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的看着他没说话。
第三杯的时候，我走过去把酒抢过来。
他问我，“你心疼我？”
“不是，是我渴了，这第三杯我喝。”
一仰脖子，一整杯烧刀子就下了肚。
放下酒杯，我环视众人，一点头说：“我满肚子牙疼，先走一步。”
刚打开门，奔儿头闯了进来，“唉呦忙死我了~忙死我了~怎么样各位吃的好吗？哎？小姨娘你干嘛去啊？”
轰！我的小宇宙爆发了，一脚踹在了奔儿头的肚子上，跑出了门。
就听后面嚷嚷，“我都这么大了！你还动手打我！小气！”
妈的丫别再是傻子吧？我明明动的是脚！张大了就要用大招！
我还没打上车呢，周远追了出来。
“小伊！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接着去喝吧。”
“还是我送你回去吧，都10点了。”说完他就过来拉我手。
“我说不用！！！”
“……”
我们俩面对面站着，看着对方的眼睛，我想看明白他，却一直不明白，也不知道他到底明不明白我。
“尹伊，我知道错了，你也好好想想，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没理他，转身拦了一辆车，报上地址。
坐在车上，我觉得酒劲有点上来了，脑袋晕沉沉的，跟灌了铅似的。
恍恍惚惚的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
周远在后面给我背着书包，我在前面拿衣服扑蜻蜓。
然后拿个小绳子栓蜻蜓尾巴上，一边拽着一边拉着周远遛弯。
小河边的芦苇老高的，风一吹，一浪一浪的，特别好看。夕阳映在河面上，跟我妈做的蟹黄粥一样，让我看的就来食欲，抓起周远的手就啃。
周远什么也不说，笑咪咪的看着我。
那会老有小姑娘在后面跟着我们俩，我们俩也不理，该玩儿玩儿，该闹闹。
后来有一个初一的小姑娘跟我表白，我看那丫头挺可爱就答应了，为这个，周远一礼拜没答词我，见了我掉头就走。
我那时候还不懂，以为我哪儿招他了，就天天追着他跑。
有一次让我在学校门口堵着了，脸红脖子粗的抓着他就挠，还一边大喊，让你不理我让你不理我！
周远就又理我了，我们仨就开始一起遛弯，本来该满意了吧，可是我老觉得哪不对劲，特别扭，没一个月就跟那女孩儿分了手，那女孩儿追着我后面哭，周远就在旁边乐，也不说帮忙劝劝，把我气的够戗。
后来，自打发生了厕所憋袁冬事件，情况就反了过来，我一见周远跟小姑娘说话，就急，就上火，跟有人拿棍儿捅我肋杈子一样，难受的要命。
才终于明白，那时候周远为什么不理我。
为了这个，我苦闷了好长时间，天天放学也不敢等他，一边撒丫子跑，一边想回头多看他两眼，特矫情。
等终于想明白了，也上了高中。
第一次表白，是那天下体育课后，周远刚打完篮球，站水管子那儿洗脸，水珠子顺着他的头发尖往下流，流到嘴上，脖子上，太阳照过来，金灿灿的闪着光。
我当时就觉得脑子里有根弦儿断了，游魂一样飘到他身边，抓过他脑袋一口就啃在了他嘴上。
啃完我就傻了，都不敢看他，脑袋低的差点扎进裤裆。
就听周远说，小伊，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吧。
打那开始，我们俩就手拉手，革命路上一起走了。
上坟
我正想着呢，司机停了车，给完钱，我晃晃悠悠的往家走。
随便洗了个澡倒在床上。
……
什么时候开始不那么甜蜜了呢？
应该是从周远他爸出事儿开始吧。
周叔叔犯了经济案，贪污受贿，被双规了，隔离审查也回不了家。
我们那大院儿，父母差不多都是一个单位的，所以事情宣扬的倍儿快，一沾他们家事儿都躲着，生怕牵连了自己。
我妈让我也离周远远点，别惹事。
我就火了，嗷嗷的嚷：“你忘恩负义！人家周叔叔这么照顾咱家，这么照顾你，你白眼狼没心肝！”
我妈也火了，说：“不是让你总这样！等你周叔叔的事儿过去了，你们该怎么好还怎么好。”
我跳着脚，“不干！我一天见不着他都不行！我喜欢他！”
说完，我妈愣了，我姐愣了，我也愣了。
我妈眼珠子瞪的跟驴眼一样问我：“你刚说什么？”
我特平静的回答，“我喜欢他。”语气连个波纹都没有。
我妈看着我半天没动静，手突然就招呼在了我脸上，五个手指印利马肿老高。
她抖着手，指门外，“滚！你滚！就当我没生你！”
我噌就窜了出去。
就听我姐在里面喊，“尹伊！——……妈！——”
我在外面逛荡一天，低着个头踢石子，踢垃圾桶，踢四号楼老曹他们家那癞猫，干了不少坏事儿。
晚上摸到院门口，犹豫着不敢进去。
就看我姐在那儿站着呢，斜着眼没好气的说：“你还真给说出来了，你也不怕咱妈气死！”
“我不是没留神么……”我低着头看脚丫子。
一想不对啊这事儿，又磕磕巴巴的问：“你……你吗时候……知道的……”
“就你们俩那点破事儿，瞎子都看出来了！”
“……”
“得了，回去吧，妈睡觉了，你这两天表现好点，别再惹她……给她点时间吧……谁家孩子摊上这事儿都要哆嗦，谁能像你姐这么开明！”
“你那是开明？你那是蝎子粑粑，个色。”
“啪”的一大脖溜，扇的我直晃。
“还贫气！不张记性！”
说完我姐就拉我上楼了。
那些日子，我过的谨小慎微，生怕跟我妈打照面，天天早出晚归。
周远也特郁闷，他爸事儿不好办，挺悬的。
我就劝他，“没事，周叔叔肯定没事，都会好起来的，我相信他，咱人民政府也指定不会冤枉他的~你就放心吧~呵呵~”
可是没多久，里面就传出了消息，周叔叔抗不住压力自杀了，拿的是他本命年扎的那条红腰带。
我妈跟我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从上次到现在，我们俩第一次说话。
她当时坐在沙发上，身子倍儿僵，面无表情的跟我说：“尹伊，你去周叔叔那看看吧，送送他……也陪陪周远。”语气特别冷淡。
可是我看见她眼圈儿是红的，我知道她刚哭过，我知道她也想去送，可她不能去，她是个寡妇……
我跑到周远家，看见周远在他爸相片前直直的站着，屋里一个人都没有，不像我爸走的那会儿，这儿没有人悼念，没有语言，没有机械动作，甚至没有冷漠嘴脸。
我拽着他袖子喊他，“周远……”
他一动不动，眼珠子都不措下，就那么站着，跟人体雕塑一样。
我跟他说：“周远……把周叔叔葬我爸边上吧……他们哥俩儿又能一块儿唠嗑了……”
那天下午，我们俩就那么站着，阳光从窗口透过来，好多灰尘现了原形，在空气里飘着，害的我不敢喘气，就怕一喘气，灰尘就从鼻子眼儿进了肺里，再呼出来的就变成了哭叫。
……
我揉了揉脑袋，翻过身。
唉……明天先跟周远去看周叔叔吧……周远回来了，怎么着也该让他爸知道。
……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好久没在上班点去过公司了。
还没进门儿呢，就听里面，周远和老雷逗乐呢，咯咯唧唧的笑着。
这丫果然在！
我“咣”就把门推开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瞪他。
周远也挺惊讶，“哎？小日本儿让狗日了？美国从世界版图里消失了？你怎么来这么早，抽风了？”
我没答词丫的，拽着他就走。
他就在后面嚷嚷，“别杀我，要杀也要先奸后杀！”
我给丫一脚，让丫闭了嘴。
到了花店买了两束百合，就奔墓地走。
周叔叔的墓上摆着一把蔫花，我抬眼看周远，“你来过了？”
“恩，前两天来的。”
“哼！”
我把蔫花放进垃圾袋里，把鲜花摆上，拿出纸巾擦着墓碑上的尘土。
“……周叔叔，我来看你了……周远也回来了……你放心吧……他挺好的，还那么二百五，祸害活千年……我们……都挺好……”
“我妈也挺好的……虽然她不说，可是我知道她挺想你……”
“周叔叔……你在下面要保佑我们……保佑……周远好好的。”
我鼻子酸酸的，斜眼瞪周远，寻思着，这丫也不说句话，他爸还是我爸啊！
结果周远也正看我呢，眼睛里亮亮的……湿湿的……
我赶紧低头，怕他真看出我的心思，打死也不告诉他我特想哭！
这时周远说话了。
“爸，我这回不走了，我会好好照顾尹家的……好好照顾尹伊……我们俩以后会常来看你……”
我继续在那儿埋头苦擦，怕一停下，就会有什么东西蹦出来，把周远又吓跑了……再也不回来……
擦完，我就走到我爸墓前接着擦。
一看，我又乐了，呵呵，我爸那相片倍儿逗。
……
我爸的相片没一张正经的，都憋着坏样，带着个眼镜，可怎么都跟斯文挨不上边，我妈说我一笑跟我爸一样，透着坏心眼儿。
所以墓上的相面是我爸身份证上的相片，没有眼镜，特严肃。
小时候第一次来，我就嚷嚷，那不是我爸，我爸爱笑他不笑，我爸带眼镜他不带。
所以死活不肯磕头。
我妈好说歹说，我才相信那是我爸，可就是觉得心里不痛快。
第二次来的时候，我就趁我妈我姐没注意，拿着记号笔，在我爸那相片上添了一副眼镜，俩酒窝，气的她俩追着我打，怎么擦都有印子。
从此，到我爸墓前悼念的人，各个都要先憋乐，人家那边哭天抹泪的，再看我们这儿，跟上课偷看笑话又不敢乐一样，特破坏气氛。
……
呵呵~爸啊~我真对不起你~太毁您老人家形象了~
爸啊……妈和姐都好，你放心……
爸……周远说他不走了……要是再走，你一定替我去找他，好好吓唬他，让他再也不敢回来……好不好……
爸，我要幸福了，你高兴么……
老朱挂了（1）
我们俩刚回到公司，就看见胖子在门口站着，特踌躇，双手擦着裤线。
嗬！丫那是干嘛呢？
我蹑手蹑脚走过去，“啪”的一拍他肩膀。
吓了丫一跳。
“胖子，你做什么坏事了？”
“好么！好么！尹伊！不带这么吓唬人的啊！我差点背过气去，我要死了，你替我给爹抗帆儿啊？！”
“成啊~反正你活着，也早晚要把你爹气死，还不如跟我享福呢~”
“你丫嘴真不是个东西！”胖子一边胡噜自己胸口，一边嚷嚷。
他抬头看看周远，又看看我，表情却明显轻松下来。
丫这是憋什么屁呢？
我勒着他脖子，“老实交代，跑我公司门口干什么坏事儿来了！”
“没……咳咳……没干坏事儿……”
“没干坏事，你这干嘛呢？”
“咳咳……小伊……快放手，死了！死了！”胖子一边掰着我胳膊一边哼唧。
“你丫才死了呢！没事咒我！”我松了手，举起拳头在他脑袋上来一大枣儿。
“唉呦！小伊，你手越来越黑了你！我干什么了我，你就揍我！……我……不就是来看看你么……”说着，他看看周远把我拉到旁边小声说：“我说……你跟周远没闹别扭吧，昨天我们把老朱那臭东西狠狠教育了一顿！”
嗨！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搞的挺神秘。
“我们俩没事，我倒是想知道，老朱那丫还健在么？”
胖子又回头扫了眼周远，说：“在是在，估计不健了……我们几个昨天把他拉华殇去了，结果……谁知道那丫……”
“怎么了？”我皱着眉头。
“那丫太不结实了……进医院了……而且……而且……”
“什么呀！！！”
“肝损伤，挺严重的……”
“操！你们不知道他就半个肝啊！还让他喝酒！你们要他命啊！有你们这样的么！想他死也不用这么损的招儿啊！”我一激动开始口不择言，嗷嗷的喊开了。
周远一听我喊，赶紧凑过来问：“怎么了这是？刚还好好的。”
“他们那几个混蛋昨天把老朱给喝挂了！”
“咳！……小伊……我们都知道错了……”胖子站那儿低着个脑袋。
“小伊，你也别骂他了，骂也没用，咱赶紧去医院看看去吧。”周远又跟胖子说：“胖儿，老朱哪出毛病啦？用钱么？用钱我一会儿赶紧去取。”
“不用不用！我们几个都给掂上了，他肝衰竭，在医院观察呢。”
“走走，尹伊，胖儿，咱上医院。”
“等会！老雷知道么？怎么出了这事他还来上班了？”
“不……不知道……老雷半截回家了……”胖子的头更低了。
得~死定了你们！！
我探头冲公司里喊：“老雷！老雷！快来！”
“哎！”老雷颠颠儿的跑出来，“哎？小伊，你们都门口站着干嘛呢？胖子你也来拉？”
他还没事人一样呢，谁知道一会是不是还这样。
“咳！”我捂嘴咳嗽一声，说，“老雷，跟你说个事，你别太着急，昨天老朱因为我那点破事，有点别扭，喝多了点，进医院了。”
“什么！？”老雷吼着就要上来揪我领子，他平时不敢，可一沾老朱的事儿就有点撒不住闸。
周远赶紧给挡了下来。
胖子站那儿玩儿着手指头，小声说：“那个……对不起啊……我们不该让他喝……”
轰！！！胖子英勇就义了……
我都没来得及看清老雷怎么出的手。
胖子就躺地上吐了白沫儿……
……
我们仨人七手八脚的把胖子抬上车，直奔医院。
……
到了医院一看，走廊里真热闹，跟动物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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