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忙忙赶回住宿的地方,康顺王轻轻推开院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借着月光他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转身关上院门。才回头一看,就吓了一跳-- "冷。。。子寒!" 冷子寒岿然而立,手里提着一根绳子,冷冷地问道: "正是在下。王爷趁大家伙睡得熟,独自一人去何地了?" "本王是去。。。""本王要去哪,用得着跟你说吗?" 冷子寒嘿嘿冷笑了两声,举着绳子晃了晃: "在下留意王爷多日了。虽然是挟持,王爷也绝对有本事逃脱。。。那么,为何不走?为何装作无力逃脱?为何不趁这夜深逃走,又去而复返?" "。。。。。。" "王爷如此做,必无害人之心,如果要害,一路上我们就有十个脑袋也不够那些大内护卫砍的。既然如此,几个戏子又有什么值得王爷留恋的?" "。。。。。。" "莫非是。。。青伶?您是为了青伶留下?" "。。。。。。" "青伶是荀一的。" "。。。。。。" "残月为此拼了命。所以,青伶必须是荀一的,不能是别的什么人的,更不能是王爷您的。" "。。。。。。" "您不说话,是默认了?" 康顺王缓缓抬起双目,冷子寒看到,那双眼睛不似以往,剌剌地只有威严和冷酷,却透着些许柔和,些许笃定,甚至是,些许慈悲。这样的眼神,冷子寒从未在那个人脸上看到过。 "不是青伶。" "?" "本王不走,不是为青伶,而是想亲眼看看,杜青伶口中唱的‘人间'。" 冷子寒一震,若有所思地重复着: "人间?" "‘看这苛政满人间',真实的人世果真如此吗?" --这皇天浩土已经如此不堪了吗? "。。。青伶,到底去了哪里?" "还不知道,但我已经派人去寻了。" "嗯。。。王爷,你。。。心里果真有青伶。" --你这样的担心明明就是喜欢。 "不,本王憎恨戏子。。。不过,本王喜欢听戏,喜欢听杜青伶的戏。" --我不是喜欢杜青伶,我只是想了解他眼中的人世,是不是真如他所唱所感,如你们所唱所感。 冷子寒又是微微一怔,随即仰天长叹: "可惜杜青伶现在不是杜青伶,而是柳残月了。。。" 康顺王笑: "本王会让他再是杜青伶。还有,冷子寒,杜青伶不是任何人的,杜青伶是杜青伶自己的。。。" 康顺王慢慢走到冷子寒面前,从他手里夺过绳子: "告诉你,冷子寒,不要试图凭一己之意决定别人的命运!" 春之田野 撷若叶而归者 落花满色 而感前路 --古今和歌集 卷二 春歌下 云想衣裳花想容 杜青伶醒来的时候,看到了这辈子最可怕的情景。 这是哪里?莫非是误入藕花深处? 无数张浓妆艳抹的面孔如饿狼一样盯着他,无数颗金钻银镙反射的光芒刺痛他的双目,无数只白得耀眼的乳房在他面前摇曳生姿,无数件彩衣霓裳和着浓郁的香气从他的身体上飘来荡去,视觉、嗅觉完全被封杀。然后,耳边开始骚动起无数个杂乱聒噪的音符: "姐妹们快来看啊,他醒了,醒了!" "啊,醒啦哈!快看,这张脸生得多俊呀,比那锦绣坊的上等丝绸还光滑,啧啧啧" "果然如此,就是锦绣坊也织不出如此细腻之纹理。" "是啊,是啊,啧啧啧。。。" 于是,听觉也被夺去。 再后来,无数只或温润或冰凉的手伸到他身上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果然是。。。触手温润,小公子,你平素如何保养,也教教奴家。" "我。。。" --天生的!他在心里呐喊道。 于是,触觉也沦丧。 "小公子,你姓什么叫什么,家在何处啊?看着眼生,不是本地人吧,是不是春桃的相好啊?别不是从家里私奔来的?" --谁是春桃? "呦呦呦,差点忘记了,春桃吩咐了,他醒转了要给他喂药吃的。喝了那么多酒,又受了些风寒,不吃药恐身子骨吃不消。快端过来端过来!" "来了来了,姐姐如此着急,莫不是想吃公子豆腐?" "如果他想吃,我就让他吃我的。嘻嘻嘻,来,公子,乖乖地喝下去啊。" --这是什么,好难闻! 最后,味觉也被占领。至此,青伶的五感悉数缴械。 "你们离我远点!" 花丛集体后退。 "你这公子,奴家也是好心,才喂你吃药,你却斥责与我,当真是良心被狗吃了。春花,秋月,咱们走!" "哼!" "哼!" 花丛瞬间如风般消失,只剩下青伶傻傻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五感一下子又重回体内,这才觉得呼吸顺畅。方才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梦? "是梦。"他肯定地告诉自己。 --那么,这里就是酒馆。 杜青伶记忆仍停留在两天前。 当他推开房门时,看到的是男人女人的头顶,带着各色的顶帽,梳着高度不一的云鬓。一楼摆着五六张圆桌,四张空着,一张则坐满了人。青伶用眼扫了一下,发现刚才出现在梦里的"花丛"正围在圆桌旁,红粉艳脂,香肩酥胸,软语绵绵,娇笑切切。中间坐着两个男人,因是俯视,青伶看不清二人的容貌,但是从穿戴用度上看,应该也在豪绅之列。两人的地位明显不同,一个左拥右抱,所有的"花儿"都争着抢着为他夹菜,斟酒,另一个闷闷的只与一女子对饮。男人在花丛中推杯换盏,嘴里不清不楚地,满是那淫词艳赋。 好一幅活色生香的声色名利场! "原来是青楼。"杜青伶高高在上地冷冷瞧着,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 男人笑着掐了一把女人的脸,端起酒杯打算一饮而尽。却在仰头起杯的一刹,对上了楼上之人冷冷的目光。 两人均是一震。 青伶一震,是慑于此人冰冷的眼神。 同样是冷绝,康顺王虎瞳里透出的冷是坦白的,无需任何掩饰,它们用这样的温度,威风凛凛地向世人宣告着主人不可冒犯的威严。 而此人的冷,乃是掩藏在深处。就好比狐,嘴边犹自带着笑,眼里却已起了杀机,他的寒,让人不得不设防。 男人一震,却是惊于青伶之姿。 从没以这种角度仰视过任何人,却在第一次仰视的时候,惊动了心魄! 一袭白衫盈盈,一束黑发倾泻,容貌固是绝色,可是更惊绝的是那通身散发出的清俊,不似凡间浊物,大有"出淤泥而不染"冷眼看尽世间之情怀。 不知怎么地,男人耳边突然响起了《游园》的一段儿来: "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余音袅袅,缠绕心间。 低头沉思,百惑不得解。 复又仰头再看时,佳人难觅。心下惆怅,恁是百花拥簇,却再无享乐的兴致。 只听环佩叮咚,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声传入耳中: "何大人,春桃可是来迟了!" 一片红云飘来,何大人思绪陡转,满面春风: "春桃,既然来迟了,就该罚。"边说边斟满酒杯。 红衣女子面露娇羞,香扇半遮面,娇却却地拉着男子的衣襟: "奴家不胜酒力,大人替奴家饮下这一杯吧。何况,大人几天没来,奴家等得心力交瘁,哪里来的力气再饮呢?" 直把男子哄得眉开眼笑,骨头酥软,心甘情愿地饮下那一杯。 又问道: "春桃,翠红楼最近新来了姑娘吗?" "没有啊,唔,大人喜新厌旧,不爱春桃了?"女子嗔怪道。 "不是不是,只是方才见楼上一白衣佳人,忽地又不见,还以为是新来的姑娘,害羞躲着本大人。" 女子微微皱眉,立刻又换作一副笑面: "大人想必是心情舒畅,多饮了几杯,看走了眼。" "春桃,本大人酒量你不是不知道,不至于几杯酒就昏了头。倒是你,可别和你妈妈一道把美人藏着。" "怎么会,真没有,若有了,春桃定会亲自献给大人。" "哈哈哈哈,如此最好。" 男人捏了把女人小巧的下巴,眼光不经意间又飘向那二楼之上。 趁着男子埋首,红衣女子也悄悄地瞄了那里一眼,唇边笑意荡然 。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一生爱好是天然 他没有预料到,在逃亡的路途中,还能在众人面前唱他的戏。 --琴挑 春桃送走了何大人,转身上了楼。 推门而入,只见青伶百无聊赖地靠在床上,双手抱在胸前,眼睛盯着绣着大朵牡丹图案的水粉缎子帐幔发呆。 春桃笑着走了过去。 "公子觉得身体可好些?" 杜青伶不经意地转过头去,看到面前人的容貌,竟愣住了。 --此女子一身艳粉色绫罗素裹,体态窈窕,丰胸纤腰,容貌秀丽,挑眉高鼻,樱桃小口,梳着牡丹髻,右脑斜插着一支金凤,凤嘴衔着三串珠花绦,耳垂坠着两颗殷红的石榴石,左右不停地晃动着。女子开口前定要咯咯娇笑几声,笑起来时,嘴角边两处浅浅的梨窝,再配着珠花绦随着身体的动作左右轻摇,煞是好看。但最令人心动的,还是那对大眼睛,大大的如两颗沁润在清泉中的黑珍珠,又灵动又温润,水汪汪的好似能言,笑起来又像两个弯弯的月牙。 崔护有诗云:"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不过是人面与桃花相互配衬,而此女子本身就如桃花,"春桃",名如其人,人如其花,她可不就是那百花仙境中坠入凡间的桃花仙子? 青伶呆呆地望了半晌,突然开口道: "姑娘就是春桃?" 春桃眨了眨大眼睛,笑答: "正是。" "姑娘把我带到这儿来的?" "正是,两天前公子喝醉了,被强人欺负,恰好春桃路过,就救下了公子。" "姑娘一介女流?" "还有安魁哥。" "安魁又是何人?" "翠红楼的保镖,一个好人。" "那姑娘又是何人?" "翠红楼的姑娘,也就是常人口中所说的妓女,惟小女子卖艺不卖身。" "那翠红楼就是青楼了?" "正是。" 青伶突然不语了,春桃觉得奇怪,笑着问道: "公子还有话问春桃吗?" 青伶抬起头来,双目如星般闪动: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并无见,公子何出此言?"她眼珠转了转,笑道,"其他客人也对春桃说过和公子一样的话。" --我看你也很面熟呢。 青伶脸刷地一下红了,连忙摇头: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在下真的觉得姑娘面善。" --公子,你。。。真惹人怜爱。 "公子,既然醒了,为何不离去,明知此处为青楼,还要留下?" "因为,我想看一看,在这世上何人还会救青伶。" 青伶看着春桃如桃般绚丽的容颜,一时牵动情思,越看越觉得眼熟,越看越心惊,若不是今世相识,难道是前世的缘分? 春桃也怔了怔,这样的话为何让人听了心泛酸泪欲垂? 这个人,定有一番不同寻常的经历。 "公子名为‘青伶'?是何字?" "青天白日之青,优伶之伶,单姓‘杜'字。" "青天白日之青,优伶之伶,青伶,杜青伶?" "正是,杜青伶。" "公子的名字果然不俗。。。" "此名是戏子的名。" 听到青伶平淡轻松地报出自己的身份,春桃微微一怔,随即笑道: "青天白日之伶人,公子即使是戏子,也是坦坦荡荡的大好儿郎,顶天立地的君子。" 青伶浑身一震,不禁对女子敬重起来。 --此女子果然不是寻常花柳,有貌又有识,这扬州城果然也非寻常之地,人杰地灵,连青楼之中的女流也是毓秀钟灵,这就难怪扬州名妓艳冠天下了。 "姑娘好胸襟。青伶不堪,不似姑娘所说的好儿郎和君子,青伶只是尘世区区一伶人,唱自己的戏,扮别人的角。。。" 闻此言,春桃也是心中一动,此人虽说是戏子,容貌气质,言谈举止却不媚不俗,芳华自现,当真是轻灵俊逸的人中龙凤。只听他又说道: "大恩不言谢,青伶叨扰多时,姑娘恩情日后当报,青伶。。。就此别过。" 说完就要推门而出。 "公子!公子买醉,定有伤心之事,有伤心之事,就有伤心之人,必不想见。如果公子还有事没想通,不如暂时住下,只是委屈了公子,要栖身于这污浊之地。" "哈哈,姑娘此言差异,在这皇皇天地间,又有何处不污浊?干净的处所,也只有这里了。"指了指心脏,继续说道: "青伶确实有不愿想之事,不愿见之人,如果能方便在此借宿甚好,不过,不过。。。" 正犹豫着,突然听到从楼下传来了吆喝声,声如洪钟: "春--桃--!" 春桃一听这声音,惊得花容失色,忙推开门,大喊道: "哎--妈妈,我在这里呢--" 然后一阵沉寂,青伶正要接着方才的话题,眼前就突然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 这是千面一律的妓院老鸨的脸孔,普通到,不用浪费点滴笔墨,您也能想象得出来。 "春桃,听说你收留了个穷小子。。。啊?就是你?" 老鸨上下不停地打量着青伶,青伶只觉得浑身不适,好似这女人在看自己的裸体一般。 "长得还不错,叫什么?" "杜青伶,是个唱戏的伶人。"春桃担心青伶尴尬,连忙接过话头。 "唱戏的伶人?那不就是戏子?" "是。" "那你会唱戏吗?" "妈妈,伶人又如何不会唱戏。。。" "我没问你!" 老鸨喝斥完春桃,转头又问青伶: "会唱戏吗?" "会唱几出,但唱得不好。" --何止是几出啊,又如何不好?我们的青伶还是太谦虚了。 "妈妈,我想留杜公子住一阵,他现在无处可去。 "白吃白住吗?" 青伶叹了口气道: "两天前身上倒还有一两碎银子,可惜被我买酒喝了。" 老鸨白了青伶一眼,冷笑了两声: "哼哼,看公子眉清目秀的,却原来是个酒鬼。" "妈妈!" "呦呦呦,你急什么,是不是看上他了?" 春桃红着脸低头不语,青伶也窘得手足无措。 老鸨看着两个人,飞快地合算了一下,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这样吧,既然没钱,我这里也不是慈善院。翠红楼最近生意不太好,你就每天登台唱戏表演,一来替我招揽客人,二来也可以抵你的吃住钱,你意下如何?" 青伶想了想,既然不愿再见那两人,自己人生地不熟,身上也没盘缠,索性就先在此地落脚,日后再作打算。 "好!不过,有个条件,我只唱我想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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