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遵命!"难掩喜色,辛月明领命出门。 "辰......"教母还欲阻拦,却被教主抓住手腕。"你干什么?放手!"欲挣脱束缚却未如愿。 "你当初如何跟我保证的?怎么会发生如此变故?"隔着面具,教主的怨愤之情透过双眼直射教母花容。"我相信你,疼爱你,你却这样回报我!一百天,再过一百天就可以不再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现在全毁了!" 教母气得浑身发抖,抬手一巴掌打在教主脸上,面具掉下,滚出老远。教主原来十分清俊,却因终日戴着面具显得过分苍白。 "是你来招惹我,如今倒怪起我来!二十年了,我处处为你着想,帮你处理教中事务。是你自己软弱无能,扛不起这重担!" "难道你不是在利用我帮你复仇吗?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假情假义,我们只是各取所需,你应该满足了!" 教母失望地瞪了他一眼,挣脱他掌握。"我知道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开。 教主叹息一声,俯身拾起地上面具,慢慢重新戴好。悲喜不定的心情让他笑得难看,而面具上却是永远不变的呆滞表情。 教母面沉似水,疾掠入大牢,未及守卫反应过来向她施礼,已经跃出好远。 外面艳阳高照,牢中却异常阴森,火把灯烛跳跃着,人影投射,仿佛鬼魅。 白色人形在墙角的地面上蜷成小小的一团,却动也不动。脸,惨白;血,殷红。 "凌初......"难以相信面前就是那个俊美无双,洁身自好的少年。虽非己出,却始终对他疼爱有加,见此惨状,怎不心痛? 收回几乎泛滥的眼泪,将他抱在怀里,指尖搭住脉门,又是倒吸一口凉气。微弱的脉搏底下不但感觉不到一丝真气涌动的迹象,而且似乎随时就会停掉。看来一切真如辛月明所言。没有神功,做不了少主,还可以靠武功自保。现在,武功亦废,做个普通人却还生命垂危。 "呃......"唯一的感觉是刺痛,逐渐加剧,不由轻轻呻吟起来。 "凌初,醒一醒!"隐约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胸口传来温热,慢慢有了力气张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教母怀中,胸口真气的来源也是她的手掌。"主母,我......" "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了。你真是个傻孩子,竟然就这样放弃一切,自废武功!" "对不起,可是我本来就不愿意做什么少主,也没有统领圣教的能力。现在这样,我很开心。" "哪怕会死也开心吗?"美目中终于落下泪来。 艰难地点点头,忽然喉头一热,又一口血呕出,竟然是深紫色的! "你怎会中毒?"心中一惊,转念便想清楚个中缘由,"是辛月明用毒掌伤你?" "他已经手下留情了。" "少量真气只会加速毒掌发作,待我帮你把毒逼出!" 扶他坐好,准备运功,门外突然涌入数十人。前面几人让开路,教主闪出人群。"不要救他!" "为什么?"教母反问。 "身为少主,违背入教誓言,坏我教规,弃教众于不顾,这样下场,是他咎由自取!" "不是他一人之错!" "他是少主,罪加一等!" "你要杀他?" "难道不该杀?袒护于他,以后如何服众?" 教母看看唐凌初:"念他入教以来从未犯过错,现在武功尽废,又身中剧毒。就放他下山,任其自生自灭吧!" "不行!" "我从未求过你,算我欠你一次!"教母收敛锋芒,低下头。 "教母,我只是一将死之人,你不必......" "你别管,"教母叹气,"当初是我选你做少主。原想你能喜欢,却不想害你成了这样!我不能眼睁睁看你死在面前!下山以后,你要好自为之,切不可随随便便就丢了这条命!" "凌初记下了。" "教主,你还不答应吗?不要逼我!" 教主的拳头攥得骨节发白。"好,教母替你求情,你可以走。但是,任何人不准帮他,自己走出去!" "谢教主!"挣扎着行过叩谢之礼,摇摇晃晃站起身。 真的可以走了吗?离开这个让自己又恨又痛的神冰教?无数次仰望苍穹,自由曾经只是一种奢望。 真的可以走了,这样的身子也许明天就会倒毙在路上,上天总是吝啬施舍幸福的时光。不过,灵魂终于可以自由了。 少主下山的消息不胫而走,无数教众从四面八方涌至山门。 唐凌初望着十数丈开外的朱阁飞檐,笑意爬上嘴角。 甬路两边挤满了人,却安静得出奇。 想到可以走出去,所有的伤都不再痛。 刚走出没多远,教主身后窜出六个人,个个手执棍棒,目露凶光。 背上先挨一棍,晃几晃站住。 又迈一步,双腿被迎面扫中,立刻重重摔倒。 "你这算什么?"教母目眦欲裂。 "神冰教岂是说来说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教主冷冷地说,一手死死掐住她脉门,不让她上前去救。"不要忘了,你是教母,别太过分!" 不屑再与他争论,却又甩他不掉,直急得泪如雨下。 无情的棍棒雨点般落在身上,血很快洇红白色衣衫。无法抵抗,无力抵抗,自由就在前面,已经触手可及,爬也要爬过去! 每前进一寸都已经用上所有力量,纤细的十指颤抖着抠住地面,很快连指头也麻木了,地上留下长长的一道血迹。听觉似乎已经丧失,周围好安静,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也看不清人们脸上是什么表情,大概是笑我太痴。我快死了吧?不,还差一点点,一定要出去,一定要自由! 面具遮住教主脸上不停抽搐的肌肉,却遮不住其他人的表情。围观的每一个人都不忍再看,有的闭起眼睛,有的甚至躲到一边呕吐。施暴的六人也被唐凌初顽强的意志慑住,只是不敢停下,力道却明显减弱,速度也放慢了许多,手已经开始发颤。 一声轻啸,三支箭急飞而至。银光再现,六人全部扔掉凶器,倒地哀号,右腕处各插一支雕翎。 一个黑衣人从树梢飘落在唐凌初身边,眼神冷如冰霜,左手执弓,右手四支箭认在弦上,直指教主。 "风未已,你反了不成?"教主厉声喝斥。 "我只知道少主罪不致死!"没有要收箭的意思。 "你可知触犯教规,该当何罪?" "领教过了。不过是用这等残忍的手段对付一个完全无力还手的人!" "你想救他?凭你一个人,办得到吗?" "办不到,就一起死!" 教主向后挥手,又有十几人手执兵器冲出人群。 "未已不想伤害自家兄弟,但是谁敢上前,休怪未已箭不认人!" "你们给我上啊!"教主命令着。 一人身形稍动,寒光骤闪,已被一箭射穿咽喉,死尸倒地。其余人全部被吓得目瞪口呆,再也不敢动一动。 风未已蹲下身:"少主,到我背上来,我带你走!" "就......快到了!"唐凌初似乎没听见他的话,"我要自己爬出去!" 风未已咬得牙直响,心下却不敢松懈。唐凌初爬一寸,他便退一步,始终在他身边。 时间仿佛静止下来,连风都不再动。 终于,已经血肉模糊的手摸到那高高的门槛。心头一松,意志崩解,人也昏厥过去。 风未已弓交右手,从地上扶起唐凌初扛在肩上,转身迈出大门。 教主如梦初醒,急令手下去追。 "呼啦啦"一声,上百围观教众层层堵住门口。"教主开恩,放他们走吧!" 法不责众,民意难违,教主无计,只好拂袖而去。 教母向门口一望。"未已,好好照顾他。凌初,保重!" 第七章 天色渐暗,夕阳似金。 经过连日奔波,风未已已经疲惫不堪,全身上下的鞭伤撕裂般疼痛。 依稀记得王怜生一个月前来总坛行刺的时候,自称是京师人。便将他托付给一镖局的镖头,付足银资,护送他回京。 因为担心唐凌初失去武功后又会遭毒手,所以未做片刻停留便迅速折返。 万没想到还未进大门,就看到让他心碎心惊的场景。 看情形不会有人追来,连忙将唐凌初放在地上查探伤情。撕开血染的白衣,后背直至腰臀棍伤纵横,严重的已经肿起,血流很慢却似乎不会停止。从怀里掏出教母给他治鞭伤的药,也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只好乱撒一通。刚刚一路上他都在吐血,可见内伤极重,挥指封住他气海穴,护住心脉,总算把血止住。拂开额前乱发,唐凌初长睫低垂,二目紧闭。他一向最爱干净了,又讨厌血腥,可是现在连脸上都沾满泥土和鲜血。用衣袖胡乱擦擦他的脸,举目四望。心痛,所以思绪纷乱,一时竟不知该往哪里去?谁又能将他救活? 强迫自己理清思路,估算一下路程,现在只能去投靠那个人了。就算是自投罗网,也得冒险一试! 打定主意,再次将唐凌初背起,直奔浥阳城而去。 一见到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包金大门,风未已才发现自己已经一步也挪不动了。 将全部重量倚靠在门上,抓起门环叩了两下。 有人听见来开门,惊见一团事物撞进来,倒在地上不动了。拍拍乱跳的心脏慢慢走上前,才看清是两个重叠着的人--下面穿黑衣的年轻人两手仍紧紧揽住背上的少年。 "少主!少主!"风未已从噩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你终于醒了!"软帕轻轻拭干脸上汗水。 撑床坐起,不意外地见到那个人。明眸皓齿,笑脸温柔,举手投足间透着浓浓的贵气。 "少主在哪里?"心中只牵挂着垂危的唐凌初。 "你这人的冷酷真是世间无人能比!"并不生气,"这么多年没见也不问问我好不好?" "还用问吗?你不是好好地坐在这里?"知他纠缠不清的毛病,便要掀被下床。 慌忙拦住他:"我已命人将他安置在隔壁,好生服侍。你自己也是一身的伤,还顾得了别人?" "我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不喜欢被他看扁,成为日后的谈资。 看透他心思般淡淡一笑,忽又正色问道:"出了什么事?你昏迷时一直在喊少主;,莫非他是神冰教的少主?你们怎么伤成这样?" "我会讲给你听的,但是现在我要去看他。"打开那要阻止自己的手,跳下床,却因牵动伤口痛得皱眉。 "老毛病一点儿也没改。"抄手扶住风未已,"我带你去!" 屋内有两名婢女站在床边,见主人进来便知礼地退出门。 泥污血迹已被擦洗干净,十指缠满布条,身下铺了软垫,不必担心背后的伤势恶化,只是不见半点生气。 "他醒来过吗?"目光不离唐凌初的脸。 "没有。连你都昏迷了快两天,他这么重的伤......"风未已担心的样子让他停顿了一下,"他背后的伤只是外伤,不妨事,麻烦的是他不但内伤很重还中了毒。" "毒?"风未已心一颤,"你能解吗?" "如果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倒还不难,但现在我不敢贸然替他疗伤或者逼毒,恐怕会伤他更深!" "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你的冷香丸;呢?不是能解百毒吗?" "冷香丸;的配方很特别,有几味药只有家里才有。如果不是跟着你跑到这儿来,冷香丸;要多少有多少。"面露难色。 "你给不给?"风未已凝视他双眼。 犹豫着探手自怀中拿出一个白瓷小瓶:"这是最后两粒了......"就被劈手夺走。 立刻倒出一粒赤色丹丸,在掌中散发幽香。捏开唐凌初紧咬的牙关轻轻放入,丹丸沾津即化。最后一粒也没打算归还,小心纳入怀中。 默默看风未已做完这一切--尽量放柔的动作,焦虑关怀的眼神,从认识他的时候就在渴望,却不曾得到。那一刻,忽然嫉妒起唐凌初,不知如果将死的人是自己的话,他会不会这样温柔? "你......爱他?"终于犹豫着问。 风未已身体微震,没有回答。 "我从来不知道你也会照顾人!"语气中三分惊讶七分醋意。 "你熟悉的是从前的我,现在我已经变了。" "是啊!当初你为了躲我甚至不惜加入什么神冰教,这我可以不在乎。你今次满身是伤地主动来找我,我也宁愿相信是你已经回心转意。可是这个什么少主又是怎么回事?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等他恢复了,我和你回去。"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不关他的事。 "你......"哭也不是,笑又笑不出。 "我得在这里守着他,看不过眼的话就出去吧。一日三餐,汤药茶水你吩咐下人送过来就是。"说完在床边坐下,再也不发一言。 不甘心地叹气,却又拿这个倔脾气的家伙没办法。凝视他半晌,愤愤地出门去了。 迟疑地伸出手去,轻抚唐凌初精致的脸庞。幻想过多少次掌心温暖滑腻的触感,如今只是让人心碎的冰冷与淤痕。曾经艳如桃花的唇只余淡淡的灰白,蝶翼般的睫毛也不再灵动地飞扬。你知道吗?常常满足于你轻吐的嗔怪,哪怕一个眼波流转也能让心雀跃不已。只要你永远平安快乐,我宁愿远远地仰望。 泪水冲破眼帘肆意流淌,连忙扭转身用衣袖拭去。悲恸一发难收,绝望的情绪也开始滋长蔓延。 我死了么?记忆停留在失去意识前一秒。但随之而来的一波又一波潮水般的疼痛立刻证明自己还活着。 想要点水滋润一下喉咙,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 沉浸在悲痛中的风未已依稀听见唐凌初有了动静,眼泪也顾不得擦便俯身上前。"少主!少主你醒了吗?听见我说话了吗?" 眉宇轻轻攒起,睫毛只忽闪了两下却没有睁眼,看得出伤痛折磨得他虚弱不堪。发干的嘴唇和上下蠕动的喉结忽然使风未已想起他一定渴坏了。连忙倒了半碗水,小心扶起他来,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用汤匙慢慢喂给他喝。 溢出的水被细心地擦干,身后的怀抱有力又温暖。慢慢睁开眼,是王怜生阳光般的笑脸,眼睛里写满深情与爱怜。 突然的惊喜让唐凌初被水呛到,咳得喘不上气来。风未已连忙放下碗,轻轻摩挲他的背。 "好些了吗?"见他平息下来,忙不迭地问。 不对,这不是他的声音。凝神细看,才认出是风未已。今天的他又和印象中不一样,那从不见一丝笑容的脸上竟然也可有这样丰富的表情,原来喜怒哀乐也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颜。 "又是你救了我!"感谢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不是说会没事的吗?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辛月明那个家伙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抬手阻止他讲下去,无力地笑了笑,"这样也不错,终于离开神冰教了不是?" "如果我没有及时回去,你就被他们乱棍打死了!还有,你身上的毒是怎么回事?也是他吗?" "辰护法的毒掌真的厉害,又没有解药。这世上内力胜过他的人本来就不多,得了我的混元罡气之后恐怕更是难寻。所以你也不必再白费力气为我解毒了。" "这个卑鄙小人!"风未已气得浑身发抖,"做了教主的话,难免要兴风作浪!" "教主和主母不会让他为害一方的。"唐凌初不胜疲倦,把头靠在风未已肩上。 "还是躺下吧,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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