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他听出我的脚步声,也许他察觉到我的气息,他的身体象是被冷冻住。 僵硬冰冷的气息散发出来,不信任的感觉让人气愤。 然后良久,渐渐地,他仿佛冰雪慢慢融化一般,徐徐地放松,终于嘴角弯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欣喜地睁开眼,大声尖叫。 我被他的尖叫声吓到,没想到他会有那么大反应,一只手捂耳,一只手去捂他的嘴,结果两样都皆告失败。 不巧的是指尖碰到他柔软的嘴唇,娇嫩的触感立刻使我心头闪过一阵酥麻,几乎融化成一瘫糖浆,饶过他,而且向他投降。 "这一定是在作梦,是梦呀!" 晓华从床上开心地跳起来,面上挂着梦中才有的迷幻笑容,抱住我,再不肯放手。 拥抱的过程中,腕上的伤口触到了我的身体,疼得他一颤,他却揽得更紧。 我对不停对自己说:无情,记住,一定要无情,他只是荣辉派来的骗子。 将晓华的手从我肩上拉下来,向后退几步,使两人之间保持一米的距离。 晓华不解,向前踏步,我又退,一直退到厅里。 我运用全身的力量,戴上最钢硬虚伪的面具,冷酷地对晓华说:"罗晶临走前求我来见你,你可以对我说一句话。" 晓华仿佛从梦中惊醒,瞬间变成一只惊慌的小兔,向我冲过来。 我灵巧地侧身闪开,让他扑不到我,哪知道他的目标不是我,是半开的大门。 用全力把大门推上,反锁,晓华以的身体为门栓,堵住我的退路。 "你以为凭这样可以栏得住我吗?" 我冷笑,笑晓华的幼稚。 他现在虚弱无力,哪里拦得住平时就可以轻易征服他的我。 晓华猛烈地摇头,眼眶全湿了,晶晶莹莹的,泪却没有滴下来。 "不,不许走,我知道美梦不会长久,可是噩梦却来得太快。" 他顿了顿继续说,声音已经沙哑,带着泣音。 "每一次在梦里,你都呼一声就不见了,我哭了好久,到处都找不到你,有时候你在海的中间,有时候你在悬崖的另一头,有时候你斩断我们之间唯一的吊索,你总是想尽一切方法离我而去,今天我绝不再放你走。" 泪还是落下来了,滴在前襟敞开露出的性感锁骨上,存在那里,晶亮如星辰。 "我在梦里都不敢想象你情人节的时候会来看我,每到二月十三的晚上,我一定会在钟声里变成全身尘土一文不值的灰姑娘,你把所有送给我的爱都收回去,不是说送出的礼物不能收回吗?你却要全部都拿走。" 晓华的脸色变得很坚毅,坚毅得我软弱,泪渐渐收止住,一双眼又大又亮,澄净得吓人。 "我不哭了,哭也没有用。哭着看你欺负我,哭着看你走,哭,也不要我。我不哭,不在梦里的时候,我总是怕你,怕你发现我的身份不爱我,怕你会丢下我,怕你再也不肯见我,可是怕也没有用,你还是不肯再爱我。" 晓华的话句如泣如诉,激动得全身颤抖,仍在不停地诉说。 被他说得我也分不太清楚这一刻是梦是醒,仿佛也跟着他入了梦。 梦境外的晓华怯懦无力,谁知道以为身在梦中的他,却在坚强不屈。 我用心铸成的铜墙铁壁,正在被他的一字一句,一下一下地凿着,即将穿孔。 想告知他,这不是梦,我真实地存在,突然间却觉得不如让他以为是梦,就算呆会我离去,于他不过是梦醒,也不可谓是一件好事。 "家明,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对于晓华突然提出的问题,我的确没有概念,左右看看,晓华家并没有月历,我的脸海里只有办公室黑板上斗大的一个红"1"。 竞标会是哪一天呢?--好象是二月十五。 "二月十四。" 我皱眉,不知道晓华对日期有什么疑问,难道我的出现和日期有什么关系? 晓华挤出一丝惨淡的笑容。 "二月十四。情人节。没想到你情人节的时候会来看我。" 抬起头来晓华满怀希望地看着我,脸上晕出一层爱情的光彩。 我却形容凄惨,呆立在地。 没想到今天会是情人节,我无心为晓华留下一线希望。 赶项目赶昏了头,特地跑过来对判了死刑的人说今天你不会死,而我完全没有赦免死刑犯的意思。 靠在门上的晓华突然发疯般地冲过来狠狠地抱紧我,把他的泪洒在我的胸膛,我的心,不停地死心不息地呢喃:"告诉我呀,家明,告诉我,你还是爱我的,你舍不得我,所以情人节特地来看我。我知道这不是梦,我醒着,从抱你那一刻起,你身上的体温就提醒我这不是梦,你真实地站在我眼前,情人节特地来看我,向我说声还在爱我,你说呀,说呀!" 晓华的双臂拥得好紧,紧得我的心仿佛被箍住。 他的神情太过凄厉,他的渴望太过浓烈,他的祈求太过真切,他的爱太过疯狂,如果我轻轻地告诉他:这一切只是场误会,他会不会就此疯掉? 就算我的心是一只不肯张开的深水蚌,现在也被他的爱撬开。 我也想回拥紧他,我也想对他说我爱他,我也想向他大喊我们忘记过去吧。 可是我不行。 我不能忘记他的身份。 荣辉似一堵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墙,横在我们中间,成为分隔爱情的壁垒。 如果没有荣辉,如果晓华没有特殊的身份,如果晓华一开始没有骗我,或许,今天我见识到晓华的痴情,我肯为他放弃一切,与他远走高飞。 可是,一切说出来都太迟。 遗憾之所以被称为遗憾,就是因为它的不可弥补。 我可以为了晓华不再拥紧罗晶,我可以为了晓华不再爱上别的男男女女,我却不可以轻轻地抬起手,接住他瘦弱的身体,将他拥进怀里,用热烫温暖他冰冷的身体,用我的爱让他一生不再落泪。 任晓华痴情地抱着,任晓华的泪打湿我半个肩头。 我比晓华更加无助,他至少可以主动拥着我,而我?能做的只有内心的激烈斗争和酸楚苦涩。 "家明,我不该瞒着你,不该对你隐瞒荣辉是我哥哥的事实,可是我从没骗过你呀,他是爸爸的儿子,和我不是一个母亲,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呀。" 晓华仍然在我肩头抽抽咽咽地哭,试图解释他与荣辉的联系。 可是,还有用吗? 无论如何,他是荣辉的弟弟,是荣辉至亲的人,流着和荣辉同宗的血。 我听到晓华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即不怒,也没有原谅,为此晓华抬起头来审视我,两只原本美丽的眼睛又红又肿。 不是不怒,不是不恨,也不是不爱,我不知道该怎么对晓华说,太过于恨荣辉,所以他也被牺牲了,难以幸免,除非荣辉从未存在过,除非我和他从未开始过这场毁灭一切的战争。 现在,战火已经让和平和安静灰飞烟灭,除开消灭荣辉,我想不出其它解困的方法。 我还是伸出手揽住了晓华,用指尖去轻揉晓华肿得象灯泡一样的眼。 触手之处,水流骤然变大,怀里的身子更为密贴向自己。 "家明,爱我。" 晓华嘟起嘴,向我索爱,哪里知道我的爱讲条件。 "晓华,听我说。"我让自己的声音尽量轻柔,怕泄露话里的残酷,"帮我去荣氏拿资讯港项目的底价,如果拿到底价我赢了荣辉,订单一拿到手报了罗氏大恩,我们就去地中海。" 明天是竞标日,荣氏的底价肯定已经做好,收在只有荣辉知道的地方。 晓华与他是同父异母兄弟,只有晓华可以近荣辉身,拿到最后的项目底价,如果我掌握了荣氏底价的最后一张牌,无论如何出牌,荣氏都只有输路一条。 我想赢,想得发疯,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打败荣辉,现在我都肯做,包括卑鄙地利用晓华。 荣辉卑鄙地利用弟弟来引诱我,还故布疑阵主动打电话来叫我不要亲近晓华,以荣辉对我性格的了解,一定早就算计好我会乖乖就范。 一环套一环的局,不过是为了除去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如今我也放弃矜贵和自尊,只要打败荣辉,吐气扬眉,做阴沟里的老鼠又有何所谓? 我也厌恶自己的虚伪做作,可是仍然轻怜蜜意地抱紧晓华,用手指在他的唇上搓磨,勾起他满身的情欲,并不失时机地说:"晓华,我爱你,我需要那份底价,你也不想我欠下罗氏的恩不还,做个忘恩负义的人是不?" 晓华开始惊讶地看着我,没想到我会提出过分的要求,但是,在我的爱意里,他渐渐软化,正直感敌不过对我爱的需求,默默地垂下了头。 "晓华,我爱你。" 半真半假地说出三个字,我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的心意。 爱晓华,恨荣辉,交缠在一起,暗想,就算晓华拿回底价,我也难以原谅他吧。 讲条件的爱情,并不是真的爱情。 我迟疑地拥着晓华走向大床。 晓华在我提出要求后,就很温驯柔贴,刚进门时的为爱疯狂全然不见,象只理顺了毛的小猫,渴望主人的宠爱。
与晓华的缠绵,我们两个人都做得很勉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身子太过虚弱,怎么也激动不起来。 我心里哽着一条刺,自然也不会太热烈。 不冷不淡地做爱,越做越无趣,如一场机械运动,草草了事。 我根本没有脱衣服,从晓华的身体里退出来,穿好长裤要走,被晓华受伤的手拉住。 "走了吗?" 晓华的眼睛比刚才哭的时候肿得更大,油光红亮的,可以滴出水来。 明知道我要走,问出来的尽是不舍之意,却留不住我。 我沉默地点点头,将衣衫整理好。 晓华不顾自己全身零乱,从被子上捡起我的领带,帮我打上。 一双曾经深深眷恋过的手,纤如如玉的手指与我暗红得如血腥的领带纠缠,晓华并不擅长打那个小小的结,红色布条在他的指间绕来绕去,也绕不出想要的结果。 他的视线低垂,一张小脸就在我的面前。 完事后脸上还布满情欲的羞红,小巧的鼻子轻轻扇动,将煽情的热气呼在我的颈上,嘴唇轻抿,因为打不好结暗自用力。 现在的晓华,比一刻前床上的男人更为诱人,象一颗熟透的草莓,等待来人采拮。 我冲动得想卷起他,再来一次,却在这时候,领结打好了。 他握着领带,再整整,温柔地问我:"会不会太紧?" "不紧。"我把他的手从脖子上拿下来,轻轻地说:"记得去拿底价,晚上我回来,我们到时再做。" 向他挤挤眼,他可能有些不舒服,脸色渐白,却欣喜地盯着我说:"你晚上真的会来。" 我点头。 当然会来,哪里有荣氏的底价,我一定会到。 晓华和我一块出门,看到他上了一辆出租车,我才开车走人。 回到公司后,同事们都说我好似笃定会赢,笑得璨若春花。 我当然开心,因为晓华一定会将荣氏底价带给我。 他是那么爱我,如果用底价可以换得我的爱,粉身碎骨他都会去拿回来。 下午很漫长,好在罗晶找电话回来,告诉我平安到达,已经安顿好,不用担心。 法国巴黎正在下本城从未有过的大雪,厚厚的白色棉絮,包裹下不尽地美丽繁华世界,天气就算冷,也冷得开心自在。 罗晶的话语很兴奋,一半是为了雪,一半是为了新鲜的世界。 看样子她很适应那边的环境,我替她开心。 最后她说要收线的时候,我想问她在机场有没有见到荣辉,后来想想,问题太突凸,不要打扰了她玩乐的雅兴。 电话挂断后才发觉,不知不觉,已到下班时分。 走出办公室,所有为竞标会准备的员工都没有走,反而聚集到一处。 "大家辛苦了。" 我向他们说,他们为公司工作,也为我工作,为我赢荣辉而做。 "一切都准备好了。" 销售部经理向我说,不止他一个,其他人脸上也尽是必赢的信心。 "明天等我的好消息。" 取过销售部经理递上的最后资料,我明天不会回公司,直接开车到竞标会现场,荣华酒店的会议厅。 开完竞标会,后面还有一个酒会,不过胜利的消息在宣布的时候就将由电信网络传递到世界各个角落,包括纽约金融市场。 明天一早九点钟竞标商递上最后报价,两个小时招商方阅读考虑,十一点半正式宣布结果,中午自助餐会。 半天的行程安排不算复杂,胜负成败就此一朝。 早在一周前方案设计书和官方已经递上,明天递交的是折实价(真正的成交价),所要决定的是哪家的价格性能比最高,即最终采用哪一家。 方案设计罗氏与荣氏不相伯仲,需要较量地只有价格。 同事们渐渐散去,我也收拾东西回晓华家等最后的资源。
天黑得很早,还没到家已经是青灰天色,乌云密布地,好似有一场寒雨。 我用晓华以前给过的钥匙开门,屋里没人,他仍然没有回来。 从还有蒙蒙的灰色,一直坐到屋子里变得黑洞洞一片。 所有的家具变得只有一层淡黑色的轮廓。 天气奇冷,大概是整个冬天最寒冷的一天。 窗户的透明玻璃上结了一层淡薄的水雾, 将极远处的霓虹灯印成一团五彩的光影。 我一直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听挂钟走动的声音,听自己心跳的声音,听肚子开始"咕咕"叫饿的声音。 晓华仍然没有回来,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由开头的笃定自信,渐渐变得担心。 外面好冷,看情况是变天了,晓华变够衣服没有? 他已经太瘦,不要又在今夜冻病了。 冰寒带来的刺痛一点也不能减少我对晓华的想念,他会不会冻病在哪里?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再加不安。 会不会被荣辉抓起来了。 晓华去偷底价,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如果不小心被荣辉识穿或者发现,荣辉会不会伤害他? 眼前仿佛出现一幕兄弟对峙的情景。 荣辉手里的枪尖闪耀着金属光泽,晓华缩成一团呆在墙角苦苦哀求,可是荣辉并不肯放过他,狞笑着举枪走近他,用冰冷的金属枪尖对着晓华的太阳穴,欣赏着他恐惧的颤抖,欣赏他绝望的哭泣。 "不--" 我坐在黑暗中大叫,让叫声震疼我的耳,让声音在空寂的失去晓华的空间里震荡回响。 晓华,我需要你,快回来吧,不管有没有底价,快回来吧。 某些想法在我的情感里高喊,我被自己吓呆在原地。 没有晓华的时间,我竟然会如此担心。 身旁的爱人,如果没有失去,就算是吵闹,就算是伤害,也从来不会担心,只有当失去的时候,才会把心也掏出来,对着"噗噗"跳的红色大声哭泣。 我神经质地把手机掏出来,对着小小方块的屏幕,看着它在我手里亮起灯光。 黑暗的屋子里,一方小小的亮块独自亮起,那里面有荣辉,只需要我轻轻地按下一个键,它就会帮我接通荣辉的电话,带我亲自去质问他,晓华是否受到了伤害。 一个由数字组成的号码,一条最便捷的通道。 名片上抄下来的号码,从来没有使用过,这一刻,为了晓华,我几乎失去控制。 荣辉在手机的屏幕上狰狞地笑着,对我说:呵呵,我赢了,为了晓华,你求我呀。 慌乱地把手机扔向黑暗深渊中,亮块在与地板亲密接触后,弹起来打了几个滚,突然熄灭了。 不可以,绝不可以输给荣辉。 今天走到这一步,让晓华处于危险之中,只因为要赢荣辉。 离胜利只剩下一步之遥,我不能功败垂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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