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不是昨天,不是昨天,真不是……”一连串的否认,一连串的逃避和拒绝一般的否认,王春华听着,感觉有只手在他后脖颈用尽力气拍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拍得他后脑海一阵发麻,回声响彻颅腔,产生了共鸣,然后一直顺着双耳嗡嗡出来,恍如飞出了一只大蚊子,那蚊子嘴比蜜蜂刺还尖锐,叮了他一口,让他疼得在心里直哎哟。 后面王春华又说了什么,他自己也不记得了,还是说他干脆就挂断了电话?他想不起来,他就记得后来自己跟主任说“我也没辙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然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跑上二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一甩手扔上门。【抱歉啦= =,昨天打字打到一半,睡着了orz……早上爬起来继续打,现在已经补齐了= =】 那天,王春华早退了。 他只在自己的办公室呆了不到十分钟就早退了。 也就是说,那天,七点四十走进单位的他,在八点之前就跑了出去,他在上班铃声响起来之前,就给自己下班了。 他直接去了李家。 要说王春华这辈子干过的义无反顾的事儿并不多,可能也正因为这样,这回他格外的义无反顾了。李秋实莫名奇妙的态度让他火冒三丈,让他不堪忍受,那种遮遮掩掩他受不了,那种躲躲藏藏他受不了,那种明明昨天都说了那句话,今儿个就转脸不承认那句话里头有特殊含义的窝囊劲儿他受不了。 他是真的受不了了,于是,他就真的义无反顾了。 李家,接待他的,是李秋实的母亲。 “哟,您就是王师傅吧。”老太太足够热情,“赶紧进屋,快坐下快坐下,您等着我给您倒杯水。” “大妈您甭这么客气了。”王春华有点儿不自在,李秋实的母亲看样子跟自己的母亲差不多大,让这样一个中老年妇女给自己端茶送水确实不是他能干坐着干看着的。 “没事儿没事儿,不麻烦。”老太太不许他插手,把水沏上之后,边放杯子边问,“您怎么来了,是不是我们家三儿惹您不高兴了?” 王春华想说,对,没错,就是您家三儿惹我不高兴了,他惹得我差点儿一头碰死在车床上,您家这个三少爷实在是太能折腾人,一阵阵儿的真是让我想干脆敲死他图个清静。 “咳,瞅您说的,哪儿至于啊。”王春华笑了笑,他原本想问问李秋实去向的打算被他自己终止了,看样子,老太太也不知道三儿的情况,要不怎么会这么热情待客毫不提及所谓要撂挑子这么档子事儿呢。思虑再三,他编了个瞎话,“大妈,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儿,我闺女病了,早晨刚把她送她奶奶家去,这不请了半天儿假嘛,头一阵一直忙,老说看看您来也没来得及。” “哟,专门儿为了瞧我来啊,那哪儿好意思的!”老太太挺爽朗的笑了。 王春华想,自己兴许还真是个聪明人,没有通过正面询问,只是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就把李秋实跟他二哥关系更好一些这样的话给套出来了,又大致问了李老二的住处,王春华又含糊了几句便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李家。 出门,下楼,他直接给李秋实打了电话。 还好,那小子接了。 “你在你二哥家呢,对吧。”冷静的腔调,冷静到连他自己都惊讶,王春华等着对方开口,等了挺长时间,才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那同时也是个问题。 “您……问我妈了吧。” “你甭管我问谁,先告诉我,你二哥家什么小区,几号楼,几单元。” “您干吗呀……” “你说我要干嘛?!”王春华那股火气又窜上来了,“我还想问问你到底要干嘛呢!我告诉你李小三儿,你要不给我个合理解释,要不你这辈子也他妈休想再有机会跟我解释!你要是压根儿就不吝解释也成,就当我没说,就当我起根儿上没有过你这么个废物徒弟!!” 王春华急不可耐,急不可待。 “……师父,您非要找我,是吗……”那声音开始有那么点儿可怜了。 “不是我非要见你!是你现在再不抓紧机会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那语气究竟是玩笑呢还是恐吓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你说他是恐吓,可他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想笑,你说他是玩笑,可他这句话管用了,李秋实沉默了半天,终于说了句“那您等着我,我去找您……去……您家,成吗。” 王春华刚才的想笑,终于变成笑出了声,虽说还有明显的苦笑意味,但他真的笑出来了。 “你下楼,出小区门儿,过马路,有个街心公园,我在这儿等着你。” “啊?” 李秋实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他确实没反应过来,应该说他根本就没想到自己的师父会先从自己亲妈那儿套来了话,又一路杀过来到了他寄居的二哥家,闷声不响挂了手机,李秋实抄起家门钥匙就往外走。他突然惊醒,躲,不是个办法。 “三儿,嘛去?”刚从被窝里钻出头来的,李秋实的二哥,李夏阳,隔着打开的卧室门瞧见自己亲弟弟正要出门而且神色不那么淡定,猛地掀开了被子,从床上跳下来,几步追到了门厅。 “……哥,你甭管了,你睡你的。”李秋实干笑了两声。 “不是,你不会是要找你那师父去吧?啊?我说三儿,咱可不能这样儿,你忍不住这一会儿可能你后半辈子都过不踏实了,那是你师父!” 苦口婆心,语重心长,该怎么说,不愧他二哥是搞文学的,字字见血。 “哥……可他……”李小三儿有点着急了,他师父就在小区对面儿等着他呢,甭管真的假的,反正人家那么说的。但自己的亲二哥又说的句句在理儿,对啊,那是他师父啊,他要是一时糊涂真没忍住…… 那可是一个上有老下有小老实本分度过了三十八年春秋的大男人…… “二阳子,你就让他去吧……”卧室里传出来一个有那么点儿不耐烦的声音。 “你别管,我们家这点事儿没人掺和就已经够乱的了。”李夏阳冲里屋甩了一句阻拦的话,但下一秒钟,更多的反围剿言辞就跑出来了。 “什么你们家我们家的,三儿都多大了这点破事儿还摆不平嘛?你说让他不当工人跟我这画廊里帮忙,他心都不在这儿人哪儿关得住。”跟着脚步声一起从卧室里出来的,是李秋实的二嫂,和那外国人一样的窄鼻梁深眼窝一样令人多少觉得有点与众不同的,就是那过度开放的个性,还有极为精准的洞察力。 全家上下,第一个发觉李小三儿是“那类人”的,就是她。 然后,他这个开画廊搞艺术的二嫂,成功影响了他那个写剧本搞文学的二哥,这“文艺”的两口子的家,成了李秋实因为某些难以启齿的话题无路可逃的时候,足够宽容的避难所。 就比如这次他因为那傻×的告白极端自我排斥而一路躲到这儿来。 “不是,你不明白,那是他师父!”李夏阳还想继续阻拦,“人家跟他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不都是男的嘛。” “你……你这不是废话嘛……” “岁数大点儿怎么了,你弟弟喜欢,又不是你喜欢,你管得着吗。”二嫂的语调尖刻起来了,“‘人生就爱这一回’,你弟弟乐意‘拿青春赌明天’,有钱难买人乐意。是吧三儿,你放心的去,嫂子支持你,师父追不上还有师叔呢,师叔不成咱还能拿师哥师弟下手呢……” “哎我说你这是帮他还是害他呢……” 李秋实脑袋一阵犯晕。 拍着良心说话,他有点儿怕他这个二嫂,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女人超凡的开放性格早晚会把他二哥给带坏,但他又明白,二嫂没有在放纵他,那确实是一种支持的,只是表达方式颇让人皱眉,颇让人哭笑不得而已。 “哥,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解决吧还是。” 留下一句让人很值得琢磨琢磨的话,李秋实,这个躲了一宿之后再也躲不了更长时间的李家小三儿,终于走出了避难所,老老实实按照他师父的话,下了楼,出了小区,过了马路,进了街心花园。 怀揣着一颗真的就要蹦出来的小心脏,他朝四周看,安静之极的小花园里连个遛早的人都没瞅见,他迟疑了半天,然后,他听见了身体左后方的一声“召唤”。 “寻摸什么呢,这么大活人都看不见。” 那是王春华的声音。 猛回头,那个扔下三十奔四十的大男人就靠在绿化带的围栏边儿上,嘴里叼着烟,半低着头,皱着眉,正在把打火机往裤子口袋里塞。 那动作似乎是泰然自若的,只是略微有点儿发抖的手腕暴露了紧张到极限的内心世界。 “……师父。”下意识叫了一声,李秋实就没话了,他说不出来。 “嗯。”点了下头,王春华没有抬起眼皮来看他,“你妈说你二哥就跟这块儿住,我没多问到底是哪个小区,我再多问两句你妈就肯定知道这里头有事儿了……这片地方小区忒多,得亏你小子还算有良心,知道开着手机,你要是敢关机或者还敢唧唧歪歪不给我出来,今儿个你小子就算是作死呢自己。” 王春华一通唠叨,李秋实一声傻笑。 听见那声笑,王春华抬起头来,他觉得有这声傻笑,他就可以暂时踏实了,李秋实这小崽子还能笑出来,他可以暂时放下所有不踏实,稍微踏实下来了。 然后,在下一秒,他开始觉得自己这举动不像个当师父的,倒像个心急火燎要和莫名其妙扔下自己的恋人当面对质的大姑娘,那种千里寻夫式的穷追猛打他过去没尝试过,而且他发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想尝试这滋味了。 “师父……”朝前跨了一步,李秋实做了个深呼吸,他抱着一种“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的心态,话一出口,就真的控制不住了,“师父,那什么……我跟别人不大一样,我跟……您之前那些个徒弟吧……就是,不大一样。我听说您那些徒弟早就结婚了,还有的都当爹了,我呢……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美院的时候受的影响,反正,您也知道,美院这地方吧……挺那什么的。然后……我昨天,我对您,我对您吧……就是,是,那什么……” 王春华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看得他一阵发毛,结结巴巴的顾左右而言他全都在一刹那间变成了一句格外凝练的,也格外让人后脊梁一股发凉的话。 他豁出去了。 “师父,我跟男的睡过觉,我就是那类人,现在,我瞧上您了。您要是嫌我恶心,我这就走。” 他确实是豁出去了,因为他说完这句话转脸就想走,他觉得他师父听了肯定会给他一巴掌,为了不挨打,也为了留点儿不值钱的面子,李小三儿决定还是先躲了再说。 但是,他师父没给他那个可能。 那只搬了好些年大铁块儿的手一把攥住了他的腕子,他想挣脱,只有不可能这一种可能。 那双机械制图中比仪器还精准的眼睛,盯着他的脸,好像可以把他的魂儿给瞬间逼飞。 那张他时常偷偷看着,想象着兴许可以亲上去,然后某天清晨真的亲了上去的嘴,在极细微的颤抖了两下之后,终于发出了那种让他有了近似于发春一样的心悸的浑厚声音。 “三儿……你别跟你师父开这种玩笑,知道吗,要是让我知道你这是说着玩儿的,你不死也得跟我这儿扔下半条命。” 那声音咬牙切齿,可是对于李秋实来说,却是一道开天辟地之光。 他用力摇头。 “……那。”王春华脸色发白,然后发红,然后红到发烫,“那你就给我回来接着当学徒工!” “……师父……”李秋实哆嗦了。 “三儿,这么跟你说,我带徒弟,从来没带到一半儿就撒手过,我没说你出徒,你就不能算出徒。” “师父,那您……”李秋实连声音都哆嗦起来。 “我……不嫌你,那什么。”低头,稍稍松开攥着对方腕子的手,王春华吸了口烟,又吐出,他语调有那么点儿接近伤感,“三儿,你记着,我王春华的徒弟,没有一个窝囊的,没有一个遇见事儿光知道躲的,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师父,以后别再犯这个毛病。” “那……”李秋实呼吸着王春华口中弥散开来的烟雾,从身体到声音的哆嗦终于变成了一种超乎寻常的动力,他挣脱了手腕,然后扑上去一样用力抱住了那个明明已经过了最青春的年龄,却还是让他一阵阵脑子里心里都觉得七荤八素的男人。 “哎……烟!烟!烫着你……”王春华慌手忙脚把拿着烟的手躲开了李秋实,却因为疏于身体的防备而整个人让那小子搂进了怀里。 然后,他觉得天灵盖儿都让人掀了一般的,一种火山爆发了的感觉从骨头缝里挣脱出来。 他僵硬到一动都没动得了。 李秋实抱了他十几秒钟左右,才稍微松了力道,那小子在他耳边笑,说着什么“师父,我这可就算您答应了啊”,又说着什么“师父,我昨天说那什么您,是当真的,根本不是开玩笑。我说家里有事儿要走,这个才是瞎说八道的呢”,还说着什么“师父,您这么纵着我,我要是得寸进尺,您可别打我”…… 王春华扔了烟,推开贴在自己身上的狗皮膏药,抬手给了他肩膀一巴掌。 “你少来劲!不打你都亏心我!什么得寸进尺,寸你还没得着呢,尺个屁啊!” 他话说得挺狠,李秋实乐得挺欢。 他看了他半天,然后好像斗败的公鸡一般低头只剩了叹气的力量。 他转过身,朝花园门口走。 他回头看了那个还在傻乐的小子一眼,说: “哎!愣着什么呢!班儿不上了?!我这月全勤奖都扔你身上了,你还不给我赶紧的?!” “啊?噢噢,来了来了!”李秋实如梦方醒,李秋实如沐春风,他像条总算在寻寻觅觅冷冷清清之后又见着了主子的忠犬,颠儿颠儿的跟在王春华后头。 成了,这就算是成了。 李家小三儿,在心里偷着乐开了花儿。 第十一章 太平日子过了约摸着有两个月。时值中秋。 在王竞云收拾行李到城里的重点高中念书去之后,家里冷冷清清,剩了王春华一人。 家里冷清不假,心里,他倒是热闹得很。 或者说,其实他家里也并非特别冷清。 光是李秋实的“骚扰”就够他一受。 他首先不明白的就是那小子为什么总喜欢在睡前给他打电话,照李小三儿的话来说,这是年轻人最乐于并且热衷于享受的恋爱方式,师父您得适应,适应了就好了,而且每天睡前通话,可以“枕着对方的声音入梦”,这是莫大的一种浪漫和幸福。听到这句话,王春华打了个寒战,脸上展露出好像拉肚子一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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