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救我,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杀了我。 罗晶还是爱我的,见到我失魂落魄的情形,没有走,拉着我的手,给我些温暖和力量。 如果没有罗晶的手,我可能直接跌地上,再也爬不起来,这时候可以攀到支柱,而且迅速回复气力,全因罗晶的存在。 恨生出的气力,恨意满胸。 突然,我绝然地甩开罗晶的手,冲进卧室。 "滚,你给我滚。" 不管他还光着身子,不管他因为听见什么满脸的泪湿。 掀开被子,把一具不停向里缩的身子拉出来,象拎着黑黑,捏住他的脖子,一路拖着,拖出卧室,打开大门,象扔垃圾一样扔出门外。 晓华的手濒临灭亡一样地挣扎,不停尖叫着,向上来抱我的手。 扔到门外手,他死死地扣住我抓过他的手臂,十个手指交叉地扣住。 "别赶我,我不走,不走--家明,你误会了。" 晓华的尖叫声,如杀猫时发出的声音,尖厉惨烈,无与伦及,我却被怨恨蒙了心,蒙了耳,蒙了理智。 罗晶惊呆了,木头一样看着一切进行。 "啊--家明!不要赶我走!" 哭泣男人的头摇得象拨浪鼓,一双手握得我的手臂生疼。 哭?哭还有用吗? 我伸出空闲的手,把晓华死扣住握得发白的手指一根、一根、一根地掰开。 晓华哭得象个泪人,发直的眼盯着一丝一缕脱离开我的过程,每一颗流出的泪水都绝望地刺我一刀。 "不要哭了!哭也没有用!我的心全碎了!碎了的心可以补回来吗?" 用尽我全身的力气向晓华大吼,终于在他一震的时候,掰开最后两根手指。 "乓"地门应声关上。 我倒在门上,再也无力起身。 这回轮到罗晶大叫:"啊--你把他光着身子扔在门外。" 从模糊的泪水里,我见到罗晶惊惶失措的脸。 她过来扳我,我连自己都无力再动,她哪里扳得动。 "你哭了。" 罗晶用迟疑的声音,表达她认为的不可思议。 举着一滴透明液体,递到我的眼前。 "你这个冷血动物,居然哭了。" 我笑给罗晶看,当然是流泪流血的苦笑。 "我是人,当然也会流泪。" 罗晶蹲在我面前,接着干脆坐下。 苦涩地笑着对我说:"我一直以为你不是人,是一具钢铁,是只会对付荣辉的超级武器,你没有爱,没有感情,只有对荣辉的恨意和工作,那个男人是何许人,不管他是不是属于荣氏,能让你有血有肉,都不应该遭到这样的对待。" 门外面的世界究竟怎么样我不知道,大门一关,关绝一切声音,也关绝我的心。 不过罗晶指的是外面很冷,而且晓华光着身子,哪里都去不了。 我收起笑容,为什么,为什么我难得的一次冲动,会有一个罗晶来跟我谈现实。 "怎么办?我可以怎么办?" 我茫然地举起头,看着罗晶,刚才她没有离我而去,现在又关心着晓华会不会冻死。 罗晶是圣人,而我只是个凡人,我不能忍受晓华再回到我的屋子里来。 伤得太深也太痛,再见到晓华,再见到那张我曾深爱过的面孔,无异于将我切成碎片的凌迟。 荣辉呀荣辉,这一局你又赢了,我陈家明输得比你惨。 罗晶关心地把我揽进怀里,象慈母抱着孩子,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陈家明,别太意气用事了,就算是别人犯了错,你也没有权力将他处死,审判通常都由第三方来进行。" 原来受伤那么可怕,痛得我想残害他人,同时残害自己。 我不想听罗晶讲什么大道理,只想象个孩子一样依在母亲怀里。 心痛得太厉害,痛得让我无法呼吸,我开始用力地喘息,让自己得到多一点空气。 罗晶的怀抱好温暖,温暖得我想死去。 也许只有这里才能安眠,我沉入有魔鬼舞蹈的黑暗。
这个可怜的男人竟然在最愤怒的时候睡着了。 罗晶呆呆地看着陈家明的睡容,感觉着他紊乱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就算是逃入梦中也无法得到平静吧。 带着泪,倒在我怀里的模样,那么的无助和惊惶。 怒的应该是我,哭的应该是我,尖叫的应该是我,报怨的,哀伤的全都应该是我,哪知道我却在这里安慰他,并且关心门外男人的死活。 力气太小,根本无法挪开家明的身体,可是外面的人不能等。 晚间的温度只有五度,那个还在哭的男人可能会冻死。 轻轻地抚摸湿湿的脸孔,相识五六年,原来沉稳的男人可以那么的孩子气。 把背叛的爱人弄死了又怎么样,伤会好吗?心不会痛吗?记忆里不可磨灭的东西会消失吗? 撒气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呀。 就算是你流血,你受伤害,也应该听听他解释呀,或许他是无辜的呢。 知道你现在怒气攻心,根本不懂思考,我不能让你做出将来会后悔的事,就算是朋友,就算是看在你大叫救救我的份上,我要救你,也要救他。 明天,等你醒了,等你悟了,再谈判不迟。 罗晶拿出拖垃圾袋的气力,勉强地拖开陈家明。 地上的长毛地毯很厚,先让他在地上睡着。 从卧室里取来男人的衣物,轻轻地打开门。 门才开了一条缝,背靠着门坐在地上的男人扭身扑上来,嗓子似乎已经叫哑了,嘴张合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见到站在门口的是罗晶,两只眼瞪得象小鹿斑比,又大又圆,全泡在水里。 罗晶拉住男人用来阻隔门再次亲上的手,难道他不怕门再关上把手指夹断? 如果开门的是陈家明,这双纤细的柔夷恐怕已经不保。 "起来吧,陈家明睡了,他不想见你,你还是先穿好衣服回去吧。" 男人张了张口,仍然说不出话来,因为嗓子突然在这时候失灵,男人气恼得举拳直锤。 伤害自己的手被罗晶拉住,罗晶抛给男人一个苦涩的笑。 "难道你不知道他现在的心情?你现在进去只有更刺激他,更伤害他,不如等明天亮了,大家约出来再谈清楚。" 男人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 却什么也没有喊出来,情急的泪水象开了水头,哗哗不休。 把衣服递出去,挂在男人的身上,罗晶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人世间的情爱比苦难还要磨人呀。 "走吧,陈家明已经睡了,别再说什么了,你说了他也不会听,先回去吧。" 看着男人闭上眼睛,又睁开,开始听劝,机械地穿上衣物,机械地离去,罗晶对自己说:这也是个痴人,陈家明可能怪错了他。 拿来仍有余温的被子替昏睡中的陈家明盖上。 睡地上就地上吧,逃避就逃避吧,如果你逃进梦里,可以找到想要的安宁的话,就好好睡吧。 罗晶的眼泪滴在被子上。 离被子不远处就是已经暗黑色的咖啡渍。 客厅里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痕迹。 困得不行的罗晶找了张椅子靠着睡着。
不久后我醒来,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到天明。 我起来刷牙漱口的时候,罗晶还没有起来。 当我把熟睡的她摇醒,大叫着"八点了,起床上班",她一脸惊讶。 上下打量了半天,最后她吐出一句话:"陈家明,别死顶,这样不好。" 我已痛得麻木的心又是一阵抽疼,却反而扔一个笑容给她,"如果你再不收拾去上班,大主管迟到才真的不好。" 她迷迷蒙蒙的洗脸刷牙,因为她曾经在我家过夜,所以一直备有一次性的用品。 从浴室到厨房,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已经被我扫到垃圾筒扔了出去,除了黑黑。 黑黑还呆在它自己的小笼子里,我拎起它,被他的湿湿小黑眼一望,心就软了,又把它放回去。 就算是留下个纪念吧。 伤口受过伤,总会留个疤的。 来到公司的时候,同事都有一点怕我,离开我远远的。 我不太明白,抓住一个秘书问:"你在怕什么?"还不忘记扯开僵硬的嘴角,强挤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笑的笑容。 哪知道小秘书一点也不给面子,"哇"地哭起来,罗晶来了,才帮我解了围。 "回去,回去,回你办公室去,知道自己脸色差,就别到处吓人家小女孩,回去自己照照镜子去。" 我死得很冤枉,哪里存心吓她们呀,走到办公室的洗手间里,对着镜子想自己照照,突然苦笑起来。 小秘书当然会哭,谁见了鬼都会哭。 我现在的样子和鬼差不多。 脸色青绿,头发零乱,最主要横眉冷目,两眼发出恨意的精光。 罗晶果然是罗晶,只有她肯对我说这些话。 还好,竞标的时间太赶,不用多久我就把自己埋进如山的工作中。 平时也很少踏出办公室,中午晚餐都叫秘书买饭盒送进来。 竞标的项目建议书进展顺利,因为大家协同作战,所有的资料都收集得很快。 采购部门几个三方厂商的报价拿回来,也谈定了主要供货商的供应价格。 设计部门已经列出数种实现方案,并且列举出最优方案和各种优缺点。 市场部门接连召开了新产品发布酒会和世界级行业研讨会,罗氏的声誉节节高升。 最忙的还是销售部,全线出动,组织方案的编写,了解客户的需求,与客户沟通大会小会不断,与公司内部沟通也大会小会不断,所有的工作都要超质量完成,我听说已经有一个小年青买了一箱方便面,提了张弹簧床,以公司为家。 我很感动,所有的一切都在按计划,甚至超计划进行。 赢面变得越来越大,决胜局的准备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 为了感激同事们的支持,我也在办公室里加了张简易床,与同事们通宵奋战。 工作令人忘忧,工作令人快乐,这句话真是不错,比喝酒买醉要好得多。 工作后没有后遗症,最多累一点,睡两觉就没事,喝醉后还会有宿醉的头疼磨人。 我找到医治的良方,于是狂猛灌药。 有一天罗晶见到我说:"咦,看上去没事人一样了呢。" 我开心地朝她笑笑,继续工作。 他,头两天打电话到公司里找我,恰好我都出去开会去了。 后来我对秘书说,如果是他的电话,不用再接进来。
我已经完全把日子过昏头,白天黑夜不分,唯一记得的时间是离最后竞标日还有多少天。 因为我把倒数日期写在墙上,天数一天一天减少,我一天比一天紧张,一天比一天消瘦。 在苍白的黑板上写着触目惊心的红色血淋淋的"2"字时,罗晶来找我。 她有礼貌地敲门,微笑地推门走进办公室,"你好,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有事跟你说。" 罗晶现在已经成为我心目中伟大的女人,现在无论她穿什么我都觉得她美丽。 从前罗晶为搏我的赞美,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扔多少金钱和时间,可是今天她穿得很朴素,灰色的职业套装让我差点认不出来,而且妆也很淡。 "真美呀。"我发出由衷的赞美。 她巧笑嫣然,对我说:"少胡说,我要走了,今天下午的飞机,飞巴黎。" "为什么是巴黎。" 我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自己没有问:为什么要走。 仿佛早已知道她要走,两人间早已有无声的默契。 她再淡笑,令我恍然间觉得,可能是因为巴黎有会笑的蒙娜丽纱吧? 她扬起头,让视线在宽广无垠的窗外飞翔。 "听说巴黎很美,美得令人乐不思故乡。" 我很无力,跌坐在皮椅中,皮椅冰凉,陡然冷得让我打了个冷战。 原来,都是我的错,伤口没有好,被我盖起来,以为不存在,今天轻轻地揭开,痛得惊心。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时候,不方便留她,也许离开对她比较好。 罗晶交给我一封信,轻轻地说:"不要来送我。" 我还是去送她了,从纷乱的机场人群中找出她的身影。 她的影子有些孤单,却很美丽。 目送她头也不回地递上登机卡,踏入离境港,我第一次为除了母亲外的女人留泪。 倒在机场大厅的水泥柱上,我泪如泉涌。 是我身是福中不知福,是我配不上这么好的女人。 是我的错--老天已经给了我报应。 悲恸中突然我见到一个让我回复力量的灰影。 推着行李入港的绝对是荣辉,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识。 他也是去巴黎?
回到办公室拆开罗晶的信。 信里面没有一个字是为她自己而写。
易晓华是个好人。 易晓华是爱你的。 易晓华病了。 易晓华自杀了。 易晓华被救活过来。 易晓华还在等你。 家明,别铁石心肠,去看一看他,给他一个申诉的机会。 家明,你原本的善良哪里去了? 家明,我曾经爱过的家明,不会一句话都不听就判人罪的。 家明,去见见他吧,就算是看在相恋一场的份上。 家明,易晓华没有你会死,去见见他吧。 家明,我见到他如此爱你,为你们俩的爱情痛哭落泪。 家明,你瘦的好厉害,变得好厉害,有时候我怕你会在我面前死去。 家明,放生他吧,也放生你自己。 家明,别捂着伤口了,让它晒太阳,才会好。 家明,--
六个易晓华,十个家明。 纸上有水迹,晕开了一些字,将纸泡得有一滴一滴的皱痕,那是罗晶的泪。 我用指尖去感觉那些皱迹,仿佛轻触到罗晶的心。 继而,我的泪也滴上去,字更加模糊了。 在苍白的黑板上写着恐怖的红色大"1"的时候,我没有上班,去探望易晓华。 第 八 章 爱的条件 抛开繁忙的工作,开车去晓华家。 罗晶留下来的信,字里行间都在为晓华申诉,如果我连一次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罗晶会说我冷血无情。 不打算做一个罗晶唾弃的男人,所以我决定给晓华说一句话的机会。 去到他家里,听他说一句话,我就走。 昨天晚上又赶了一个通宵,我很疲倦,神经绷得如弓箭的弦。 快到晓华家门口的时候,我还在怪自己,为什么要感情用事,听信罗晶的话,浪费这种美国时间来见一个从头至尾背叛自己的人。 也许晓华的演技太高超,罗晶也被他的虚情假意骗了呢。 明天即将招开竞标会,现在的每分每秒更显得尤为珍贵,我在后悔,无限的后悔。 推门而入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听一句话就走,再不要上他的洋当。 屋里深深浅浅的蓝色汇成抑郁的海,如果说上次易晓华家是蓝色的梦幻仙境,今天扑面而来的则是一片低云暗淡的忧郁海洋。 蓝色是一种奇怪的颜色,它即宁静安详,却又冷漠绝情。 躺在床上,脸色比鱼肚还要苍白,身子得比小猫还要瘦弱,眼睛比老鼠皮还要灰暗的人是易晓华? 门没有锁好,轻轻地旋动把手,即可进入。 一望无尽的忧郁海里,易晓华是浮在海面落泪的美人鱼。 枕头上湿了一大片,睫毛上还挂着晨露般的小水珠。 眼睛轻轻地半闭着,应该听见有人进来也不抬眼,垂到床沿的手腕上赫然包着白得刺眼的纱布,仍然有红的血迹从纱布下沁出来,暗红的斑斑点点如冬雪里跌落尘埃的梅瓣。 向他走近,来到床前,我伸出手去,想握住他的伤口,可是理智不断地提醒:不要感情用事,他不过是个全心全意骗你的感情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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