最后一个门,那侍卫向里面行礼:"殿下,人到了。" "咯吱"门开了,我微微抬头,只看了一眼,全身上下都凉透了。 开门那人倚在门上,冲着我笑,亲切无比:"小弟弟,还记得我吗?" 是那日的白衫少年。e 今日,他换了一身嫩黄的长衫,肩上披了条白色的褡子,腰间缠着碧玉带,仿佛是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他一把把我拉到跟前,上下打量:"啧啧,几天不见,怎么越是瘦了,这小脸,尖的真叫人揪心。" 他的手冰凉,捏住我的下巴,指甲划进肉里,疼却不敢发声。 他的身后传来人的调笑声:"时熙,可别把小孩子吓都啊。" 时熙,也就是那天的那个白衫少年,笑着转头:"倒是你,最好带个面具,别让人家看见你。 腰间的那块红色痕迹突然又疼了起来,几乎到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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