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客厅呆坐，思绪万千，复杂至极。
苏建江走过来，问道，"为什么不去医院？"
我说，"去了也没用，不是医生护士，只徒增苦恼而已。"
他看我半晌，突然说，"你是怕动心而已，你怕自己爱上程飒，所以宁愿不去面对他？"
"为什么我会怕爱他？"我冷眼看他，"我愿意爱就爱了，有什么可怕的？"
苏建江摇头，"你是不敢爱，也不愿爱，这么多年了，你一样不够坦率，小遥--"
听到这个名字，我猛然一怔，各种情绪在心头翻涌，始终难以压制。
苏建江递上一杯红茶。
"祁门香，"他说，"应是你的最爱。"
我握紧手中的茶杯，嗅一下，"没有蜂蜜的味道，不算极品。"
苏建江眼里光亮闪过，"你承认是小遥了？"
我抬头，冷笑，"苏先生记性真差，我是何枫，不是路小遥。"
"我知道你是他。"他眼光渐沉。
我放冷了面孔，无言，低头喝茶。
"看来，你已不愿伪装，不再敷衍，不肯客气了，"他在我身旁坐下，继续说，"失了耐性的你，就是路小遥。"
"苏先生错了，我只是何枫，不是路小遥，"抬头看他，我嘲讽一笑，"路小遥早已消失，他的存在，对任何人都无益，尤其对你。"
苏建江眼光一动。
我勾起嘴角，冷笑，"苏先生向来聪明，如何取舍，定然不需我言明，过去既然已经过去，又何必重新提起？"
苏建江眼光一沉，突然开口道，"我有问题没有答案，这让我心头始终不得安宁。"
我把头转开，"何枫解答不了任何问题，"
"那就让路小遥来回答！"他沉下脸，"七年前，你为何要走？是为了我？为了她？还是为了你自己？"
"有区别么？"我轻笑，"当时情况，只要离开，对谁都有利，不论是你，还是她，或是路小遥自己。"
他靠近过来，步步紧逼，"那如今，你的回来......是肯原谅我了？"
"原谅？"我嘲笑，"何枫没资格说原谅谁，路小遥更没资格。从始至终，他不过是个棋子，任人摆布，只需感恩戴德而已。"
"小遥......"他眼中出现一抹痛楚，"总归我是欠你的，但你要相信，我对你的心意......"
"够了，苏建江。"我轻轻叹气，"何苦自欺欺人？你对我的心意，我终究不明白，过去是想不明白，而现在，是不想明白了。如今我做了何枫，便前缘断尽，不愿回首了。"
他突然笑了，寒冷的笑声，没有一点笑意。
"你还是一样的无情，"他说，"当年你说放就放，说走就走，毫不念旧，毫不留情，不肯给我一点机会。"
"我无情？"我怒火上升，情绪渐渐失控，"就算我曾负天下人，可终究没欠你分毫。你出卖路氏，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早已陷入她的局，她算准我会保你，会替你背下黑锅，会为你扛下一切，会自动离开路氏......确实，她赢了，赢了全部，路氏，还有你。"
苏建江神色黯淡下来。
我自嘲的笑了，"看来，你全都知情。可你又做了什么？做了路家的女婿，路氏的总经理，扶摇直上，平步青云。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无情？"
"难道你不是无情？"他也激动，却压抑着情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只要你信我，我们就能重新改写结局--可你不相信。路小遥，你是爱我，但你根本不相信我，这个世界里，你谁都不相信。"
"是么？那你呢？"我突然疲倦，"你爱权势，爱金钱，爱地位，爱别人艳羡的眼光，爱站在高处的优越感。你也一样，是很爱我，但远不如爱这些多。"
苏建江看着我，沉默了。
我回望他，也沉默。
剑拔弩张的对峙，互相指责的尖刻，全盘否定的评判--
谁也没有想到，我们之间，居然是这样的收场。
如果，只是如果。
当初我的信任再多点，他的爱再多点，会不会是不同的结局？
可惜，现实总是没有如果。
到最后，曲终人散，谁无过错？
我看破。
※※※z※※y※※z※※z※※※
第一通个电话响起的时候，我正与苏建江相对无语。
他提起话筒，声音已经恢复平静。
淡淡说了几句，他便挂了电话。
然后回头，看我。
"小昭打来的，"他说，"程飒伤的很重，现在还在抢救，他希望你去医院。"
我"哦"一声，没做反应。
"你不愿去看他？还是说......"苏建江脸色有些难看，"你不敢去？"
我低头，把玩玻璃茶杯，没有回答。
苏建江突然冲过来，双手按住的我的肩。
"你喜欢程飒是不是？"他的语调有些阴冷。
我皱眉，想推开他的手，"这不关你的事。"
"你喜欢程飒，"他加重手上的力道，"所以你在害怕，所以故意用薄情来掩饰担心，宁可不去医院，不看，不听，不管，不知道任何消息--你怕他不测，怕他会死......"
"够了！"我猛然站起来，甩掉他的手，"苏建江，再说一次，我担心什么，与你无关，我害怕什么，也与你无关，我喜欢谁，更与你无关。"
他顿时脸色发青。就在此刻，第二个电话响起。
苏建江去接，语气立刻转变。
"你怎么样了？"他说，"不舒服么？我马上回去。哦--我知道了。"
温柔的语气，焦急的神情，体贴的回应--全都为了另一个人而已。
他的妻子路筱琪。
七年前，她步步为营，步步为赢，赢了苏建江，赢了我，赢得路氏与婚姻。
可她终能赢得爱情么？一个无情人的爱情？
我冷笑，怀疑。
冷眼看着他做戏，真真假假，实实虚虚，心中却再无涟漪。
通话完毕，苏建江转身面对我。
他说，"筱琪想见你。"
"呵呵，"我笑出了声音，"她若只是想见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居然还雇人绑架......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筱琪她......没有恶意，只是想见见你而已。"
"她想见的，是谁？"我沉声问，"是路小遥？还是何枫？"
苏建江盯住我，沉声问道，"那谁肯见她？路小遥肯见？还是何枫肯见？"
"谁都不肯，"我笑，"路小遥是不愿见她，何枫却是没必要见她。"
"你何必如此，"苏建江摇头，"她不过想......"
"想怎样？"我平静的陈述，"她想再次试探我？还是彻底干掉我？或者，她只想证明，不论是何枫还是路小遥，永远斗不过她，赢不了她？"
苏建江沉默。
过了一会，他叹气。
"小遥，"他说"若你不愿见她，我可以安排。"
"当然不见。"我轻笑，"路小遥早已失踪，而我只是何枫，一介平民，与路家毫无交集，见她做什么？"
"我以为......"他面露迟疑之色，"经历了这次事件，你会自己找到筱琪，大动干戈，不惜兴师问罪......"
"路小遥是会这么做，"我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说，"但何枫不会。"
路小遥会尖锐敏感，会睚眦必报，会高傲张狂，会歇斯底里，会爱上不该爱的人，会伤人也会受伤......
因为他永远活在七年前，永远年轻，永远单纯，永远风光无限，他拥有那么多，所以，可以肆意挥霍一切，包括时间、金钱、人生、还有，爱情。
而如今，我只是何枫。
不是路小遥，而是何枫。
何枫拥有的不多，所以，要紧握在手里，绝不能失去。
"你真不愿意回来？"苏建江盯着我眼睛。
"我又为什么回去？"我嘲讽的笑了，"在路老先生死后，路氏没有乱，没有垮，作为路家的养子，路小遥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路氏掌门血统纯正，精明能干，如此一来，还需要一个外人吗？还能容下这个外人吗？"
"如果说......不是为了路家，也不是为了路氏，"他沉下眼眸，"而是为了我呢？"
我收敛了笑意，平静的看着他。
"只是为了我而已，"他轻轻问，"可以么？"
"苏建江，"我闭上眼睛，长长叹气，"你以为，今时今日，你还有这个资格么？"
他脸色顿时阴沉。
我尤自笑了，"路筱琪的丈夫，路家的女婿，路氏的总经理，你所有的一切都与路家有关，除去这些，你什么都不是，所以，你放不下。既然如此，你又凭什么留我？"
苏建江表情一沉，缓缓开口。
他说，"可我不想放开你。"
好一句深情的表白。
我心中突然一阵感慨，一阵凄然。 同时，第三个电话响起。
我转头去接，故意忽略苏建江的眼睛。
小昭的声音传递过来，非常急切，但着些不易察觉的哭腔。
"哥，你就来一下医院吧，程大哥伤的很严重，刚刚医生说可能会......哥......"
我挂断电话。
脑中一阵轰鸣。
我曾对自己说，不要在意，不必担心，只因在意和担心，毫无意义。
我曾对自己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强求的东西，总会很快失去。
我曾对自己说，爱情伤爱，友情伤情，亲情伤心，所以，我统统抛弃。
我曾对自己说，因果循环，万物生息，所谓情爱，不过陷阱。
我曾对自己说，不可动情，不可动心，不可......
而今，我已全部忘记......
※※※z※※y※※z※※z※※※
匆匆赶到医院。
急急冲到病房门前。
抬手想推门，却生生迟疑了。
我是真的在害怕么？那究竟在害怕什么？
在心中嘲笑自己。
隔着门上的玻璃向里面看去。
突然愣住。
那家伙正端坐床上，吃着苹果，与护士小姐谈笑风生。
哪像什么伤重快不治的人？
居然被骗了......
紧绷的弦突然放松，奇怪的是，竟然没有愤怒。
隔着玻璃看他，回忆如潮水，翻涌而来。
认识这个人时，他便生着一副好皮囊，谈吐不俗，处世不惊。
大家都说，与他相处，如沐春风。
那个时候，他是程家大少，是我的上司。
那个时候，他对待下属不温不火，对待对手却冷漠决绝。
那个时候，他站在高处，一个人，周围闪着灯火，明明灭灭，却无人接近。
那个时候，他给人感觉，优雅，却冷清。
后来，他约我吃饭，吃廉价快餐，看周围人来人往，兀自笑得开心。
后来，去看电影，一路对剧情嗤之以鼻，却在幕尾音乐响起时，小心遮掩黯然的表情。
后来，开始同居，在同一个屋檐下，我还未爱上他，却先爱上了他的厨艺。
后来，终于发现，他表里不一，会生气，会讨好，会装傻，会耍赖。
并不优雅，也不冷清。
总是说我有趣，其实，他才是有趣的人。
如此想着，不由笑了。
"你真的对他动心？"
苏建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回头，卸下笑容，"你来做什么？"
他面色阴沉，狠狠盯住我，"你真的喜欢程飒？"
"我说过了，与你无关。"面无表情的回答。
"当然有关。"他冷冷说，"我说过不会放手，路小遥的事，永远与我有关。"
"你别忘了，"我冷笑，"我是何枫，不是路小遥。"
他目光如炬，似要将我烧穿。
我不甘示弱，狠狠瞪回去。
不经意瞄到墙角转弯处，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我脸色一沉，快步走过去，拎起他的衣领，成功阻止其偷跑计划。
"哥--"
小昭心虚的笑了。
"死孩子--"我绷起脸，对他怒目，"竟敢骗我，该当何罪？"
"与我无关，"他缩缩身体，小声说，"是程大哥安排的，他哀求了好久，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罪魁祸首真的不是我，我最多只是帮凶......"
"帮凶也是凶，必须严惩！"我保持怒容。
他又向下缩了缩，小声嘀咕，"还说不来，装得那么冷傲绝情，结果不还是来了......"
"你说什么？"我扯扯他的耳朵。
"没什么！"他抱住我的手臂，"哥，你要对我从轻发落啊......"
冷哼一声，拽住小孩，踹门而入。
忽视背后的苏建江。
"小枫，你终于来了......"程飒见到我神情激动，"怎么这么晚？鲜花呢？水果呢？拥抱呢？香吻......哎呀......"
满意的看他被靠垫砸倒。
我转身，对护士小姐说，"这家伙脑袋坏了，治疗无益，最好重新换一个。"
护士小姐忍着笑，推门走了。
"小枫，"程飒拽拽我的衣角，表情委屈，"你怎么才来？小昭说你抛弃我了，还说如果不装死，你肯定不会来看我......"
眼光扫过小孩，见他缩着头，蹑手蹑脚，向门口移动。
然后，"砰"的两声，门开了，又关了。
小孩顺利突围，逃出生天。
哼哼，死孩子，居然说谎。
我站起身，去关好门，门外，苏建江已经离开。
"感觉怎么样？"我向程飒走去。
"不怎么样......"他指指肚子，"缝了二十几针，还打了补丁，从今往后，我就是个次品了。"
我笑，"还好脸没事，外表依旧光鲜，还能以次充好。"
"你还笑？"他哀怨的大叫，"我这可是因公负伤，你多少得给点回报吧？"
"你要什么回报？"我问他。
他奸笑，"你以身相许，如何？"
"是么？"我伸手捏捏他的脸，阴笑，"别忘了，你还欠我百分之三十的月奖金，欠我一个月的生活费，欠我二十万的收惊费，欠我十万的医疗费......怎么样？还要我以身相许吗？"
"不要了......"他咬住被角，眼泪汪汪，"要不，我以身相许算了。"
"错，"我用力，将他的脸捏的变形，"你那不叫以身相许，而叫卖身为奴！"
"呜呜呜......"他睁大眼睛，做楚楚可怜状，"主人，你要温柔对我哦。"
我倒！
以手支头，靠在他的病床边，大声笑了。
他将手递过来，无声无息，握紧我的手。
"小枫，"他轻轻说，"谢谢老天，我们都活着，你能够这样的笑，我还能够这样的看着你笑。"
我沉默，许久。
然后长长叹一口气，"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他却摇头，带着笑容说，"这是意外，与你无关。"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我问他，"你知道他们的目标不是你，而是我，所以你才非要让我先逃，是不是？"
"我知道的并不早，"他轻笑，"被抓之后，我只是怀疑，后来他们无故动手，还有那个头头说的话，才让我开始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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