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带著身体被降落伞拖曳过而遗留的血迹,齐洛的脸像死鱼般暗淡,半开的嘴唇是铁青的颜色,烤焦的上衣完全被粘稠刺鼻的腥味浸透,血肉粘连的皮肤布满烧伤,地上湿润的图案也还在扩展蔓延。比想象中还要惨烈的伤势足够让俊流失去思考能力,他扑倒在他身边,用快要痉挛的手指按住他脖子上狰狞的伤口。 当尾随的爱米带著急救箱赶到,随即被眼前的景象当头一棒,是颈动脉破裂!单不考虑其他部位的枪伤,只是这一处,血液会随著心跳规律地成股喷射,失血之快连第一时间的抢救都很难凑效,五分锺之内就可能丧命,而他显然已经躺在这里超过了二十分锺。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血早就流光,这个人无论如何是没救了! “爱米,快一点,帮他止血……”俊流的声音走了调,是极力压抑过,能够在失去最後希望的边缘保持理智,几乎是自欺欺人的。 “俊流,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 “我不听!快帮他止血缝合!”他的吼声似是愠怒,却带著让人不忍戳穿的期求,“输我的血给他,他不是普通人,能行的!” 爱米意识到,俊流比她更清楚他即将失去这个人,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接受,执意劝解反而会将他逼入逃避现实的绝境,索性不如沈默地顺从下去。 大功率的车灯靠拢过来,将伤者勉强照亮。她利落地打开箱子拿止血钳和纱布,趁俊流不注意,用手抚过齐洛的脸庞,虽然早知道连一线生机都不会存在,爱米出自医生的本能,心底还是被涌起的悲凉之感淹没。 脉搏和呼吸都感觉不到了,是真正的“死亡”。“伊瑟,麻烦你来按住这里,用力按紧就好。” 士兵一面保证著左手拿著的应急灯以尽量垂直的方向洒下光源,一边将齐洛脖子上的乳突肌往颈椎的方向压迫,将血管阻住,爱米随即松开手,迅速用一大瓶消毒液清洗双手和工具,就在这时俊流已经擅自卷起了左手的袖子,在皮肤上擦过碘酒後,将输血器的一的端握在手里。 “等一下,血型要交叉检验过才行。” “来不及了,我是O型血,不行也得行。” 俊流说著已经毫不犹豫地将针头插入了自己的肘窝,另一端接入齐洛锁骨下的中央静脉,开启电子控制器後管内将产生负压,将施血者的血液通过过滤网匀速抽送到受血者血管中,仪器顺利运作後,血量和速度很快从控制器的微屏上显示出来。 “自动输血器,你会用吗?速度不要超过每分锺60毫升,不然的话你俩都会有危险。” “不用管我,快替他手术。” 爱米几乎想要嘲笑自己的愚蠢,面前已经是个死了的人,有何危险可言?只不过演一场徒劳的戏来安抚身边少年的心境而已。在血型不同的情况下,即使俊流是比较安全的O型血质,但这样快速的输血仍容易造成红细胞凝结堵塞。而从齐洛的失血状况来看,即使输出足可以危及施血者生命的血量给他,也不过杯水车薪! 她强迫自己不再被理智泄气,利落地剖开模糊的伤口,在异常困难的照明条件下完全凭经验找到了破裂的血管,止血钳将其夹稳後,用小型缝合器穿在脉管内进行迅速的缝合,手灵巧地翻动像一双带血的蝴蝶。 坐在对面的俊流不动声色地紧盯著手术的进行,私下将输血速度开到最大,在缝合到一半的5分锺内,便已经明显感觉到头晕目眩,冷汗直冒,他咬紧无色的嘴唇一声不吭,放任新鲜的血液从手臂奔向对方的远离的心脏。 这是赌博,在最短的时间内补充大量血液非常危险,但在读过的零星的记载中,俊流记得达鲁非人都拥有更加“宽容”的体内环境,对异体组织的排斥很轻微,为了适应建国早期长年的战场混乱输血和器官移植,将没有成活希望的军人的皮、骨、内脏循环利用到极至,保证用他人尸体拼补起来的“再生战斗力”拥有足够成活率,各种药物和手段被运用到儿童阶段甚至出生之前,经过这种魔鬼般的洗礼而存活下来的人,并且没有变成残疾或畸形,实际上已经不可看作“人类”。极端的做法虽然在东联盟实施的抗议和制裁期间基本销声匿迹了,但残留在基因里的变异从未被稀释过。 并不是莽撞的强求,而是觉得一定还有希望。俊流偷偷抹去额头上已经聚集起来的汗滴,呼吸越来越急促,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被一匹匹抽去砖瓦的建筑物,很快面临倾覆。但他依旧紧握住齐洛垂落的手,期待下一秒就能被他反握。 女人的手很暖,柔软的触觉随著臂膀传上来,除此之外吹动窗帘的风,接触他赤裸双脚的地板都不能给予他触觉。齐洛哪里都不想去,他确定他深爱著面前这个女人,想不起来名字,没有共处的记忆也不要紧,只要那份比什麽都清晰的情谊还在就安心了。 然而屋内干燥的阳光突然暗了下来,墙上有树影被诡异的车灯照过的影子,踩著木地板上楼的脚步带著浸过雨水吱吱声,另人莫名惊惧。他什麽声音也来不及发出便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似乎有一双钢钳般的大手抓住他的手臂,将他的脑袋死死固定在地板上。 一双黑色的皮靴带著湿脚印走进视线,停在面前,齐洛拼命想抬头去看这个人的脸,但无论如何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他的女人在哭著,听不到声音,而是看到她拼命颤动的肩膀和捂住脸庞的样子。 接下来的事情几乎将他的心脏捣碎,女人就在他眼前被黑影撕掉衣服,被强奸。他听不见什麽,但那凄厉的声声哀号响彻整个脑海。 动啊,动啊!该死的身体……哪怕给我动一下!!救救她!! 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却无处依凭的痛苦!就在心爱的女人刚刚承受完屈辱後片刻,立刻就被人用枪朝腹部扫射,黑暗中无声闪烁的火花,血液飞溅到整面幼白的墙上,多像火红夕阳下丰收的麦穗。 还没有立刻就死,肠子和内脏在她挣扎的时候黏附到地上,她一点点爬到齐洛身边,温热的血像泉水一样冲刷男人仰面躺著的躯体。微笑著注视对方的眼眸里映出他完全失神的脸。 开口正在说最後一句话。但是他听不见啊!齐洛拼命睁大眼睛辨认对方颤抖的唇形。 我…… 我…… “我把我的生命分给你。” 俊流??!! 女人说完将那生命完结时的死亡之吻印在他的唇上。耳边同时响起的那句话竟然是俊流的声音,齐洛的心脏忽然猛地一收缩,一阵莫名的狂潮从胸口直冲而上,他就在那脑海还回荡著最後血腥画面的激烈情绪下,突然睁开了眼睛。 吻他的原来是这个黑发少年,在瞬间现实和梦境重叠在了唇齿的相依,但当时的齐洛还没有余裕分清楚哪个比哪个真实,因为那爱人惨死的场面太深刻了。 唯一不同的是,一个是终结,一个是开端。无论是千钧一发的生命,血浓於水的牵绊,抑或更加颠沛的命运。 一股血突然从即将完全缝合的动脉生机勃勃地涌出来,爱米著实吃了一惊,心脏在搏动?!她一抬头首先看见的就是齐洛睁得如铜铃般大的眼睛,惊骇之余很快察觉到那呆滞的瞳孔里面并没有神采,而且竟然不会有丝毫眨动。 “冷静点,他现在应该看不见……不,也许根本未醒,只是尚还存活的神经的反射迹象而已。” 爱米自言自语才勉强地定下神来,当她将注意力转移到俊流身上时,发现他在几次试图用人工呼吸撑起伤员的肺部後,已经筋疲力尽地匍匐在对方身上了。 脸色苍白,气短促急剧,头昏乏力,失血很严重了!爱米脑袋里轰地一响,忙抽手去试图关闭输血器的持续运做,俊流却及时将控制器牢牢护在胸前。 “还差一点,现在不能停……还差一点他就可以活了。” “绝对不可以,俊流!你才受过伤,根本不是可以做施血的体质!”爱米开始为对方的不计後果感到愤怒,好言相劝根本动摇不了那份倔强,她的口气变成出生後从没有过的强硬,“已经是极限了,再下去你会死的!” “为自己想想吧,”俊流看她生气的可爱样子,反而虚弱地笑出来,“救活了他,我会用我的所有来感谢你的……所有的都给你。” “谁……谁在跟你讨论这个啊?!”爱米一阵局促,像是突然被对方看穿内心丑陋的想法似的,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後她也只有埋下头去,将目光重新集中在即将顺利完成的手术上。 “等我缝合完毕,不管你答不答应,都必须立刻停止,否则我叫伊瑟把你拖开。” 手指的动作依然舞蹈般熟练,她掩藏住重重心事,却仍然轻微叹了口气不能释怀。 俊流,你真的以为我会把刚刚那个场面当成单纯的人工呼吸吗,那种表情,语气……你太狡猾了,就在我面前……故意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看过那样近乎醉心的深吻,我还能当视而不见,做个无情无义的罪人吗? 彦凉在落地时短暂的昏迷後醒了过来,胸腹之间剧烈的疼痛让他试图从地上站起,摸爬滚打地摔下去,重复几次後终於能够保持平衡。他切断沈重的伞带,在迈开前几步的时候又毫无预料地喷出一大口血,是断裂的肋骨刺伤了内脏,他头晕目眩,一时间什麽都想不起来,直到转头看见远处MZERO坠毁的残骸。 “真他妈有种……你大概连灰都不剩了吧。” 他将嘴里残留的浓血混合著唾液吐到地上,跟著笑了一声。虽然在机体发生爆炸的瞬间他下意识按了弹射钮,但仍然被M1无比迅猛的冲击力撞伤。 没有植被的郊外荒地上一马平川,他漫无目的地移动著,很快被将要破晓的地平线上亮著的车灯吸引,於是径直走了过去,直到能见度明朗到可以分辨黑发少年的背影。 他来不及惊讶俊流为何在这里出现,便兀地发现躺在地上的齐洛那尚还四肢健全的身躯。更无可原谅的是,当眼前的画面提醒他俊流正试图让那碍事的家夥活过来时,受伤带来的心跳加快让彦凉控制不住自己的烦躁,他几步奔了过去,从背後一把抱住俊流就往後拖。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毫无防备的少年惊叫了一声,当他感觉肘窝的刺痛时他下意识压住插在血管里的针头避免滑脱,但由於被拖出的距离太远,另一端的针头和导管已经被抽离了齐洛的静脉,细小的血流顿时成断线的红石榴般落在地上。 彦凉卡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利落地关闭了输血器的运做,滴在空气中的血很快停止了。俊流的反抗会弄疼他,但制服刚刚大量失血过的虚弱孩子还是游刃有余的,他抓住他不停向後捶打的手,用力将他牢牢禁锢在怀里,即使痛到胸口不能呼吸也是种快感。 “我要你……亲眼看见他死,哈哈……” 他笑著低下头,用脸摩擦著俊流的耳鬓,像是在享受著这糟糕的一切。 爱米同样被出乎意料的插曲当场怔住,刚刚缝合好的伤口也还来不及包扎,手足无措地看著彦凉的搅局。头脑发热让人根本无法拿捏力道,俊流被他的肘弯强力压迫住喉咙出不了声,痛苦的表情突然触动到了爱米的神经,她倏地站起来大声喝止,“你想干什麽?!放开他!” “小姐!” “伊瑟你别动,按住血管,这里止血需要时间。”她镇静地让他将手放在脱脂棉上,刚刚突然拔出输血针头的动作已经使得伤员的主静脉流血不止。 见彦凉丝毫不把她的存在放在眼里,爱米想也没想便冲上去,试图将他的手扳开,哪知对方毫不留情,一抬脚将她踢倒在地上。 “小姐!”伊瑟慌忙丢下还拿在手里的应急灯和止血棉球,跑上前扶住她,转眼便朝彦凉吼著,“可恶,你这个家夥!是哪个部队的,活腻了吗?” 爱米忍住不停地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咬了咬嘴唇擦去脸上的尘土便挣起来,随即迎上彦凉轻蔑的目光,里面满是赤裸裸的挑衅。 “都别……过来,危险。”俊流艰难地喘了口气,才勉强发出几个音节。没人比他更清楚,身後的男人是没有廉耻之心,什麽也能干出来的魔鬼。 “俊流,你还挺有两下子,连小女孩也能收得服服帖帖。”他说著将嘴唇贴著他冰冷的耳廓,像随心玩弄著停留在掌心的雏鸟,“我啊,可是早就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这个人真是个疯子!爸爸,菲里……你们在该多好! 爱米禁不住心中升起一丝惧怕,正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手边突然碰触到金属的凉意,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齐洛的皮带侧面竟然一动不动地别著把枪。 第 34 章 爱米心一横,一把抽出了这把银光闪闪的SILVER STAR便从地上挣起来,将枪口笔直地对准彦凉。 “你这禽兽!”看著总是被迫害的无辜少年,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朝对方严厉地大吼著,“立刻给我放开他!” “哦?”在转瞬即逝的怔忪过後,彦凉轻蔑的表情却更胜一筹,嘴角明显扬起一贯狂妄的笑容,“小美女,这个可不是口红,你懂得怎麽开保险吗?” 话音刚落,耳边陡然一声炸响。他惊悚之下还没有所反应,子弹已经擦过他的右脸呼啸过去,温暖的血液下一秒便从被擦伤的耳朵淌出,顺著脖子流到颈窝里。 “不好意思,我从小跟随父亲骑马打猎,枪对我来说还真就像口红一样常用,”爱米眉头轻蹙,手稳稳握著青烟嫋嫋的武器,脸上的神情终於是毫无惧色的坚定,“再不放开他,下一发就射穿你的脑袋!” 彦凉严肃起来的表情说明他已经无法把爱米的警告当作儿戏,僵持了片刻後,他沈默著松了手。俊流刚刚摆脱了身後的禁锢,顾不得计较什麽,便再次扑回到齐洛身边,慌忙地将另一边还在空气中摇晃的针头插回他的主静脉。 “伊瑟,你拿著枪看好这个家夥,若他敢靠近一步,就杀了他。”爱米明确地吩咐完毕,将手里的枪小心递给一旁的士兵,随即转身跪到地上,迅速用消毒水重新洗过手後,继续著手处理伤口。 拿针的手这才开始微微颤抖,爱米深吸口气,没关系的,你做得很好,虽然不知道发生了怎样不可置信的事,但是心脏已经在微弱跳动了,是死灰复燃般的希望! 短暂的心理暗示後,她恢复了镇定,有条不紊地一步步执行著救护程序,当她完全把身边事物抛在脑後,所有注意力集中在了尽快救人的最潜在本能上时,却忽略了巨大的危险正迅速逼近身边的少年,俊流所输出的血液已经超过了自身血量的五分之一,他的性命同样危如累卵。 直到他再也无发掩饰一浪高过一浪的头昏和呼吸困难的侵袭,忽然倒在爱米身边时,女孩这才猛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急忙切断了输血器持续的压榨,将俊流扶到可以平躺的位置。 “不……不要关……”俊流眼前有片刻的漆黑,在天旋地转的画面刚刚有所稳定时,他立刻拉住爱米的手微弱开口,“他还需要……求求你……” “不行,说什麽也不行,我们不能用一命换一命,那样有什麽意义?!”爱米拼命摇著头,就算俊流想得没错,伤员的确还需要更多血液来启动所有的机能,但她无法认同将拯救建立在无谓的牺牲之上。
41/54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