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身上有黑曜石纹章,足以说明皇室对他的重视程度,这对我们来说太幸运了,只要利用得当,搞不好能很快结束整个战争。” 费尔等到大家略带兴奋的意见发表完毕后,似乎并没有被他们乐观的态度感染,反而有些担心地他叹了口气,“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吗?” 在同伴们沉默着的认同后,他接着说,“为了占据战场上的优势,绑架敌国的皇室成员作为人质,是明显违反战争公约的。悖都作为侵略者本来就心虚气短,再用到这种卑鄙的手段,一定会激起世界范围内的舆论讨伐,若导致一些中立国加入战场,其结果未必对我们有利。” “况且对方还是个孩子,将未成年人卷入战争倾轧,就连我国的达摩教徒们也不会容忍。要知道,他们在皇室的议会组成中担任着要职。” “如你们所想,这是个机会没错,但是事情未必如各位想象得那么简单,一不小心,我们就是作茧自缚。” “并且实际上,贺泽的皇室和很多国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们想要动到他的话,很可能会遇到比我刚才说的还要多麻烦。”费尔说着停了下来,沉稳地扫视了一下同伴冷静下来的表情,“老实说,如果一开始便知道他的身份的话,我不会带他走。” “想得太简单的是你,”面对他一贯的立场,莱奥开始对那僵化的教条式论调不舒服起来,“我们就是侵略者,战争就是屠杀,暴力就是正义,干嘛还假惺惺地遵守什么公约?只要悖都能征服东大陆,就会成为世界霸主,舆论自然会倒向权力,那些为了保全自己才选择中立的小国家,在我们发动第一场战争时都不敢支声,到时候又有什么胆量出来反对?” “至于那些达摩教徒,你以为他们还是一群吃素的干瘪老头吗,自从受到皇室庇护,每年进贡给他们的金钱和新鲜处女早就让他们变成了最忠实的武力扩张和资源掠夺的拥护者,没准……”莱奥邪恶地笑着,凑到费尔冷冰冰的面孔前,“他们和我一样,都想尝尝这个漂亮王子的味道呢。” 言辞尖锐的反驳让气氛再次陷入了僵持,费尔忍不住蹙起眉头注视着对方,这个男人有着对战争来说最为完美的冷血性格,以及无所顾及的多余慈悲,这就是现今悖都所培养的士兵的缩影,人类的特质几乎被剔除怠尽,剩下野兽的攻击性和欲望,这种人无疑会使得悖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扩张之路成就得无比迅猛,然而,历史的先例已经存在,在丢掉人性的偏激情绪下造就的国家,必然会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 费尔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担心能够凑效的,军人只不过是种职业,对国家忠诚是职业道德,却并不是要担负起祖国未来的义务,然而,这个现在还是一名普通士兵的莱奥,完美符合了统治阶级的需要和意愿,有一天必定会升任到比他更高的位置,拥有造成更大破坏力的契机,他只是希望那一天不要来得太早。 “好了,”莱奥看着一言不发的上尉,似乎已经达到了目的,于是退开一步,带着讽刺的意味笑了笑说,“不管怎样,长官,我听从您的决定。” 沉默片刻后,费尔将思绪从太过遥远的事情上拉了回来,至少在这一刻,他有权力尽量让事情不往他所不希望的那一方面发展。 “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那个孩子的身份,任何人都不准再谈论。……如果之后能顺利回到悖都,虽然我不能下这种命令,但是我希望各位都对他曾经在我们手上的事情闭口不提。最好就当,我们从来没遇见过这个人。” “是,长官。”五个人非常迅速地应承了,费尔于是特意地将视线投去了莱奥身上。 “悉听尊便。”这一次,他并没有再显露出抵触的情绪,偏了偏脑袋,无所谓地回答。卡索将绳索缠上少年手腕的时候,似乎是因为那粗糙带刺的质地弄疼了他破损的皮肤,俊流轻微地哼了一声。 卡索于是迟疑着停了下来,起身去到堆着物资的背包旁,扯了一张用来过滤饮用水的细致纱布,小心包裹住他受伤的手腕后,再用绳子捆起来,这样的话,多少能够减少一点摩擦时的疼痛。 他并没有与少年有任何交谈,不过,从外表上推断,卡索觉得他应该和里斯差不多年纪,当然,他们长得并不像,里斯是他四个弟弟中最小的一个,他们是母亲与不同的男人所生,发色甚至肤色也不尽相同。 在这个经过无数迁移的世界,战争爆发之前,没有什么比进入别的国家更容易的事情了,世界国家概念的成型导致的就是通婚的普遍以及人种差异的弱化,到今天为止虽然传统意义上的国家复活了,但几乎已经不再存在没有混进外来血统的民族,也不再存在纯血统的人类,地域性的血液被稀释的结果就是,人们似乎找不到理由和那些已经共享基因的同类开战,——至少在曾经数个世纪的和平中,是得到证明了的。 而从理论上来说,互相混血的两个民族基因相隔得越遥远,后代也就少缺陷。但是,就如同杂种马的奔跑速度永远赶不上纯种马的道理,在这个混杂的过程中,稀少的优秀基因也会流失掉。结果反而,在残酷的优胜劣汰下,遗留下来极少的纯血统人类拥有更好的素质,无论是头脑还是外表,然后谁都没有想到,新时代的战争依然是由根植种族意识的他们来开启的。 卡索在利落地捆住俊流双脚的同时,忍不住打量了他的脸庞,比起他们所宣誓效忠的,同样声称为纯血统的悖都统治者——冯•安烈,一个可以将世界版图运做得比自己的化妆盒还容易的神秘女子,这个少年若有朝一日接过权杖,又会以什么姿态来加入割据? 卡索无法考虑太多,他只是觉得,若他那个唯一在世的幺弟也逃不过兵役的话,在战场上面对贺泽的士兵时,对方也能留下些许仁慈。 完成上司交代的差事后,他起身正要离开,却被俊流叫住了。 “这个……能带给外面的那个机师吗。” 卡索看到放在他身边的半块面包,本来就已经不多,因为吃掉了一半而显得更加可怜,连一只老鼠的胃都填不饱。 “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出去了,似乎并不想以敌人的身份给对方留下好印象。 凌晨两三时,森林里夜间捕食的鸟类也逐渐停止了活动,人类生物钟陷入沉睡最深的时刻,就连擅长在执行任务时连续多日不闭眼的特种兵们,也无法抵挡连日来劳累的侵蚀,为了保持第二天重要任务的效率,他们进入帐篷里开始短暂的休息。 在服用了抗睡眠用的兴奋剂后,卡索继续一丝不苟地监视着周围的动静,虽然他也同样超过六十个小时没有合眼,但其本身沉着谨慎的性格使其一直作为左右手受到费尔的信任,由他担任辛苦枯燥的守夜工作是最合适不过了,而对于任何一个擅长执行偷袭任务的特种兵来说,都知道这个时段是人最容易松懈,也最容易出漏子的,因此他不得不借助药物来维持自己的高度清醒。 和他同样没有进入梦乡的自然还有两个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人质,齐洛的心情随着深夜的持续而越发忐忑起来,毫无疑问的是,过了今晚这个守备最薄弱的时候,他们将再无更好的脱身机会。在俊流的身份已经暴露的前提下,最坏的情况,不管能不能找到飞机,就是这些人会把他带走,以便于今后用最险恶的目的来利用他,然后,当然也不会忘记结束齐洛的生命。 然而,一切都还不至于那么绝望,齐洛在不能表露的焦躁中等待着,他相信,在之前偶然的谈话之中,隆非已经很明显地领会到了他发出的被刻意扭曲的信息,就算这个暗示的意思是模糊不清的,但对于激起对方敏锐的军事嗅觉已经足够了,对俊流已经非常了解的他不可能会无动于衷。 而正如他所估计的那样,隆非此时正隐蔽在离他们所在的空地不足十米的茂盛灌木丛中,外套几乎被湿漉的冰冷雨水浸透了,他从空军学院与齐洛道别后,便一路暗中跟踪着他们,丛林中的行进对于他残缺的腿来说异常困难,不过依赖于湿润土地上的新鲜足迹,他得以保持着不掉出对方两百米的距离。 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了解这群人的目的,因为已经退役的他早就被排除在军事系统以外了,新型战斗机的话题连义续也不曾对他提起只言片语,但是,这些人千里迢迢到来,却不在校园里做常规的破坏活动而选择偷偷跋涉进荒无人烟的丛林腹地,就凭这个隆非已能猜到一二,将重要的研究成果藏在后山是科研部的传统毛病。 然而,此时最棘手的问题明显不是如此,虽然目睹只和他亲热过的孩子被那恶心的敌人随意碰触很不舒服,不过隆非可没有愚蠢到要一个人和八个全面武装的特种兵作对,于是他考虑着最好趁着他们一晚上的停留,顺原路退回去搬救兵。 但俊流身份的暴露让他改变了主意,在这种状态下,对方很可能随时放弃最初目标而选择撤退,毕竟,挟持什么样的武器也不如挟持一个王位继承人来得有分量,一旦把他们逼得狗急跳墙, 这两个孩子都更加没有获救的可能。 隆非一动不动地伏在黑暗里,静静思考着一个简单可行的办法,手里曾经掌握着千军万马指挥权的他,现在只不过是个缺乏行动力的平民,而比起那个严密监视着四周动静的守卫手里荷枪实弹的武器,他除了随身的一支点烟用的打火机外,什么都没有。 视力如山鹰般机敏的齐洛很快察觉到隆非所递过来的讯号,夜晚在一个人的监视下充满了死角,隆非并没有费多大工夫便让这个聪明的孩子明白他接下来的动作。 他沿着低矮浓密的灌木丛小心移动着,直到一个最靠近俊流所在的帐篷的位置停了下来,安静地等待着依旧徘徊在四周的守卫能够出现哪怕十秒钟的空挡。 他盘算着,在不与敌人发生正面冲突的情况下,凭他一己之力只能试图先救俊流,就算其实是有一点出自私心,但他也是刚好被移进了帐篷里,若像齐洛一样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根本就连弄开绑住他手脚绳索的时间都没有。 不愧是拉贝格尔以执行暗杀和偷袭出名的夜行狼群,隆非暗暗感叹,伏低地身体已经将腿部压迫得有些麻木,二十多分钟过去了,卡索的站岗任务执行得简直无懈可击,即使在完全脱离长官视线的时间内,他也一丝不苟地反复扫视安静无恙的环境,眼珠频繁地转动着,没有片刻走神,更别说做个偷懒的小憩了。 “喂,”面对长时间的僵持,齐洛显然与隆非的想法达到了不约而同的默契,他若无其事地开了口,朝着不远处精神地站立着的男人说道,“伙计,可以帮个忙吗?” “什么?”卡索瞟了他一眼,并没有移动,不知是否漫长的寂静让时间有点太无聊,他也并没有置之不理。 “我尿急,忍了很久了。” “我可不会帮你解开绳子的,”卡索立刻冷淡地回答,目光依旧注意着四周,似乎并不想花工夫去分辨对方究竟是真的有这个冲动,还是想耍花招。 “别这样,帮帮忙好吗,你至少得帮我解开皮带,”齐洛开始不慌不忙地磨着,不排除故意吸引对方注意力的表演,“我可不想尿在裤子上,再说,你们也不想一路上都闻到这种味儿吧?” 见对方依旧无动于衷的表情,他叹了口气,加重语调说,“好吧,不满足俘虏的正常生理需求,你这可是在违反战争公约。” 听到这一本正经的指责,卡索不觉有点好笑,他端着枪索性靠过去了几步,站在他面前,好让这个初生牛犊看清楚自己脸上的嘲讽,“是啊,那么,你要告我吗?” “告?”齐洛瞪了下眼睛,似乎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那当然不会。不过,你教给我一件事情。今后在战场上遇到悖都的战俘,不管他们看上去是多么毫无抵抗力,我也一定不会给他们东西吃,不准他们上厕所,或者,还要像你的同伴那样,无道德底线地羞辱他们。” 卡索似乎被他表情轻松却含义深远的回答吸引了,他沉默着打量了这个眼光单纯的年轻少尉,对方的意思已经非常清楚,同样是没有私仇却阵营不同的士兵,作为前辈的他应做好表率,将互相的伤害维持在人道范围内,否则的话,和莱奥那种家伙有什么分别? “就这一次。” 于是,他也就第一次放开了手中紧握的步枪,将它背到身后,上前去帮他解开了扎得紧紧的皮带,再把外裤连内裤一起退到了膝盖以下。 “这样会弄湿的,”齐洛似乎对他周到的服务并不满意,“你还是帮我解开绳子吧,一只手都行。” “少废话。”卡索的态度变得十分强硬,“会不会弄湿是你自己的技术问题,别想得寸进尺。” 齐洛吸了口气,露出很无奈的样子,没有手的辅助,想要以这种姿势保持液体每滴都乖乖落到前方而不是下面,从而不打湿他早上才换过的洗净熨平的军裤,实在比驾驶老式的桨式战斗机进行难度系数一级的花样演习还要高风险。 即使如此,他还是微微弯曲双腿,用一种近乎滑稽的姿势照做了,虽然赤裸着下身方便的时候被一个拿着枪的人虎视瞪瞪实在不是很好受,但是齐洛宁愿他就这么盯着——不管盯着什么部位都行,总之不要移开视线,因为他现在已经可以把握十足地肯定,他心爱的伙伴马上就要自由了。 俊流发现有人忽然摸进帐篷里的时候,惊得刚要挣起来,便被对方一把捂住嘴巴按了回去,那双粗糙的大手上有他熟悉的廉价香烟味。 “是我,宝贝。”隆非缓缓地放开他,在嘴前竖起食指轻声安慰到,脸上不忘挂着他一惯不恭的笑意,他另一只手里提着自己的黑色皮靴——赤足的行走会把草地中的摩擦声减至最低。 俊流瞪大眼睛打量着这张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脸庞——按理说他一整晚都会在家里收拾东西,乖乖等待今早前往首都的远行才对。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我们待会再讨论,”他压低声音回答着,一边快速地挪到他的脚边,“得先把你解开。” 粗糙的麻绳经过特殊的打法,加上之前浸饱了水,变得强韧无比,解开它需要一定的技巧和耐心,胡乱拉扯只会越捆越紧,在近乎无可见性的黑暗环境下,隆非按捺住自己的急性子,屏息凝神地工作起来。 五分钟……不,只用解开他的腿的话,三分钟就足够了,他的脑子飞速地计算着,只要齐洛能再纠缠住那个守卫三分钟,他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掉。 隆非实际上并没有轻敌的习惯,作风狂妄的指挥官会在战场上毁掉自己的部队,因此每一次的交锋,如果不是对敌方有全面的了解的话,他永远不会贸然出动。而这一次,在对敌人的情况完全没有认知的情况下,他没有选择,这就注定了必须承担连自己也变成人质的最坏风险。 而他最没有预估到的就是,就算在悖都骇人听闻的残忍训练下成就的特种兵,也不可能连续数日不睡觉——这就是他们为什么需要专门的守夜兵的原因,但是,可以间接担任守夜工作的可不仅仅是站在外面的卡索一个人而已,已经适应了风餐露宿的野兽,只需要一点点风吹草动,就可以将他灵敏的感官从永远不会进入沉睡的浅寐中唤醒。 莱奥猛地睁开眼睛的时候,风正在从防水革的缝隙里往里钻,发出呼呼的哨音,虽然一切都如每个接近晨曦的夜晚一样正常,但他可以确定,耳边刚刚响起了轻如老鼠般的悉梭声,当然那不是老鼠,也不是任何其他动物,他可以很准确分辨动物与人移动时声音的差别。多年前当他还在悖都边境的小国华札执行任务时,就是因为深夜睡着时没能警觉到这种细微的声音,他们被当地的游击队偷袭,险些掉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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