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着杯子，晃悠出门儿。
颜妮正在那儿接客户呢，款款而谈，这丫头，甭看她平时蔫了吧唧，关键时刻，让我倍儿有面儿。
等等……那客户背影怎么这么眼熟呢……
颜妮看见了我，“头儿~这位先生刚从S市回来，要在咱这定居，刚买的房。”
那客户回过身来，冲我露齿一笑。
那牙白的，闪瞎了我的眼。
我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
他笑着说：“小伊~真巧~呵呵~呵呵~”
操，真他妈的冤家路窄啊。
“呵呵，小伊，我说怎么这儿飘着你的味儿呢。”
“周远，你属什么的？属狗的吧？”
“错了小伊~我属大尾巴狼的~”
得~人家太有自知之明，我赶紧躲了吧我。
我前脚进办公室，后脚那丫就跟进门儿了。
“敲门了么！！？”我大吼。
他退出去，把门关上，“咄—咄——”
我坐在转椅上，跷起二郎腿儿，颤声儿说：“请进~~~”
他进来坐好，腰倍儿直，表情倍儿严肃，“尹伊，我的房子你帮我设计吧。”
“我价儿高，你顾不起。”
“没关系，我资债肉偿。”
……丫脸真大。
“咳！……我一般不出外活了，嫌麻烦，而且太累。”
“没关系，我管接管送管吃管喝。”
“……管生孩子喂奶么？”
“你要有意愿，我没意见。”
…………丫脸不是一般大！
“我不做！！”
“尹伊~~”
“不做就是不做！”
“我可告诉你，咱可签合同了，我就满意你出的方案，我看你挺疼下属的，你要不怕他们折腾死，就甭管。”周远斜着眼夹我。
嗬！威胁我！妈了个逼的！丫真不是人！
我！……我！……我还真就吃这套……- -|||
我瘪着嘴心不甘情不愿的小声说：“明天带我去看房……”
“呵呵~”周远屁颠儿屁颠儿的蹦了出去。
气的我坐那儿搓脑门儿，我搓我搓！我搓死你个臭流氓！
杨琴闪身进来了，“老大~刚那人你认识么？真帅嘿~老大，他那case谁来啊~要不交给我吧，看他那样儿，我就热血沸腾的~idea飕飕儿的往外冒~你说是弄个温柔乡还是盘丝洞？”
我坐那儿阴着个脸憋出仨字：“全勤奖……”
丫跟屁股后面点了火箭一样嗖儿的就没影儿了。
哼！跟我斗！？
唉呦~~我脑袋更疼了……
我仰起头扯脖子就喊：“老雷——！奶妈——！”
就听外面俩颤音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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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垂头丧气的进了家门儿。
刚换一只拖鞋，一狮子就扑了过来，揪着我耳朵就吼：“小样儿！活腻味了，敢撂我电话！”
“唉呦！妈！妈！我姐欺负我！她又揪我耳朵！以后都不一边大了！娶不上媳妇了！”
“好！我俩一块儿揪！！”说着那手也伸了过来。
“啊——！！死人啦——！！！”
“尹尹！快放手！他本来就不听话，以后更听不见了！”我妈在厨房门口，举着个漏勺大喊。
我姐悻悻的放下手。
终于得救，可我一点儿也不高兴！那老婆儿嘴太损了！
我晃到厨房把手里的甲鱼递给我妈。
“妈，熬上，明儿个我上战场，要求体力。”
“什么事？”我姐挤进来八卦的看着我。
“明儿去调研……”
“谁们家啊这是~？瞅瞅你吓的~”
她眼睛怎么这么亮呢？怎么这么不怀好意呢？……
我嘟囔着：“就内谁……他们家……”
“谁？？”她耳朵都要贴我嘴上了。
“内谁……”我依然学蚊子哼哼。
“谁！！！”啪的一声，她大巴掌就呼在我后背上，伴随着狮吼。
“周远！”我一激灵，嘴就吐露了。
唉……真不是当共产党员的料儿啊……我看见我妈脸上如是写着……
嗬！这老婆儿也支耳朵偷听呢。
我姐在那儿咯咯的笑，跟下了蛋的老母鸡似的。
等下！不对这事儿！她们俩眼神儿怎么这么奸诈……这么……猥琐呢……
有敌情！
我利马就瞪大眼珠子跳着脚儿开喊，“你们俩有事瞒我！快交代——快交代！不交代我一个月不回家！不对！是一年不回家！！！”
“咳！周远上星期就回来了，提着S市的特产来咱家了。”我妈一边收拾王八一边说，连头都没抬。
我又扭过头去瞪我姐。
“咳！……昨天晚上他要送你回家问我地址……我说你还住当初你们俩租的那房子里……可一想……他既然问了……总不能让人家白问吧……所以……我就……恩……那个……”
“说啊！！”我急了。
“所以我就把你公司地址告诉他了！”我姐说完就跑。
我站在厨房里喘粗气，我妈炒菜弄的烟熏火燎的，憋的我肺疼。
真他妈的……真他妈的是前有狼后有虎啊……
“你个该死的虎—姑—婆！！！————”
我姐旋风一样又卷了回来。
“啊！！！————”
厨房里响彻着我痛苦的哀号……
失眠
一晚上我都没给她们好脸儿，谁跟我说话我跟谁呲牙。
我妈和我姐俩人轮流给我夹菜，谄媚的看着我笑。
一锅王八汤都让我给喝了，喝得我肚子里直晃悠。
吃完饭我一抹嘴儿抬屁股就走，“妈，今天罚你没儿子刷碗。”
“呵呵~呵呵~儿啊，明天回来吗？妈给你包包子。”
“看心情……”我俩眼一翻，给她一对儿卫生球。
在门口换鞋，我姐猫到我背后，小声哼唧：“那个……小伊啊，我有点事儿不明白，刚就想问你来着……”
我扭头，又俩卫生球甩出去，“问！”
“那个……什么样的战斗……需要喝王八汤保存体力啊……”
“要你管！”
“……你不会也想学我先上车后补票吧……你可悠着点儿……”
“尹尹你……妈！明天给我姐买10万元保险！后天我拿枪暴她头！我X死……”
还没吼完我姐就把我推出了门外，差点挤着我脑袋。
丫真祸害！我怎么摊上这么个主儿！真他奶奶的家门不幸！
我抱着脑袋站门外哀怨，唉呦……头又疼了……
夜里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过去那点破事儿，跟过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转悠。
我翻来覆去的在床上烙饼。
……
我妈说明天给我包包子吃。
其实我一点也不爱吃包子，而且还有点讨厌。
上高中那会儿我姐住校了，我终于摆脱了大煎饼的折磨，为这个周远郁闷了好几天，可是我妈非要继承这重要的历史使命，天天早晨给我包包子吃。
一年365天，天天不带换样儿的，吃的我那个苦啊，所以每天早晨死磨蹭不起，快到点了才匆忙洗漱，抓俩包子就往楼下跑。
一个自己吃，一个丢给在楼下等我的周远。
后来有一天，我终于忍无可忍，小宇宙爆发了，嗷嗷的喊：“我不吃包子！我讨厌死包子了！不吃不吃！”
我妈特别惊讶，瞪着大眼看我，“你不爱吃包子？”
“恩！讨厌！”
“……是么……我以为……你爱吃……”她的肩垮了下来，好象瞬间没了力气，木呆呆的说：“我以为你随你爸爸……爱吃包子……他说包子是男人的食物……谁吃的多吃的快才是男人……”
说完她冲我笑笑，可是我觉得她根本没笑，眼里混沌的根本没有笑，也没有我，没有手上的包子。
我记得那天我什么也没说，去厨房拿了个饭盒，把包子都装在饭盒里出门上学，临关门时，我看见我妈还站在那儿，托着空碟子，一动也没动。
打那以后，我每天都起的特早，跟我妈一起包，然后坐在饭桌上一口一口的把包子都吃完。
我妈好像根本不记得那天的事儿了，也不记得我不爱吃包子的事儿了，每天笑呵呵的看我吃，看我一点一点的吃完。
这一吃就好多年。
……
我爸死的早，卡车的大轱辘把他撵了个碎，警察收尸的时候是拿铁锨铲的，我妈领着我和我姐去挺尸房看那堆碎肉。
有个小警察20多岁，看上去挺面嫩，拦着我妈欲言又止，说什么也不让我妈带我们进去，后来才说：“别带孩子进去了，吓着。”
我妈笑笑说：“没事儿，不管成什么样儿了，也是他们的爹，他们必须看。”
然后我们就进去了，我妈没哭，我和我姐也没哭，就在那儿站了一个多小时，可我们都没觉得累。
临走时我妈说：“尹尹，尹伊，跟爸爸说再见。”
后面的事我记不清楚了，好像有好多人来家里悼念，来了又走，都一副木呆呆的脸，我妈也是木呆呆的，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整个过程像一场黑白默剧，没有语言，机械动作，冷漠嘴脸。
唯一的例外就是周远他爸，周叔叔是我爸的战友，后来又是同事，他领着周远站在灵堂前，跟周远说，这是你尹叔叔，尹叔叔不在了，以后爸爸要帮忙照顾他的家，等你张大了再替爸爸。
那时的周远恩了一声，说，好。然后就看着我，眼睛特亮，比我最喜欢的弹球都亮。
他甜甜的跟他爸爸说，爸爸，我喜欢那个小弟弟。
后来我才知道，周叔叔的妻子也不在了，死于血癌，我一直以为他会成为我的新爸爸，为此还高兴了好长时间。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和我妈到最后也没能走到一起，直到他去世。
……
我躺在床上揉了揉头，伸手打开床头灯，摸出药片，填了两颗进嘴里，我有失眠的毛病，一有心事就睡不好，什么方法都试过了。
每天200个仰卧起坐，200个俯卧撑，再跑个2000米，晚上躺到床上就一堆死肉，肉是死了，可脑子活着，该睡不着还是睡不着，然后就改吃药，什么安神补脑液，太太口服液，脑白金，脑黄金，脑X金，连更年安我都吃过了，没一个管用的，最后还是要靠安定。
有一次，喝了两片还是睡不着，我一咬牙一跺脚，又填了8片，那一觉，睡的真香，睡的我那个心儿里美啊~
可是一睁眼我就不美了，我妈和我姐眼红的跟兔儿爷一样，看我醒了眼泪还没掉干净呢，一摸脸就变夜叉了，嚎着抽我……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多吃了……真太可怕了……
那会儿是什么时候来着？哦，对，是周远走后的半年。
想着想着，我有点困了。
临睡着之前，我又琢磨，明天可怎么办啊……
发彪了
第二天，我还没醒呢，就听见手机叽了哇啦的在那儿唱。
一边问候来电人士的娘，一边龟爬到床侧拿手机。
“喂……”我耷拉着眼皮，鼻音倍儿重。
“呀！猪啊你，还不起！”
“死胖子，你干嘛，要没正事跟我说，下次见了你就把你做成双汇。”
“唉~能这样对待革命战友么？不能够~全国人民都不答应，我跟你说~我要没事给你打电话干嘛啊~大早晨的~找骂玩儿啊~我还不如多睡会儿呢~我还不如省点唾沫润润唇呢~我还不……”
“给你5秒钟！说不完我挂！5——4——……”
“说！说！晚上聚会！你去不去！”
“早说不完了么，让我费劲！都谁啊？”
“就咱那几块儿料被。”
“看情况，我今儿有事儿。”
“别啊~今天人齐……那个……周远也来……这不是他和大军刚回来么，大伙合计着给他们俩一块儿堆儿接风。”
“那丫去我不去！”
“别啊别啊~好小伊~~~你看咱好些年没这么齐了，大伙儿都挺高兴的，你别扫兴啊~~”
“……”
“小伊？？你给个话儿啊到是。”
“你娘贵姓？”
“尹伊——！”
我把电话拿到一米远，等那边没动静了才贴回耳边，“几点？哪儿？”
“6点半老地方。”
我把电话撂了，狠命的拍在窗头柜儿上，就跟拍的是胖子的脑袋似的。
丫没一个让我顺气儿的，躲什么来什么。
……
默默迹迹的蹭到公司，刚进门儿，就看见周大爷在洽谈区那儿坐着呢。
真他妈堵心。
“来拉~~”周远屁颠儿屁颠儿的跑过来。
“恩。”我撅着个嘴。
“吃早点了么？”
“恩。”我眯着个眼。
“睡好了么？”
“恩！！！”我呲出了牙。
“得~踩马蹄子上了~我可没招你~”周远冲我无辜的抬抬爪子。
“就你招我！就你招我！没事儿你丫回来干吗！老实跟S市呆着不完了么！”我继续扮演低血压魔王。
“好好~我招你~我招你~我的错儿~都我不好~小伊不气啊~”
嘿！丫真二皮脸，越骂越高兴！
我刚一扭头，就看见那帮猴儿崽子们都在那儿憋乐呢。
一个个小身板儿跟柳条儿似的，那个飘柔啊……
我眯眼一瞧，当中还一狗熊也在那儿扮演弱不经风呢。
丫的老雷，回头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瞪了周远一眼，转身进办公室。
周远跟着我到门口，“小伊~什么时候跟我去看房啊？”
“外等着去！”
他就乖乖儿外呆着了。
嘿！这时候你倒听话了！不让你走的时候你怎么不听我的呢！？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
着实的吓了一跳，我托着脑袋摊在椅子上。
周远，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到门口喊：“周远，今儿个我日程满了，明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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