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问题都锋芒毕露,堪比利刃,足够戳破他每一句推诿的说辞。 而他能架着假笑,其实厚重得,快掉下来,也把他的真面目撕扯得血肉模糊。 “KIMI乔任梁啊,07年好男儿那个吧。” 被闪光灯笼罩一点都不好,被摄像机包围一点都不好。 晃了眼,生疼。 “最近在拍电影呀,Ben导的那个,同性恋的。” “哦想起来了,好像脱了吧?和男的……?” 每个人都在笑。乔任梁根本不知道他们在笑些什么,却跟着笑。 好像个小丑。 “哎呀别说了,好恶心、” “我说搞不好都跟Ben导睡过了,我就觉得那个Ben奇奇怪怪的。” “人家好歹也是国际级别了吧、哎这么说,还真有可能,否则凭什么带他这么个新人?” “世道变了,男人也这么命贱,真是……” 就把眼泪和笑都画在脸上吧,那样显而易见,别人也就不会追究真实的那张脸上,究竟是在笑还是哭了。 麻木的乔任梁,你还是乔任梁吗? 你这个样子,小白会讨厌的呀。 小白,别看到我这样,不想你……讨厌我。 因为、已经恨透了这样的自己。 恨不得就用手中的麦克风大声诘问每个人—— 你们懂什么? 但是,扶好面具,谁都不会知道的。 那些中伤的尖刺,拔掉就好,总有一天会结痂。痊愈以后,难看归难看,能动已很好。 累得动都不能动了,乔任梁知道他怎么会还能继续站着。 那是因为还有家。 再走几步,几步就好。 就快到家了。 全身的重量都寄托在了这扇门上,额头抵着门板,乔任梁听着屋内拖鞋声渐近。踢嗒踢嗒。 好温暖。 门开,他也倒塌。 好温暖。 小白,见到你真好。就只有你的肩膀了…… 乔任梁终于放心睡去。 也终于一再错失李易峰的短暂燃起的希望与瞬间熄灭的失望。 >> 水晶鞋给了你。 十二点,给了现实。 24 乔任梁其实睡得并不安稳,眉心处深深虬结,经久不舒。 梦里他在陌生大楼的顶层,李易峰就站在那边缘的边缘,俯视他。 退错一步,万劫不复。 他恐慌地看着李易峰笑,看他嘴唇张了合。 猎猎的风从他耳畔狠狠刮擦而过,分辨不清究竟是说了些什么。 李易峰朝他伸出了手。右手。 李易峰用右手,来牵恋人。 “快下来……” 李易峰又向后侧退了退。 “别——求你……” 就算几步之遥,这骇人的高度已让他魂不附体。乔任梁就快要哭出来,哪怕相恋已久,他也是从不曾对李易峰启齿过求之一字的。 现在他求他,是真的怕了。 很怕,很怕。 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失望和怨。 乔任梁,你居然连跟他站到一起去的勇气都没有。口口声声说着爱他的你,居然连将自己的退路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走过去呀——走过去告诉他,你不会让他一个人承担所有的。 陡然急剧的风也像存心阻挠他的脚步,一步都迈不出去,动不了,喉头心头一并哽塞住了,剧痛。 乔任梁向他伸出了手。左手。 乔任梁用左手,来牵爱人。 右手和左手,明明可以相握,只差一点。 若握到了,多好。 乔任梁心痛地见到李易峰眼中同等的失望。 只可惜、只可惜。 风吹乱乔任梁的发,扰乱视线,只眼微微眯起了一瞬。 他失去了他。 迷茫四顾,李易峰如同真被一阵风带走,再没痕迹。 仿佛从未来过。 这只是梦,一定要快些醒来。 乔任梁催促自己使劲闭上眼,过一会儿再睁开。 直到周遭景物变幻,高楼天台被熟悉的家具摆设替代,身下柔软床褥是他魂归的有力证明。 回来了,醒来了。 乔任梁欣慰地笑,忽略了满面湿凉。 “小白……?” 薄弱的唤声在四壁间飘来荡去,少了回应,多孤单。 不大的屋子只因少了一个人,就寂寥得渗人。 迷茫四顾,乔任梁只觉心肺凉透。 我需要你,可是小白,你在哪? 梦境尚未走远,梦中他的懦弱,任凭李易峰被风挟带。只是他从没想过,从噩梦中挣脱出来,竟一样摆脱不了那恶果。 他失去了他。 不,不会的。或许李易峰只不过临时有事,买东西,赶通告,或者别的什么。来不及跟他说,或是不想扰他沉眠。 >> 火柴短短,当火种燎痛指尖。 可乔任梁,还不想放。 不想。 >> 李易峰此去好像人间蒸发,手机换了卡,乔任梁便似乎失去了和他的唯一联系。 原来,他们之间的一切关系,全凭一线。脱开了这唯一,就什么都行不通了。 也只有偶尔上网,像每个不出声默默爱着李易峰的蜜蜂一样,从博客之类的渠道窥见他一二天前的行踪。 如果,他还有资格爱他。 剧组他是不用回来了,余下些拾遗的镜头全是乔任梁一个人的。 镜头里有一个乔任梁,身边没了李易峰,多寂寞。 监视器里只看到一个男人淡淡抽着烟,藏身于重重烟幕缭袅的背后。 眉目间那些疏离冷清,举手投足间那种淡得几乎看不出痕迹的妩妍,渗入骨子的落寞。 活脱脱就是原著里那个烟视媚行,仿似烟花的男人。 每个人都以为乔任梁是个成功的演员,刻画角色拿捏到位,入木三分。 只是想要做得成功就要付出代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 代价就是他果真爱上了李易峰,无可挽回。
25 看着乔任梁就这样在他怀中睡去,李易峰又痛又恨。 KIMI,你从来不会拒绝我的。 在乔任梁周旋于各种party,颁奖礼,综艺节目,忙着增加曝光率时,剩李易峰一个人补拍那些遗漏的镜头。 往往习惯性地伸出了右手却空空如也的时候,才会清醒一点。 休息用的折椅还是两把,有些发了黄的马克杯还是一对。 安安静静。物在,人呢? 李易峰觉得他一个人,是怎么样也填补不上那一块空白了。 他只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遵守指令,像自来水龙头一样地控制收放着情绪,时而说些毫无关联前言不搭后语的对白。 事实却是他永远傻呵呵不厌其烦地说着,也永远得不到回音。 本应对白,如何就成独白。 戏码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时而情迷,时而苦别。 “好吧,我开玩笑的。” 不行,重来。 “好吧,我开玩笑的。” 重来。 “好吧,我开玩笑的。” ……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这句话也是唯一一次,他对乔任梁开玩笑。还发生在他和他刚刚认识的夜晚。 话还在,人没了。 之后场景一个个变幻,如同再历经一次改变他一生的一份虚构的爱情。 摄像机前李易峰眯着眼睛抽着烟,他打心底喜欢这场戏,是因为不需要发出一丁点声音。 李易峰眼神专注于前方的某一点,极尽温柔。 是观赏恋人的爱怜眼神。 那是乔任梁站的地方。 ——本该站着乔任梁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 当李易峰身边没有乔任梁,真的寂寞。 >> 他就像一个乔任梁临睡忘记关掉的MP3,一旦睡去,浑然不觉。 任凭他在耳边,唱到天荒地老。 这些天对他的说不出口的思念叠加在一块,理智几乎脱控,有关乔任梁美好的裸体印象在他脑中隐隐绰绰。 只是他不知道。 只是他不愿意。 李易峰攥紧他的领口的手指关节已用劲到泛白,只需再一用力,即刻分崩离析。 那就让他愿意呀,多简单的事。 睡中乔任梁略显平长的呼吸扫过他发烫的眼睑,轻轻淡淡。 几乎带着颤抖,李易峰用手指小心翼翼抚摩着乔任梁下眼睑的暗色阴影。 KIMI是什么样的人,你真的不懂吗?他在外面承受了多少非议,你真的不晓得吗? 违心说了那些冰冷生分的官方发言,你以为你就很正义吗。 原来,是没什么两样的呀,李易峰,和每个恣意伤害乔任梁的男男女女。 那么李易峰,现在,你又要伤害他了吗? 这是李易峰第一次,当了逃兵。 他甚至不敢多留一刻。生怕乔任梁醒来,睁开眼睛,如果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对他的失望之情,一丝对他自私的谴责…… 李易峰想他一定会恨不得立刻去死。 他其实并没有存心躲起来,充其量也只是想暂时隐蔽到可以让乔任梁忽略的程度罢了。 也许,还能为乔任梁换得漫天流言的稍息。
26 听说李易峰和谁谁一起逛街了,李易峰和谁谁一起打球啊,李易峰和谁谁一起去听演唱会…… 原来要隔绝另一个人是如此得困难,尤其当你还在乎他。 乔任梁迁怒地痛恨着李易峰,为什么不干脆藏得彻底一些。 私下乔任梁时常一个人自言自语,人前更加沉默。也没人质疑,反正他一早被定入了抑郁症人的行列。 于是乔任梁越来越多的时间花在了怀旧上。 在乔任梁还被当作儿童的时候,他养过一只兔子。 给起了个什么名字如今已记不起来,唯一记得的是他如何得宝贝它看重它。那一种纯粹的喜欢,竟连皮带骨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 兔子寿命不长,不比猫狗。 那时乔任梁十二三岁的光景,它已老态龙钟。 那天走出房门,他失去了他的兔子。 乔任梁心中隐隐,直到某日放学到家,不见芳踪,想着大约是死去了吧。伤感归伤感,毕竟生老病死,乔任梁已渐渐懂得强求不得。 桌上的晚餐轻易打碎他小心脏外努力撑起的小小坚强。一点情面都不讲。 搁了酱油放了糖。赭红的汤汁,馨香的气味。 乔任梁不是不明就里任性的孩子,他没责问今天下厨的阿姨,没责怪看到了不阻止的妈妈。 他明白大人的世界,早不兴这套了。 于是低着头默默吃了饭,期间乔任梁只为自己夹了一次兔肉。夹的时候,手发抖,筷子打架。那块肉几次从他手上掉落,乔任梁的心也跟着,重重跌到地上。 蒙蒙的全是灰。 后来那块肉被他偷偷藏起,万分小心用报纸包了,带到楼下绿化带一棵树底下。 安葬。 >> 在乔任梁还被称作少年的时候,他有过一个乐队。 那时他像每一个同年人,百折不挠地顶着叛逆的名义,以为就能无法无天。 由于较之别人更为张扬的反叛,让他成为二零零七SMG舞台上最为招摇的那一颗。 他喜欢带着自家乐队,不在乎舞台大还是小,不在乎观众是多或是少,自豪地吼着或忘词或走调的音符,痛痛快快一场冷水澡。 其实那些都不过毛毛雨,现实就是那冷水澡。 这是他花了两个月学会的,学费又何其昂贵。 ——“你所骄傲的本身并不具备任何价值。你也必须明白自己的价值,还没有重大到我们非得为了你而放弃原则的地步。” 那天走出会议室,他失去了他的乐队。 乐队曾是乔任梁的骄傲,是他引以为豪的资本。 所以他才会在那么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一句我是Pink7主唱乔任梁,说得中气十足,气壮山河。 他知道成年人的游戏里,也不兴这套了。 可是没理由不拼搏一下,毕竟他也不再是昨日那个默默把兔子埋葬的小孩了。 终于乔任梁强硬的不卑不亢成功地展示了奇迹,不过也仅限于那个十九岁的轻狂年少。 他只有一个十九岁,任何人都只有一个十九岁。 一生一次,过期不候。 >> 现在他二十五岁。 就在不久前刚刚被迫学会,现实它不仅仅是冷水澡,还是冬天的。 >> 今天他走出这扇门,他失去了什么?
27 今天是难得的,傍晚前得以收工,早些还家补眠应是当务之急。 乔任梁不是不想回家,只是不想回那个半点人气没有的家。 尤其当那里还满满全是关于李易峰和他的证据。宛如犯罪现场,不忍回味。 他们,曾经好过。 不想,就这样真成了曾经。 导演Bension的身影自门前一晃而过,正撞见窝身休息间发呆不止的乔任梁。只半面剪影,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的脸上,分明写的是寂寞。 有些搁置又搁置的话,或许还是说开了更好。 一声清咳打断乔任梁不知绵延到何方的思绪,导演什么时候进来的,全然不知。 “最近很辛苦吧。” 乔任梁的微笑很附会,空有其表,却无实质。 “还好……导演更辛苦些。” Ben不打算做过多的铺垫,“流言让你困扰了吗?” 乔任梁稍愣,淡淡反问,“不应该吗?” “应该。KIMI,要知道这就是我一直看好你的原因。”Ben踱到窗前,临街马路噪杂,正是下班高峰,“因为你从学不会说谎。” 朝九晚五。这样的日子不属于这房间里的任何人。 “因为我不会说谎?”乔任梁困惑地重复,旋即笑了,“我该说导演你胆子大呢,找一个不懂得说谎的人来演戏,不觉得太冒险了吗?” Ben打量他,却换上了闲谈的语气,“时间真够快的,像飞。” “嗯。就快一年。” “你还有最后一组镜头,和李易峰。” “嗯。”微弱至极的声音,静谧的房间里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知道么,大半年之前……也就是刚开拍没多久,李易峰跟你问了我同一个问题。”Ben笑笑,“那次我们默契地达成共识,要KIMI你天衣无缝地说谎是比使用脑波与人沟通更为尖端的技术。” 这下乔任梁说不上话,连头也忘了点。 “其实你说得也对——演戏,也是说谎的一种。” Ben试图观察乔任梁听后作何反应,可惜得到的唯一的回馈就是没有反应。 “李易峰问我,如何让一个诚实的人学会说谎。” 乔任梁想说不要说出来,可是好像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了。 “我说、”冗长的停顿,像是同时给说的人和听的人一个反悔的机会。只是他们都选择弃权。 “——那就让它变成真的。” 他说什么? 乔任梁从没有一刻像此刻,一心只希望立即聋掉。 Ben最后抛给他一句。仿佛潮落,一个收尾的小圆圈。 “我真怕他误解了。” 没有。没有。 乔任梁只是一直在摇头。作不出也作不了其他反应。 他其实想说,李易峰没误解。 是他误解了。 从头到尾。 隔了走廊冷色调玻璃望出去,本应红橙的夕曛,也给歪曲成别别扭扭的另一种颜色。 非常难看。 乔任梁明白了,但凡要见到了这么难看的太阳,他就又将有什么东西被夺走了。 兔子。乐队。 李易峰。 自我厌恶到了极点,乔任梁拼命骂自己刚才为什么没有直接回家,为什么要坐在休息室的长椅上发呆,为什么要和导演说话…… 为什么不干脆聋掉。 如果不听,至少还可以给他个继续自欺下去的名义,一具足以蔽体的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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