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麒虽然救了他的命，却狠狠地伤了他的心哪！
将龙煌紧紧地抱在胸口，柳轩就这麽一夜无眠直到天明。
为了方便柳轩诊治，赵麒从一回到京城就被龙煌强迫在九霄偏殿内养伤。
原本在跟龙煌呕气的赵麒，三番两次地要求回自宅调养，却总是让龙煌瞧也不瞧地挥手驳回，气的赵麒差点想大闹後宫。
不过龙煌还是棋高一著地让韩朔进了宫，有了这冤家盯著，赵麒什麽劳什子绝食、拒不吃药等把戏，都只能全部付诸流水。
夜里的赵麒虽然好不容易睡下，却仍是不安稳地躁动著。
忽然一身冷汗地惊起，也触动了浅眠的韩朔。
「怎麽了？」
从温热的笼中倒出热茶，韩朔体贴地让用力喘气的赵麒放松下来。
赵麒全身颤抖著，左腿的伤口一经牵动疼的锥心刺骨，惊骇的心脏几乎要撞穿胸膛似地狂跳著，满身黏腻的冷汗迎著夜风，又是一寒。
又梦到了那场箭雨，自己像是全身被紧紧捆住一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龙煌让人射了一箭又一箭，满身是血的好不吓人，就算自己喊断了喉咙、哭瞎了眼睛都无法阻止。
恶梦啊.........好真实的恶梦。
韩朔看著惊魂未定的赵麒，心中不禁一阵酸苦。
当初柳轩告诉他日後恐怕都无法正常走路时，赵麒的神情冷漠的吓人，反倒是自己差点激动的落泪。
如此完美的人啊！竟然从此都必须背负这不可磨灭的缺憾，这怎麽不叫人痛心？
为了那个人，他竟连跛脚也无怨无悔！？
韩朔好恨...好恨！
那个人究竟做了什麽？竟让赵麒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再睡一下吧！夜才过半呢！」
即使如此，自己还是只能痴痴地守在他的身旁，因为...他也只剩下这些了。
韩朔轻轻地让赵麒躺在自己的怀中，缓缓地摇晃著。
「朔儿......你怨我吗？」赵麒敛著眼睫，幽幽地说著。
韩朔咬住了下唇，语音微颤地说：
「怨？我怎能不怨？又如何能怨？」
赵麒深深一叹，明白韩朔心底从不曾言的痛楚。
「没办法......我真的...放不下他啊！」
虽然心中早有定数，但乍然听他亲口说出，韩朔还是免不了一阵打击。
「那我...又算的上什麽呢？」
龙煌得到了他的心，那自己呢？
怕是连人也得不到吧！
凝视著韩朔落寞的样子，赵麒也十分不忍。
「朔儿，我跟皇上的关系并不如你所想像的，我跟他......是连我们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纠缠。」
赵麒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
「以前，我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纨袴子弟，仗著父亲的馀荫在乡里间游荡，我父亲原本是朝廷命官，但因为与凤帝不合，所以被远放下乡，虽然遇见了让我心动的你，但是却始终没有勇气承担认真之後的结果，若是没有遇到他，恐怕我这一生都是这样游手好閒地度过了。」
韩朔以前从没听过赵麒说起从前的事情，记得年幼时的初遇，赵麒就是一个出手阔绰的公子哥儿，大家大院的亲戚满天下，只是没想到在京城的重逢，竟只有他孤身一人，心中虽有疑问，却始终不敢提起，约莫是不安吧！
自己是如此害怕失去这虚假的爱情啊！
没有多想韩朔的心思，赵麒缓缓地说下去。
「十八岁那年，父亲要我去考科举，虽然家中并不缺我一个官，但我还是被逼去了，轻轻松松中了举人，就等著进士开考的时候，我遇见了龙煌。」
韩朔的心微微一紧，只要听见那个名字，自己的心中就忍不住一阵烧灼。
「那个时候，他的身边就只有夜影，还有一些忠仆，我从没见过一双这麽张狂的眸子。」
那时龙煌在外已经流亡了一年多，正打算积极走访民间集结自己的势力。
「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了，我要的决不是安安稳稳的生活，我渴望的是斗争与乱世，我只想要跟著这个人，就算舍弃一切也不在乎。」
韩朔几乎无法掩饰自己的心痛，心中无声地呐喊著：
「这就是爱啊！赵麒，你明明就是爱著龙煌的啊！」
「跟他彻夜长谈之後，我就决定要离家跟随他，我父亲听了勃然大怒，於是用家法痛打我一顿之後，就将我逐出家门。」
赵麒讽刺地笑著。
「可是当我坐上了右相的位子，那群远在家乡的亲戚，又千里迢迢地贴了上来，当初的不闻不问，遇到富贵时又沾亲带故了起来，真是可笑。」
「你就这样子跟家里断绝了关系？」韩朔有些讶异地问著。
「没错。」
「为了龙煌？」
「没错。」
韩朔静静地望著他，「你到底想说些什麽？」
赵麒微微一笑，「我要告诉你的，就是即使我会为他付出生命，但我是绝对不会跟他在一起的。」
「为什麽！？」韩朔情急地追问。
赵麒淡淡地说著。
「因为他太重要了，重要到我绝不能冒任何的危险失去他。」
韩朔几乎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了。
「所以你宁愿永远也不占有他，因为你不想失去？」
赵麒摇摇头，「应该是说，我们之间的感情太过复杂，我们都不想再用肉体的关系让它变质了。」
因为那条线太纤细，一旦逾越就再也无法回头。
刚开始是因为自己的胆怯，久而久之龙煌身边也有更多取代自己的人，两人的相思就这麽交错而过了。
後悔吗？其实并不。
因为他很清楚这就是他们最後的底线了，再多，就只剩下黑暗污秽的独占与嫉妒而已了。
残缺了也好，这样子他就不会再妄想，而龙煌也永远不会忘了他。
这样就够了，就让他永远都是自己的王，而自己也永远是他的臣。
不能再多了。
「你会怨我吗？」赵麒轻轻地再度问了同样的问题。
韩朔紧紧地抱住他，无声地流下泪。
「我怨你，却也永远离不开你。」
若只有两人的纠缠，又岂会如此混乱？
可即使自己求了千次万次，这世界还是不能只剩下他们两人。
就这样吧！
就算他们两人的相思都没有尽头，可是...却不会孤独的让人难受啊！
遥远的月光照拂著两人相依的影子，凄切短暂的蝉鸣鼓噪，正缓缓揭开夏日火热的序幕。
之十一：册后
韩阙没有来。
据说他只有在龙煌午憩的时候求见一次，但为了不打扰龙寝，所以就这麽擦身而过。
其实这一切都很正常，或许就是因为太正常了，所以才让龙煌有些不愉快。
总以为自己在他的心中，是有点特别的。
最近虽然朝政都上了轨道，可是龙煌却总是觉得诸事不顺，先是跟赵麒冷战，然後又是韩阙的疏离，还有阴阳怪气的岳磊，所有一切的事情，似乎都在考验他的忍耐极限。
这个时候，偏偏不怕死的连修文，又说了一句让大家伙跌落谷底的话。
「皇上，如今王朝国事已定，四海升平，原本搁置已久的立后一事，现在也是适当的时候了，且皇上後宫空虚，又无子嗣，若不及早生育王储，圣麒王朝的根基就无法稳固。」
此言一出，整个翔龙殿上鸦雀无声。
赵麒韩阙皆是脸色铁青，凌玉则是微微讶异，裴洛眯起眼睛深思，而杨褆依然气定神閒地袖手旁观。
「连尚书，兹事体大，且容礼部苏尚书等从长计议。」凌玉见赵麒始终不说话，也只得出来打个圆场。
没想到今天连修文怕是有备而来，只见礼部尚书苏隶马上站出来说道：
「此事礼部早有准备，自圣麒王朝元年以来，吾等就在积极准备立后的各项事宜，只要皇上一声令下，礼部必能在三天之内举行立后大典。」
「请皇上尽速选妃，以定圣麒王朝皇脉！」
就这麽一句话，连修文就定住了龙煌的脾气。
他咬住了牙，面无表情地说道：
「好，明日起通令全国各部，力行选妃采女事宜，礼部初选之後，再交由朕核选。」
「皇上英明！我圣麒王朝终於有後了！」见连修文那副临表涕泣，不知所云的模样，龙煌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真是个酸书生！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龙煌明白自己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退朝。」
突如其来的疲惫，让他大病初愈的身子一阵摇晃。
「皇上！！」
赵麒与韩阙皆难掩情急地奔向前。
但龙煌只是困倦地摇了摇手。
「朕...有些累了......退朝吧！」
那一瞬间，龙煌只觉得坐在王座上的自己，竟痛苦地无法呼吸.........
高处不胜寒哪.........
我欲乘风归去，无奈苍天遥遥，大地茫茫，依旧是无枝可栖啊！
初夏方至，皎洁的栀子花在朦胧月光下微微荡漾著甜蜜的香气。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为什麽不来见朕？」
「皇上日理万机，犯不著为了此等小事深夜过府。」
短暂的沈默无声地蔓延著。
「这是你的真心话？」蓦地低沈的嗓音，冷如冰雪。
又是一阵静默。
「回答朕！」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这不是臣的真心话。」
松了一口气。
「为什麽不对朕说真心话。」
云破月现，映出龙煌清俊的侧脸。
原本背对著他的白衣男子，缓缓地转过身来，豔丽的容颜上尽是哀凄之色。
「臣的真心话......不能说，永远也不能说。」
龙煌不禁柔和了神情，伸手紧紧紧紧地抱住了他。
「朕命令你说。」
「不！」
韩阙的心中不断呐喊著不该，却还是无法拒绝自己渴盼已久的亲近。
属於我......求求你，只属於我.........
这是他永远也无法说出口的奢求，却也是他对龙煌唯一的冀望。
韩阙全身颤抖著，无法明白为何感情总是来的如此毫无缘由。
身体里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液都拼命呐喊著爱他啊！
龙煌闭起眼睛，轻轻地说著。
「若是你开口，朕就可以......」
「不要说！」韩阙伸手按住了他的唇，「不要说你无法实现的承诺。」
龙煌无奈地叹息，「为什麽你就是不愿意属於我？」
「因为我是一个男人。」韩阙抬起头直视著他，毫不畏惧。
所以有著不愿依靠旁人的尊严。
所以有著无法放弃的责任。
所以...有著必须舍弃的理由。
「韩阙...其实，朕对你............」
「不要说！」韩阙拼命地摇著头，眼泪就这麽流了下来，「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说.........」
龙煌深深地凝视著他，「为什麽...为什麽你就是不肯承认？」
韩阙咬著下唇，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因为我会动摇......你知道我无法拒绝你的。」
「那就不要拒绝我！」
「你还不懂吗？」韩阙泪流满面地说著，「无论如何，我都是个男人，我绝不可能以一个女人的姿态活著。」
「所以求你...求你不要再夺走我仅存的勇气了。」
龙煌沈默著，心中明白韩阙的坚持。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不愿以屈辱的方式活著，就算再怎麽痛苦，也一定要傲然挺立於世间，俯仰无愧。
紧紧搂住怀中颤抖的身躯，龙煌绝望地吻上了他。
韩阙的眼泪不断地滑落，有如抓住浮木一般攀著他不肯放手。
「阙者缺也，我这一生，都注定有你这个缺了。」
龙煌微微一笑，「你留给我的，我也同样留给了你。」
「所以，我们两不相欠。」
韩阙温柔地笑著，「不，你欠我的可多了。」
疯狂的缠绵，彷佛两人都刻意遗忘晨曦无情的脚步。
在黎明初晓之时，韩阙静静地开口。
「皇上，请为我赐婚吧！」
交握的指尖倏地一紧，沈默。
「朕会好好留意的。」
隔日早朝，龙煌带著一身栀子花香上朝听政。
而吏部侍郎韩阙，因病告假一天。
选妃的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一个月之後，全国各地的秀女名册便气势磅礴地堆在御书房的长桌上。
龙煌倚在柳轩的肩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翻阅著众多画像，已经身穿单衣打算披发就寝的他，显露出他不为人知的雍雅美态。
龙煌具有一种千变万化的气质，所以只要稍稍改变衣著打扮，就会有著惊人的效果。
平日身穿龙袍束发敛容的他，英气勃然，凛然有威。
若是穿著轻便，则显得潇洒从容，狂放不羁。
假使是他卸下防备的真正模样，就像是慵懒优雅，微带清豔的魅色。
他轻轻地打了个喷嚏，随手将名册扔给了柳轩。
「帮我提点意见吧！」
柳轩翻了翻，说道：
「我听说南方慕容家打算把他们的双生明珠送进宫来。」
龙煌眨了眨眼，「你是说慕容琉跟慕容璃两姊妹？」
「我见过她们，不愧是慕容世家的女子，很有个性也懂进退，应该是你中意的类型。」
龙煌也不多说，「好，那就她们吧！」
「反正我也觊觎慕容世家那块南方大饼很久了。」
柳轩轻轻微笑。「慕容家主子年事已高，最近几个儿子之间小有争执，多半是为了掌权吧！」
「怎麽，有机可趁？」龙煌心念电转，刹时明白。
「我们可以扶植四房之子慕容翎，他是几个儿子中最出色的，而且势单力孤，也好收拢。」
「那就让你去办吧！」
自古以来，政商合谋，只有利上加利的可能，没有道理舍弃这条一本万利的路子，虽然手段总会有些肮脏就是了，不过这世上那件事不是如此呢？
历代王朝总是重农抑商，但是却不知商业的繁荣即是天下太平的表徵，只是决不可舍本逐末，就是掌权者所要注意的问题了。
以商为本的局势容易倾向过於动盪，基本上国之根本还是农林渔牧，这是不会改变的。
「你还有哪些中意的人选吗？」柳轩意有所指地问。
龙煌洒然一笑，「你拐弯抹角想说些什麽啊？」
「你心知肚明。」柳轩不以为忤地打著哑谜。
龙煌高深莫测地沈默著，柳轩只得叹了一口气。
「你会召高晴入宫吗？」
高晴，是赵麒母系的亲表妹，曾经跟他有过一段婚约，不过因为赵麒被格出家门，所以这纸婚约就这麽无疾而终了。
赵麒与这位表妹从小感情甚笃，虽然无涉情爱，但却是赵麒少数放在眼里的女子，在共事的几年，龙煌与柳轩都听过他提过这个冰雪聪明，行事丝毫不让须眉的表妹。
「我对她......很有兴趣。」龙煌的眼中并没有笑意。「而且她的家世也非常合适。」
在凤帝年间与赵氏一族同时被贬离京城的高家，一直是王朝著名的腐书网，若非韩氏在京城独大，否则高家当中也是人才济济，不乏许多为官的好人才，但因为高家的女儿在後宫与凤帝一同侍奉苍龙皇朝的中宗皇帝之时，因为彼此心中有隙，以致於当凤帝得势之後，高家就一直受到凤帝的贬抑。
龙煌淡淡一笑，「我到要看看她有什麽过人的能耐。」
「如此公私不分不好吧！犯的著这麽挑衅赵麒吗？你不怕他真的动怒？」
柳轩似笑非笑地说著，心中很清楚龙煌的盘算。
「哼！他敢？」龙煌眯起了眼，气势慑人。
柳轩忍不住苦笑，「又再闹别扭了。」
「哼！我要睡了，别再说那讨厌鬼的事情！」
龙煌一骨碌地起身，脚步飞快地走回九霄殿。
柳轩摇摇头，这不是赌气是什麽？
「就寝之前要记得喝药啊！」
亲征时候的伤一直没有好全，连日操劳下来恐成旧疾啊！
「知道了知道了！」见龙煌不耐烦地挥手，柳轩不禁轻笑。
他真的很庆幸，龙煌在当上皇帝之後，还能保持著这份难得的率真，天下这个担子实在太重，若只有他一人，又怎麽可能扛的起来？
薰风袭来，甜腻的栀子香气缭绕著重重宫闱，若有似无，忽浓忽淡。
柳轩微微地垂下了眼。
龙煌昨日遣人在御花园中植了一大丛栀子，从御书房到寝殿的路上皆是那高洁白花的蜜香。
龙煌他.........什麽时候开始喜欢栀子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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