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要收买我的股份，还是帮我隐姓埋名，都只是为了不再见我而已。
一直以为，她不会在意小昭。
"你或许不知道，"她冷笑，"路小昭与路筱琪，其实是同父异母......这样，你可明白？"
我是知道的，十几年前就知道了。
但我不明白，也不可能明白。
就算小昭与她不是一个母亲，那又如何？那就可以随意打压随意驱使随意排挤了么？
他们有同样的血液，还有同一个父亲，这些，还不够么？
我真不明白。出了茶馆，我与许挽清分道扬镳。
她要去医院探望程飒，再不情愿，还是得完成任务。
我在街上游荡，漫无目的，只为缓解心中抑郁。
手机铃声响起。
接通，传来小孩气恼的声音。
"你去哪儿了？电话为什么接不通？"
我汗，我怎么会知道茶馆没信号。
小孩声音逐渐变调，看来是着急了，"你到底在哪儿？怎么不在酒店也不在医院？答应要等我的，怎么我才迟到一会就不见了，你初来乍到的，万一又出事怎么办......"
"小昭，"我轻轻打断他，"我只是出来逛逛，你别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小孩的音调又高了几分，"你赶快给我回来！我在医院等你！"
语毕，当机立断，不容分说，即刻挂机。
我叹气，真是个小孩子。
印象中的小昭，永远只是个孩子，爱哭，爱闹，爱黏人，所以，当那个青涩少年站在眼前时，我真的愣了。
何时起，记忆中的小孩居然长大了。
长大到必须要面对种种压力，种种困境，种种是非，种种人情冷暖，以及，种种斗角勾心？
七年了么？
时间果真没有留情。 下午两点半，我到达医院。
病房里只有程飒，不见程霖轩，不见许挽清。
可是，也不见小昭。
"他去吃午饭了，"程飒绷着脸，气色不佳，"你跑哪儿去了？不说一声，电话也接不通，他担心了一上午。"
这个......非常郁闷，小孩对我，是不是有点占有欲过度？
我抬头，看到程飒发青的面孔，有点奇怪。
"你脸色这么差？难道是旧伤复发？"
"当然不是！"他冷哼一声，"想见的人没见到，不想见的却偏偏来了，我心情很差。"
不想见的--难道在说许挽清？
拜托，人家大小姐还不想见你好不好！
忽然瞥到他的额头，一块红肿，不似旧伤。
"你的头怎么了？"我伸手戳戳。
他吃痛，"被砸的。"
"你是病人哦，谁这么没同情心？"我略微一想，便猜到答案，于是幸灾乐祸，再戳几下。
他恶声恶气回答，"许家的那个暴力女。"
"哦？"我故做吃惊，"她为什么砸你？"
程飒面色变黑，"她进门的时候，我正对小叔说，绝对不会娶个暴力的花瓶，如果要娶她，我宁可去自杀，还能留个全尸......"
我同情的拍拍他。
程飒同志，你根本就是在自杀......
他哀怨完毕，突然振奋精神。
"医生说我的伤势已经稳定，"他满意的说，"可以回家疗养了。"
"哦，"我点头，同意，"那就回去吧，你家里条件更好，方便恢复。"
他皱眉，"不是回我家里。"
"那是回哪里？"我疑惑，了悟，不解，推脱，"我那里可不行，我要工作，大少爷，你别给我找麻烦。"
"我是麻烦？"他做委屈状，含泪控诉，"小枫你真无情，薄情寡义，负心薄幸......枉我为你身负重伤，为你一心痴狂，你居然嫌弃我了......"
黑线，就知道他会这样。
"姓程的，"我耐心全失，"你要么就滚回家去，要么就呆在医院，其他选择，一律无效。"
"小枫--"他惨叫。
我继续无视。
他只好妥协，"那回去以后......我能不能去找你？"
长长叹气，"我说不能有用吗？"
他眉开眼笑，"我就怕你又跑了，到时，我找谁负责去？"
心中黯然，程飒，你如此接近我，用心良苦，费尽心机，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小枫，"他仍在高兴，没发觉我的异常，"我们明天就走，好不好？"
"不好--"
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
我和程飒吃惊，回头。
小昭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午餐，气势汹汹，狂怒不已。
我的头，又开始痛了。 再三跟小孩解释，我要工作，要赚钱，要养活自己，可是小孩不依不挠，就是不同意。
"你可以来路氏工作，"他态度强硬，"我给双倍工资。"
汗......
小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家公司已经快倒了，而且，你本人也快被卖了......
"我不同意！"程飒立刻跳起来，"小昭你这是挖墙角，是不道德的。小枫他既然做了选择，那生是程家的人，死是程家的......哎呀！"
一个枕头拍下，终于让他闭嘴。
"你们别闹了，"我忍住青筋，抚上额头，"我必须得回去。"
"哥--"
小孩瘪嘴，揪住我的衣角，开始装可怜。
我横眉立目，无动于衷。
"好吧！你们都走吧！"小孩将午餐一摔，顿时，地上一片狼藉。
我与程飒呆楞，面面相觑。
"都走了才好！"小孩恨恨大叫，"我谁都不稀罕！"
居然在撒泼。
我沉下脸，伸手拽住他的衣领，正准备批评教育，却猛然发现，小孩正死死咬着唇，仿佛要哭的表情。
还是心软了。
环抱住他，我柔声哄着，"我要工作，不能一直请假。这样吧，有空的话，我一定来看你，或者，你去找我也行......"
"骗人！"小孩说话带着浓浓鼻音，"你和我哥一样，走了就不回来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心中一震。
我从不知道，自己当初的离开，居然给小孩造成了如此阴影。
回想当时的路家，表面风光美满，和乐融融，可是，事实上呢？谁又关心过谁？谁又在意过谁？
想起路筱琪谈到小昭时的漠然，想起许挽清说起路家时的嘲笑，再看看眼前这个心思单纯的少年......
不禁有些动摇。
程飒在一旁扯扯我，将小孩拉到身边去。
"小昭，"他语重心长，"小枫他的家不在这里，所以，他总是要回家的。"
我旁观不语，在心中冷笑，程飒，你错了，我的家不在这里，也不在要回去的地方，普天之下，哪里都不是我的家。
不论是路小遥，还是何枫，从来都只有自己而已。
很不适时的，手机铃声响起。
我低头看，是条短信息。
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一个简短的问题。
你考虑好了吗？
下意识的猜出了发信人。
是路筱琪。
此刻，我手中握的，已不仅仅是路氏的股权，那还是路筱琪掌控一切的关键，是小昭长大成人后夺回一切的筹码。
而现今，路氏虽乱，但还未垮，若路筱琪得到一切，再以手中的绝对权力一博，也许还能换得一丝生机。
这些许股份，我卖，便得了自由，与他路家再无瓜葛，从此天高海阔，做我的何枫去，兴许，也还能顺带挽救了路氏。
可是同样，我卖，小昭就失去了扳回的后备，可以想到，此后，他只能任由路筱琪作为，情况再差些，他还可能被排挤出路家，最终失去所依。
眼前一切，如一场战役将开，而我却在仓促间，已被卷入战争，别无选择。
只是一个决定而已，便可改变一切。
也只是一个决定而已，我们将都万劫不复，无法回头。
那这一仗，要战，还是要降，要避而不战，还是要战死不降？
我终究还是--迟疑了。 番外之 岁月无情 找遍了十二层的各个角落，却还是找不到--
忍住心中焦虑，我往会议室的方向走去。
推开会议室的门，还是没看到那个身影。
长长叹气，正要离开--
一只小手从桌下伸出，拽住我的裤脚。
"哥哥......"小孩伸出肉肉的胳臂，"抱抱......"
原来在这里。e
我无奈，弯下腰，也钻进桌下，抱起他，语气恶劣，"小昭，告诉你不能乱跑，怎么不听话？哥哥还在上班，不能陪你玩捉迷藏，你先回家去，好不好？"
小孩摇头，瘪瘪嘴，很干脆的回答，"不好。"
你能拿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办？
叹气完毕，抱住小孩准备出来。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会议室的门怎么开着？管理员真是不负责......"
说话的声音低沉，却不陌生，是人事部的王部长。
"可能是忘了吧。这个时候，人心惶惶的，忘了也是正常。"
这个声音略尖，是营销部的范部长。
王部长略微不悦，"老路病了以后，居然把公司交给那个小子，他能做什么？自己还是个孩子而已，看看现在，把公司搞的一团糟。"
范部长冷哼，"老路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他路氏的公司，说到底，只能由路家人继承，就算咱们跟了他这么多年，到头来，他还是不会把公司交出来。"
"哦，咱们算外人，那路小遥就不是外人了？"王部长的声音越发不满，"不过是个养子，居然这么嚣张，昨天还在董事会上给我难堪--我看他还能嚣张多久！"
"我看也是，"范部长说，"如果没了咱们这帮元老，看他还能不能把路氏撑起来......"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远了。
我从桌下爬出来，看看怀中的小孩，居然睡着了。
真是幸福的教人嫉妒。
出了会议室，把小孩交给闻讯赶来的张妈，我一个人上了楼顶的天台。
我喜欢这个地方，喜欢在这里俯瞰全城。
跃然高处，众生都在脚下，那种感觉，自豪而优越，可是--
总有丝丝的不安，悲凉，还有，恐惧。
因为，只有我一个人。
不论站在哪里，我都只是一个人。
"看风景吗？真有闲情雅致。"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压下心底的惊异，不动声色的回头。
眼前的男人穿着得体，长相周正，本有忠厚可靠的大将之风，却被左眼角旁一颗小小痣破了气场，转而改了风格，显得邪气。
我认出了他，新来的销售部副部长，苏建江。
能记住这个人，大概是由于他的年轻。
二十五岁的年纪，就已经成为副部长，若不是有过人的后台，就是有过人的实力。
我垂下眼帘，冷漠转身，准备离开。
他突然拉住我的手臂。
"你干吗？"我沉下脸，声音渐冷。
"别紧张，"他对我微笑，"我只是想请你吃午饭而已，肯赏光么？"
我盯着他的脸，想从他脸上找到些蛛丝马迹，用以解释他行为中的不合理。
可是，没有。
他很诚意，很坦然，很温和的笑着。
那笑容，令我突然不想拒绝。
鬼使神差的，我答应了。 此后的一个月，他每天中午在天台等候。
等我一起去吃饭。
之后的某天，他突然说，"有句话我早已想说了。"
我从餐盘中抬起脸，疑惑的看他。
他微笑着说，"你的吃相真的很差。"
我一愣，然后沉下脸。
"别生气，"他拿起纸巾，过来拭我的嘴角，"你看到美食便会忘记身份场合，真的很可爱。"
不知为什么，我的脸发烫了。
大概是因为餐馆的暖气太足，因为窗外的阳光太烈，因为我穿的衣服太厚，因为--他温柔的眼神中透着些须笑意与宠溺。 一周后，在同一家餐馆，他对我表白。
我问他，"为什么喜欢我？"
他皱了皱眉，反问道，"喜欢需要原因吗？"
我怔，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只是喜欢你而已，"他说，"不管你是路小遥还是其他人，我仅仅是喜欢你而已。"
结果，我沉沦。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时间终将改变一切，不仅改变我的记忆，还把我的过往，我的情感，统统收拢，变得面目全非。
多年之后，我还依稀记得那个场景。
我与苏建江在天台相遇。
不管那是上天的安排，或是人为的故意--我都记得。
我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很孤单，很寂寞，但还会笑，笑的张扬，也笑的开心。
我记得，那时候，我叫路小遥，十七岁。 23
隔天程飒出院。
不意外的，来接他的人是程霖轩。
这个男人，语气淡然，对人彬彬有礼，却总有股逼人的气势，令我如到北极，从头到脚，冰得彻底。
真不知道，干吗这么怕他？
他提了些东西就先下楼，说去取车过来。
不一会，小孩也到了，不过一言不发，黑着脸，在一旁看我们收拾东西。
气氛那个压抑啊--
程飒最先受不了。
"小昭，"他拍拍小孩的肩，"你别这样，我们还会来看你的，一定会来，我保证......"
"什么时候来？"小孩眼里写满不信任，"最好说清楚了。"
"这个......"程飒挠挠头，苦恼的瞟我一眼。
"周末吧。"我信口开河，"周末就来看你。"
"每个周末都来？"小孩瞪大眼睛，满眼期待的星星。
我的肝颤抖一下。e
眼前闪过小孩的各种表情--我点头。
小孩沉思，表情狐疑，"真的吗？不是骗我？"
我已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承诺，"是，每个周末都来。"
想到今后来往两地的路费--我肝又在颤了。
他心满意足的笑了，再转身去看程飒。
"程大哥呢？也会来吗？"
程飒一咬牙，也狠狠点了头。
那表情，沉痛啊，欲哭无泪啊，好似杨白劳在签字画押卖喜儿啊......
"姑且相信你们，"小孩得意，昂首阔步向外走去，"我去楼下看车到没，你们快点收拾。"
"难缠的小鬼--"
程飒一脸郁闷的感叹。
我无言，有同感。
"不过......"程飒露出阴笑，慢慢向我靠过来，"却是有眼色的好孩子......懂得留给咱们时间独处......"
"姓程的，"我低头冷笑，看看他伸过来的爪子，"你确定真想出院？不想再住几天？"
他大骇，立刻缩手。
"这么想出院？"我拍拍他的脸，"这里的护士可都是美人，还以为你会乐不思蜀呢？"
"你在吃醋么？"程飒兴奋的凑过来，被我一掌拍开，捂着一边脸，却仍是笑意盈盈，"我不会喜欢她们的，你放心好了。我当然要出院，不用再闻消毒水的味道，不用再吃难吃的病号餐，还有，重获自由啊......"
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到另一个牢笼里。
在程家等着他的，岂会比医院无聊的日子更宁静？
想到那女王般骄傲，公主般优雅，皇妃般华贵，还有......魔兽般暴力的许挽清--
我开始幸灾乐祸。
"你奸笑什么？"他不满的推推我，"咱们也下楼吧，我已经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里了。"
我答应一声，拎着东西跟在他身后。
刚刚转过拐角，突然迎面走来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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