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迟疑了片刻,滕小青从衣袖中取出几封书信递给元景帝,道:"这是从敬王府搜出来的,还请陛下过目。" 元景帝接过翻看了几页,脸色顿时大变,大声喊道:"宫商,宫商你给我滚进来!" 宫商听到呼喊,匆忙进来跪在殿下:"陛下。" 元景帝将书信掷在他怀里,恨声问道:"宫商,你有什麽要说的。" 宫商并不看这些书信,只冷静地回答:"这些都是奴才写给敬王的密信。" 元景帝颤抖的手指向宫商:"为什麽要背叛朕?" "奴才没有背叛陛下。" 宫商淡淡地道,"奴才根本是敬王派进宫来监视陛下的。" 元景帝又惊又怒,颤声道:"朕......朕还以为你是值得信任的......" 宫商向元景帝深深叩首:"奴才辜负了陛下,罪该万死!" 当他抬起头来仰视元景帝时,脸色已呈黑灰色,口鼻皆流下黑血。 元景帝大惊:"你......" "陛下,宫商自进宫之日起就料到会有今日,但我又何尝愿意如此。只是我唯一的妹妹在敬王手中,宫商也身不由己。半年前宫商才知道妹妹其实早就死了,从那时起宫商再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陛下的事。" "陛下,宫商如今除了一条贱命没有什麽可以抵偿所犯下的罪,只有一死罢了......" 滕小青看著宫商咽下最後一口气,心中暗暗叹息。想来当日便是宫商刻意散布谣言,逼使自己和元景帝联手,敬王纵使精明一世也料不到最後竟被个无权无势的废人给设计了。 "为什麽?"元景帝失神地望著宫商的尸体,"连你也抛弃朕,在这世上朕还能相信谁?" 他求助的将目光转向滕小青:"告诉朕。" "只有陛下一人而已。"滕小青轻叹,"陛下生而为天子,称寡人,注定要孤单一世。" 〖自〗 "怎麽会呢?连天下都是朕的,天下所有人都是朕的,朕又怎麽会孤单呢?" "小青,你是朕最爱的人,难道朕连你也不能相信吗?" 元景帝握住滕小青的双肩,贪恋地在他双眸之中寻找著答案。滕小青微笑著,眼神澄静空明。 "朕看不到你的心!你要的到底是什麽?真的只是权势吗?若你得到想要的一切,会变成什麽样子?" 若你得到想要的一切,会变成什麽样子? 滕小青苦笑,好像若干年前有人说过相似的话呢! 他从书架上取下一卷画轴缓缓打开,记忆之门也在此时被缓缓推开了。 "大哥。"滕小青乍然在宗原身後出声,宗原受惊地将面前的卷轴胡乱收起。 滕小青暗自好笑,方才他在书房外就见宗原对住一卷画像出神,竟未察觉他走近身边。宗原曾跟随平亦然大师学习作画,对书画甚为著迷,这会儿想必是得到了什麽佳作,教他痴迷得忘了形。 "什麽好东西,大哥竟舍不得让兄弟也开开眼麽?"滕小青玩笑著从宗原手中抢过画轴。 宗原见滕小青已经打开了画轴,神色大窘,呐呐地说:"这只是为兄的涂鸦之作,见不得人的。" "画得很好呀!花为精神玉当骨,真是个绝色佳人呢!"滕小青赞叹著说,笑意却从他的嘴角边悄然隐去。 "是大哥的心上人?"滕小青又重新拾起笑颜。 宗原胀红著脸:"仅是见过一面而已......" "虽然只见过一面,可大哥却从此为她神魂颠倒了!"滕小青调笑道,"大哥是在哪里遇到她的,可知道她是谁家的姑娘,可需要小弟相帮做媒?" 宗原的神情忽然黯淡,低叹一声:"上月在宫中当值的时候,听到松稚园有丝竹之声,我为琴声所吸引不觉走进园中,看见她在松林间抚琴......想来她应是宫中的妃嫔。" 滕小青惊讶:"果真如此,她就是大哥不应想也不能想之人。" 宗原谓叹道:"我何尝不知,只是情难自禁,越想忘记她却偏偏入我梦来。" 滕小青沈声道:"大哥,你需听我一言。今後你万万不要和旁人再提起此事,连这幅画也得毁掉。若这画落到敬王手中恐怕对大哥,对义父都会不利。" 他将画轴收起,又道:"恐怕大哥舍不得这画,如果大哥不嫌小弟多事,就交由我来处理。" 未及宗原答应,滕小青已将画轴藏入袖中匆匆离去。待走出了宗原的视线,他的神情顿时凄惶起来,身体无力地倚在墙上。 我还以为你不解风情,谁知你已情有独终,此刻倒教我将心如何著落? 十 滕小青离开宗府,心烦意乱地在城中闲逛。晃到百味馆,他进去拣楼上靠窗的位子坐下要了壶茶,点了几个菜,一手托腮对牢天空出神。直到夕阳西沈他会钞离去,桌上的菜仍一箸未动。 行至雅颂书院,天色已然全黑。滕小青从後墙跳进书院,轻车熟路地来到一进院落,轻轻敲击一间瓦房的窗楞。 "是谁扰人清梦?"屋内一个慵懒的声音,房门"吱"地被打开了。 滕小青沈著脸进去,将袖中画像打开扔到书桌上。 屋中人整理著衣衫走过来观看,忽地高声笑起来:"这是谁为我画的?画得真好!" 滕小青冷笑:"莫言,你少在那里装腔作势!我问你,你平白无故到宫里弹的什麽琴?" 莫言咯咯笑道:"你何须如此动怒?莫非这画是你那位宗大哥所作?" 他走近滕小青,在滕小青耳畔轻声道:"你喜欢他,是吧?" 滕小青铁青著脸色推开莫言:"你究竟在打什麽主意?" 莫言见滕小青动怒,益发笑得研媚:"你还记得你我初识那日我对你说得话麽?我说,只要是你想要的,无论权势、名誉、金钱抑或是美女,哪怕是什麽人的性命,我都会设法教你如愿。今日我再告诉你一句话──你可千万别爱上什麽人,因为你所爱的人最後一定会被我抢走。" 〖自〗 "我很想知道,当你拥有一切却无法得到心爱的人,会变成什麽样子?" 滕小青也想知道莫言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这几年来他也曾屡次调查莫言的来历,但却始终一无所获。 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莫言对我再也没有任何威胁。因为在这世上我不爱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爱我。 滕小青正要收起画像,忽然听到有人走进书房。他以为是仆人进来倒茶,却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陛下怎麽出宫了?"滕小青看见书房外还站著一人,又问,"是谁跟著陛下来的?" 元景帝笑道:"还不是你新调来的那个楞头青侍卫,朕说要到你这里看看,他紧张得跟什麽似的,说什麽也要跟著来。" 滕小青也笑了:"是我吩咐飞鹰随侍陛下左右不得离开的。说起来他为人虽然鲁莽缺少帅才,但是武功极高,马上功夫也不错,上阵必是一元猛将。等京城的局势稳定下来,我打算派他个大将军去西边古帅手下效力。" 滕小青想了想又道:"但是陛下深夜出宫有诸多危险,飞鹰本应阻止陛下才是,就这一点他明日还须受罚。" "你别罚他。"元景帝替飞鹰求情,"他也力劝朕不要出宫,是朕执意要来看你。这几月你我早晚起卧都在一处,现今你说走就搬出宫来了,朕一人在偌大的建安宫竟然无法安眠。" "宫中有三千佳丽都翘首盼望陛下临幸,陛下又何愁寂寞呢?" 元景帝气恼偏又无处发作,只得道:"朕已著人把朗轩收拾干净了。你那日不是说朗轩景色空气俱佳,最适合夏夜读书。朕知道你不喜欢建安宫,不如你搬到那里去住,也方便你我君臣商议国事。" 滕小青避而不答,只说:"夜已深了,陛下再不回宫恐怕不妥,还是教飞鹰护送陛下即刻回宫。" 元景帝故意叉开话题:"方才朕见你看画看得出神,可否也让朕一观?" 滕小青心中一动,取过画轴打开:"陛下请看。" 元景帝接过画卷在灯下细看,评道:"画得不错。"说罢将画交还给滕小青。 滕小青惊讶:"只是不错而已?" "笔法细腻,画工也很精细,是幅不错的肖像,可还说不上是上品。" "臣问的不是画,是画中的人。陛下难道不觉得画中人是罕见的美人麽?" "确是位绝色佳人。" "陛下可愿见见这绝色佳人?" 元景帝终於明白了滕小青话中的意思,不由怒气上涌,举手便给了滕小青一个耳光,滕小青苍白的脸上立时浮起鲜红的掌印。 飞鹰在外面听见声音,不明就里地闯将进来,却被元景帝恶狠狠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你还真以为你是国色天香,宫里就找不出比你更美的人?或是你觉得朕天生喜好男色不成?" 元景帝抓起画像,三两下将它撕了个粉碎,怒气冲天地快步离开,走到院中又回头道,"明天你就给朕搬回宫来!否则朕让人拆了你的房子!" 对著一地碎纸片,滕小青抚著脸上的红肿微笑。 莫言,这世上也有你抢不走的人呢,只可惜我心里早已经没有半丁点的爱能给他了。 十一 元景十年夏,敬王被暗杀,元景帝借助滕正庭的兵权控制了京城的局势,在短短半个月内敬王在朝廷内的势力被一扫而光,滕小青取代江之翔登上左丞相之位,官阶已然超过了三朝老臣许连坤。 元景十年秋,滕正庭被封定国候,赏邑千里。在此之後滕正庭呈表辞去兵部尚书、全国兵马大元帅之职。愿兵部侍郎李奉天接任兵部尚书一职,但兵部的一切权力实际由滕小青把持,所有兵务调防事宜皆需奉圣旨或左丞相滕小青的手令而行。 令人意外的是,先前被敬王构陷的一干老臣虽然得到了朝廷的抚恤,但并没有如人们预期的官复原职。一批年轻的臣子被任命,印证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老话。 元景帝甫一退朝,就匆匆赶往朗轩。当值的太监见到圣驾想要大声通报,却被元景帝摆手阻止了。 〖自〗 元景帝悄无声息地走进朗轩,滕小青正半倚在卧榻上翻阅公文。察觉到有人进入室内,滕小青略略一抬眼,见是元景帝就又把神思凝聚在公文上。 元景帝受到冷落也不著恼,贴著滕小青的身子坐到卧榻边,从滕小青手中取过公文放到一边。他弯过左臂搂住滕小青的腰心痛地道:"朕让你好生休息你又忘了麽?你就是少看几日公文天也不会塌下来,早点把身体养好才是正经。" 滕小青轻轻挣开元景帝的怀抱,笑道:"大白天的就这麽躺著也睡不著,翻翻公文权当解闷罢了。" 元景帝见他平日苍白的脸色这会儿泛著些绯红,红的嘴角微微带著笑意,忍不住低头吻住这柔润的唇瓣,但双唇触及之处只觉一片火热,忙伸手到滕小青额上试他的体温。 "你看你,要是好好休息何至於病情反复了十几日还不见好。"元景帝又急又气,"朕这就传太医再来给你瞧瞧。这群庸医,再治不好你的病,朕就要了他们的脑袋!" 滕小青骇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一服药就能药到病除的,我再吃几服药也就好了,不必再传太医了!" 元景帝按住滕小青,让他平躺下来。滕小青想挣扎坐起,却觉胸口发闷,喉中一甜几点殷红洒在元景帝杏黄的前襟上,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太医!快去把所有的太医都给朕传来!"元景帝惊惧地扶住滕小青的身体,双手紧紧握住他的肩臂,生怕稍一松手怀中的人会就此消失不见。 "不要再对朕说甚麽‘偶感风寒'!偶感风寒会他会至今不愈麽?偶感风寒他怎麽就吐血了呢?"元景帝咆哮著,他面前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太医哆嗦著身子却无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元景帝冷笑一声:"亏你们吃著朝廷的俸禄,还敢称什麽‘华佗在世',今天若没人能治好滕相的病,朕就把你们都给活剐了!" "陛下。"一名跪在角落中服色最卑的太医壮著胆子说,"小臣倒是对相爷的病有一点浅见。" "快倒前面来说!"元景帝忙道。 那名太医站起弓著身体穿过人丛,跪在元景帝脚边:"小臣看相爷的病症好像不是病,恐怕是中了毒!" 元景帝大惊:"中毒?你确定?" 太医忙道:"小臣职位低微,没有替相爷诊过脉,只是觉得小臣所听闻到的相爷的病症,很象是一种罕见的毒物毒发时的症状。但不诊脉小臣无法确定小臣的判断是否正确。" 元景帝急道:"那你立即随朕进去替小青诊脉!"情急之下,他忘记在众人面前称呼滕小青为滕相,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 太医随元景帝走进内室,床榻上的帐幔低垂,榻边放著张锦凳。太医小心翼翼地半坐在锦凳上,见帐幔之中伸出一只手来,便以三指搭在脉穴之上凝神为滕小青把脉。 片刻,他站起身来对元景帝施礼道:"还请陛下允许小臣观看相爷的气色。" 帐幔掀起,滕小青失却血色的脸映入他的眼帘。 滕小青此时已经醒转,他无力地睁开双眼,目光在太医身上稍作停留又转向元景帝,嘴边强带著一丝微笑。浑身的炽热已经使滕小青清澈的眼波变得迷蒙起来,元景帝看在眼里不由心痛地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 "啊!"太医惊呼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到他身上。他定了定神,正色道:"陛下,和小臣原先猜想的一样,滕相爷正是中了一种名为‘丝萝'的毒。这种毒发作起来并不立刻置人於死地,中毒者就像患病一般,身体时好时坏,病情时重时轻。这种情形总要缠绵个一年半载,中毒者才会死亡。" 元景帝急急问道:"可有解法?" "解法是有的,只是这毒名为‘丝萝'就是指它象丝萝一般纠缠不清,毒发时如此,解毒时也如此。解去此毒前後共要用三十七服药,需时至少在两个月。" 听到此毒有解,元景帝已是长出一口气:"无防,只要你能解毒,用多少时间都无防。对了,你叫什麽名字,现在太医院任何职?" "小臣陈绍,现任五品太医。"陈绍恭声回答。 "擢升你为二品。不过两个月後滕相如果还没有康复,你就提著头来见朕吧!" 想到有人要加害滕小青,元景帝又恨声道:"朕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下毒的人找出来!" "陛下。"滕小青微弱地唤道,"请不要追查下毒的人了。" "为什麽?"元景帝知道滕小青不是宽容的人,於是诧异地问。 带著虚弱的微笑,滕小青轻轻地说:"我想自己解决这件事,请陛下就不要过问了。" 十二 喝下那苦得能教人吐出舌头来的药汁,滕小青将手中的空碗递给侍立在一旁的陈绍。陈绍正要退下,滕小青却又叫住他。 "陈太医,您医术高明,却不知能否医治缠绕我多年的顽疾。" 陈绍立时恭声道:"陈绍不敢自言医术高明,只愿尽心竭力服侍相爷。" 滕小青漫不经心地微笑著:"我经常产生一种幻觉,老是觉得有人要害我似的,总要杀掉个把人的心里才觉得太平。最近我好像又有这种幻觉了,陈太医您看我这病能医麽?"
3/12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