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抢走青伶!他要撕碎他的梦! 当他在地下石室看到青伶被撕破的衣裳下裸露的肌肤时,他突然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杀了那王爷!他花了好大力气才拼命地压抑下这个念头,回来后,却把郁结统统发泄在青伶的身上。 他才十六岁,他不过是个卑微的伶人,他只不过是俗世的一粒尘埃。蚍蜉又如何能撼动大树? 不能反抗,只能顺从,不能哭泣,只能强颜欢笑。 自己在京昆界厮混了那么久,亲眼目睹了多少伶人的血泪史,这样简单的道理为什么放在杜青伶身上,就行不通了? 真的像残月说的那样:关心则乱吗? "青伶,青伶!你醒醒啊!"荀一捧住青伶惨白的脸,急切地呼唤着,期望他能回转过来,和他说话,和他斗嘴,哪怕骂他都行。 只要他醒来,别用这种方式折磨他。柳残月冲上前去一把把荀一从床上拽了下来,把食指放在青伶的鼻下,探了探气息,幸好还有,心中长松口气,从床头拉过被子,轻轻给他盖上。 然后转头看看荀一,他还保持原来的姿势呆呆地立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青伶的脸孔,悔恨之情写满了那张平素自信张扬,此时却沮丧万分的脸。 柳残月摇摇头,责怪道: "你疯了?"e "我。。。"荀一垂下头,无助地望着地面上斑驳的红漆,突然一阵怅然。 残月叹了口气: "青伶还是个孩子,何况今夜的事前因后果还没弄清楚,你就怪罪于他,是不是太武断了?他刚从虎口中逃生,你又这般待他,他没有立刻就死了已经是万幸了!" 荀一把头垂得更低,他知道柳残月所言非假,自己太自私了,自私到只考虑一个人的得失,却丝毫没有站在青伶的立场上为他想想,青伶需要的是安抚和同情,而不是责怪和羞辱。 "荀一,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一下子就犯了糊涂?做事也乱了方寸,这根本不像你呀。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荀一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如果知道,就不会这么对他了。" "你不知道吗?"残月眼光流转,认真盯着他不容他回避。 "如果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残月自答道。 "?" 残月顿了顿,接着说:"荀一,荀邑轩,你。。。是心里有他了你知道吗?你心里有杜青伶了,你知不知道啊?" "什。。。什么?哈哈,残月你再说笑。"荀一极力否认着,他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不要相信,残月是在开玩笑,他是在开玩笑呢,可越是否认,心底的有个声音就越来越清楚。 "我说笑?今晚你的表现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只是。。。只是想让他继续唱我想唱却不能唱的戏,我带他拜师,教他学戏,捧他成角儿,成北京城最好的角儿,仅此而已。我怎么会心里有他?哈哈哈,残月你不要拿我开玩笑!。。。" "荀一!"残月大声呵断他,"不管你承不承认,你对青伶的期待已经转化成了占有欲。为了他,你会嫉妒,你会发狂,如果这都不算爱,你又该怎么解释?荀一,你爱上他了,只不过你自己还没意识到罢了。" 荀一惊倒在椅子上,粗黑的发辫在身后摇摆着,一如他此刻动荡的心。他看看床上的青伶,依然昏迷不醒,又看看柳残月,后者果决地望着他,逼着他面对他不愿意面对的,心里的那个声音--"荀一爱上了杜青伶"。 突然,他发疯了一般跑了出去。 柳残月当即追了出去,看到荀一跑到马厩那里,飞快地翻身上了一匹马,扬鞭策马奔出了朔寒馆,瞬间,如风般消失在沉沉的夜幕里。 柳残月见再追不回,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子,一时悲一时喜,不禁百感交集。 望着床上眉头紧锁的杜青伶,他喃喃低语道: "邑轩,你果然,还是能再爱了。" "如果能了,就勇敢点吧,这个人,也许值得。"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第一卷完) 惶惶天日 这一年,无雨,旱。 如火球般肆虐的太阳,把千万只灼热的光剑投射在广袤的土地上。 大地龟裂,山火频发。望着田里颗粒无收的庄稼,以土地为生的农民们,在流尽了身体里最后一滴泪水时,带着无尽的怨恨,缓缓倒在这片曾给他们带来希望,却也带来死亡的大地上。 苍茫的大地啊,一望无边。看不到绿油油的田地,也看不到潺潺流动的江河,目之所极,竟是饿殍遍野,白骨如山。 天下大旱。 苍天啊,雨露何在?慈悲何在? 紫禁城,乾清宫。 文武百官皆肃穆而立,大殿上,皇帝焦灼的声音在百官的耳中、心中久久回荡,每个人的心上都如坠千斤。 "众卿家,对旱灾之事有何良策?"大殿之上,皇帝正襟危坐,忧心忡忡。从他深锁的眉头和暗黄的气色来看,为了旱灾一事,这位不再年轻的皇帝连日来已是身心俱惫,衰老了好几岁。随着灾情的连连告急,朝廷上上下下人心惶惶,气氛也越来越凝重。 窒息的沉默。 文武百官都摒弃凝神,没人敢第一个站出来。 皇帝一声长叹后,吏部尚书荀仲纪终于打破了沉默,出列奏道: "臣以为,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开仓放粮。" 这实在是个难以出口的不情之请,荀仲纪清楚地知道,国库本来就存粮不足,因为大旱数月,连紫禁城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开仓放粮,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治标不治本。 一旁的李侍郎也应和道:"臣也赞同尚书大人所言,开仓放粮。" 文武百官均点头示好,交口称赞:"尚书大人所言即是,所言即是啊。" 百官正交头接耳间,只听一洪亮之音响起: "皇上,臣却以为不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虎目龙眉,气宇轩昂,正是康顺王爷。 康顺王挺胸昂首,径直出列,上前奏道: "皇上,臣以为,开仓放粮固然可解一时之急,却不是良久之策。天下大旱已近三月,灾民千万,税米无收,粮仓又不盈,即使全部用来救灾,也只能支撑一月,一月后,天下黎民还是要被饿死。" 说话之间目不斜视,字字铿锵,当即就有人附和: "王爷说得很是,开仓放粮只能解一时之需,并不是长久之计。" "是啊,是啊。" 荀仲纪忙又奏道: "禀皇上,如果不开仓放粮,一月不到,再不见我大清子民有一生还!" 众人又说道: "尚书大人说得也有道理,还是要解燃眉之急。" 康顺王皱眉道: "皇上,如果现在开仓放粮,第一,各地存粮均不足,如果京城粮草运往全国各地,少则几天,多则数月,即使日夜不休,恐怕送到时也是杯水车薪。第二,灾民如蝗,已涌入各城镇,如果放粮时发生哄抢,还会引发流血冲突,从内部自杀自阀起来。第三,边疆异族祸乱之际,也难保外敌不会趁虚而入,挑拨民众造反,趁机颠覆我大清。" 荀仲纪老眉一挑,正色问道:"那么,依王爷之见,该如何救灾?" 康顺王看了他一眼,向皇帝拱手禀道: "皇上,依臣之见,只有六个字。" 皇上忙问:"哪六个字?" "强者生,弱者亡。" "爱卿,此话怎讲?" "臣的意思是,既然存粮不足以救天下人,就只能先保年轻力壮,身强体健者活命,这样,我大清才不至血脉无存。" 此话一出,朝野上下均一篇哗然,文武百官大惊失色,皇帝绷紧面孔不语。 荀仲纪愤然反驳道: "王爷!王爷百战沙场,少年得志,固然是不把人命放在眼里。虎毒尚不食子,何况人乎?百事孝为先,子怎可抛父?即使毫无血缘关系,又怎能眼睁睁地看那老弱病残者活活饿死? 人心都是肉长的,王爷口出此言,心又是什么做的?" 康顺王厉声道: "荀大人问我的心是什么做的,我的心,是剑做的。自古成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历朝历代,哪家的天下,不都是白骨堆成的吗?为了保我大清龙脉,牺牲几个平民又算得了什么?" 荀纪仲捶胸顿足,面带泣色,悲戚地说道: "几个平民?王爷此举一出,不知道要有多少妻离子散,父死子别?难道百姓的命在王爷的眼中还不如草芥吗?试问王爷,如果懿德老王爷在世,也要先子后父吗?" "荀大人!"。。。 两人争执不下,针锋相对,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了。 皇帝微微皱眉,面带不悦,低吼道: "行了!两位爱卿说得均有道理,不过,朕已经决定,就按照康顺王的意思,开仓放粮,先保年少力壮者活命,如果粮食有节余,在给老弱病残者。此事就交与康顺王和荀大人共同主持。退朝!" "退--朝--"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跪安后,三三两两地退去。 荀仲纪感到胸中压一千斤大石般,呆立在原地,两腿如灌铅般,沉重得无法移动一步。康顺王经过他身边时,淡然说道:"荀大人为黎民苍生着想,真乃百姓之福。不过,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说完,拍拍他的肩膀,拂袖而去。 只剩下荀仲纪一人,望着大殿中央的题句,怔怔地发愣。 表正万邦 慎厥深修思永 弘敷五典 无轻民事惟难 自己真的。。。老了吗? 苍天啊,天下百姓正经历着水火的煎熬,苍天啊,你为何不睁眼? 相逢何必曾相识 话说荀仲纪上朝归来在家中,茶饭不思,抑郁寡欢。 荀一见老父精神不振,唉声叹气,想必是朝中遇到难解之事,不禁询问道: "父亲,如此愁眉苦脸,莫不是遇到难事?" 荀仲纪怜爱地看了看儿子,摇摇头,长叹了口气: "皇上他。。。同意开仓放粮了。" 荀一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不是正如父亲所愿?为何父亲还忧心忡忡?" 荀仲纪道: "同意是同意了,可是因为皇粮不足,河南、山西、安徽一带的灾民数量太多,且京城也呈旱象,杯水车薪哪。皇上采纳了康顺王的建议,先保年轻力强者生,而老弱病残者却要弃之不顾。这样做,亲情道义又置于何地?" 荀一心中一惊,心想这康顺王果然狠毒,竟能在朝上当着那么多大臣和皇帝的面,说出这样丧尽天良的话来。父亲年老体弱,数月来为了旱情一事自己陪同他天天奔波往返于受灾之地,夜晚父亲还要熬夜写奏章,盼着皇上能开仓放粮,却不曾想,仓是能开了,却是这样的开法。在这康顺王的眼里,恐怕没有人性二字。 "父亲莫要发愁,只要粮仓一开,还管他什么年轻力壮者先食?我们到时候见机行事不就行了?" 荀仲纪苦笑了一下道: "轩儿,圣上比我们聪明,他要康顺王爷主持大局,我只是辅佐。" "这。。。父亲,旱灾一事不是一直是您来主事的吗?为何又要康顺王爷介入此事?" "哎~~!康顺王是圣上身边的红人,旱灾一事关乎国计民生,更关乎王道,毕竟还是自己的亲侄子,当然会更加信任。何况,康顺王手狠心冷,关键时刻能杀伐决断,不会有妇人之仁,如果当真灾民霍乱,他绝对有镇压的能力。这就叫德法并济,开仓是德,武力是法。" "可是,如此一来,即使灾民没有霍乱的心,这样分配粮食,也会生了造反之心的。" "为父也正为此担忧,不知到时候局面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荀一低头沉思不语,他在苦苦思索更好的解决之道,只是思来想去,却是无疾而终。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f※※r※※e※※e※※※ 又过了几天,仍无云雨。 随着灾情日益严重,京城内外的灾民也越来越多。一开始只是三三两两,一家老小相携而来,到后来竟发展成一个村落成批成批地往京城赶。灾民宿于街头巷尾,顶天而卧,席地而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困苦不堪。这么多的灾民全部沦落为街头乞丐,每天端着饭碗在街上行乞。一时之间,偌大的个京城到处充斥着"行行好,给口饭吃吧"的哀求之音。饿得极了,又无事情好做,偷、抢、砸、挑衅滋事的更是屡见不鲜,给京城的正常生活造成了恶劣的影响。更有体弱不支者,死在深巷,一连几天都没人发现,臭气熏天。 荀一在街上巡视,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幅悲惨得,不堪入目的画面。 "必须要开仓放粮了!可是那个康顺王爷几天都没动静,不知还在等什么?如果再不放粮,恐怕死伤还要增加。" 正自寻思间,忽听得街角一阵悦耳弦乐响起,街上的人群都朝一个方向聚集起来,荀一心中纳闷,连忙跟上去一探究竟。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饶是荀一身材高大,一时之间也挤不进去,只好在外围仔竖耳倾听,只听里面唱道: 微风起露沾衣铜壶漏响,披残星戴斜月巡查宫墙。 站立在金水桥举目观望,又只见紫雾腾云绕建章。 这龙楼与凤阁依然无恙,唯不见当年的创业高皇。 到如今扶社稷谁是良将,不由人心酸痛落泪数行。 人群发出一阵阵叫好声,伴着敲碗打盆的声音,淹没了唱词,荀一只断断续续地听到唱的是《监酒令》,却并未辨清是何人所唱,只是觉得熟悉,但又不能确定。再看看周遭,听戏者以灾民居多 这时,人群里有人叫道:"公子,唱个游园惊梦吧!" 然后只听里边人不急不慢款款接道:"您是想游园哪,还是惊梦?若是游园,前儿就有一花园,若是惊梦,在下就只能送您个白日梦啦!" "哈哈哈哈哈--"人群爆发出一阵阵笑声。 笑过之后,只听里边人又高声喊道:"鼓乐儿响起来啊!" 追着他话儿的尾音,鼓签儿打起,胡琴拉响,嘈杂霎那间消失,人群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只听他唱道: 则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 在幽闺自怜 转过这芍药栏前 紧靠着湖山石边 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 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是那处曾相见? 相看俨然 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 声音如杜鹃鸣啼,百转千回,低吟浅唱,如春江荡漾心间。 只把荀一听得心神俱碎,心惊肉跳,手脚发凉,阵阵眩晕,再无法自持。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年前的兰馨坊一夜,戏台上,那杜丽娘清丽脱俗,如桃花初绽,面含春色,明眸皓齿,十指葱葱,移步生莲,袅袅婷婷,水袖轻舞,摇曳生姿。 这唱腔,这嗓音,除了那个人,再无第二! 那个自己日思夜想之人,那个因为自己的鲁莽以至不敢再面对之人,那个耗费所有精力也要忘记,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之人,那个不经意间已经深深烙印在心间之人,那个人。。。。。。 又听到旁边人群里两个衣衫褴褛的人低声交谈: "这小公子,不仅戏唱得真好,人也生得俊,像玉似的。" "是啊,是啊,心肠也好,每天巴巴地跑来给我们唱戏听,不收一文钱,还发馒头给我们充饥,真难为他如此年轻,就知道为别人考虑,比那些大官财主们好了不知多少倍。" "哎,听说他就是个唱戏的,以前在京城里还有点名气呢。"
8/24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