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乔任梁,也变得和其他些个社会上摸爬的小混混一样了。 乔任梁脸上挂着彩,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那帮人的。 他跑了没几步抗不过人多势众,还是被结结实实地按倒在路面上。 尽管被迫摆出了屈辱的臣服的姿态,李易峰却看到那双眼中透着说不出的凶狠,直直瞪着前方。 里面,仿佛有火在烧。 “我看扒了扔垃圾桶吧。” 一阵哄笑后,七手八脚撕扯起他的衣服来。 李易峰呼出最后一口烟。 “啊!烫死老子了!” 李易峰挥指弹掉捻熄的烟蒂。 凌驾在乔任梁腰背上那只猴子的肩头被生生烫出一个黑而深的洞。 痛叫过后还没发威,身体一轻,已扑在几米开外了,颧骨上这才传来热辣钻心的痛意。 李易峰揉揉发疼的指骨。 还真是太久没干了,手生。 “你他妈干什么!” 拳风呼地擦过耳边,李易峰顺道踹走另一个死赖在乔任梁身上的男人。 背上重压骤减,乔任梁的呼吸渐渐缓过来,不断甩着头想对准焦距把李易峰看清楚。 “警察,快跑!” 不知谁喊的这一声,轰轰烈烈一群人陡然走兽似的哄散了。 乔任梁还倒卧在地上一时难以爬起,只是能看清了。 视线顺着他笔直的腿往上,再往上。 在目光交接的那个片刻,李易峰亲眼鉴证了那对漂亮眼睛里的火焰一下子熄灭,变成了一滩水。 李易峰吸进一口夜凉气,突然又想抽烟。 “……李易峰。” 哦,原来他一直记得他。 [四] 一大群人顷刻间唰唰地全跑没了影。 空气像降落的羽毛沉淀下来,幽暗昏然的小街只剩了他与他。 探灯由街口明晃晃照过来,强光刺激得他俩纷纷抬起手臂挡了眼睛。 几个片警煞有介事呼啸而至,只赶上跟地上坐着头破血流衣衫褴褛的乔任梁,和双手插袋口叼香烟立在一边的李易峰。 二话没说,直接上去一人一边就铐上了。 “不是我……” “不是他……” “都给我闭嘴!一会儿有你们说得。” 就这样李易峰和乔任梁不明不白地一路跟着蹲回了局子。 墙上的钟敲过了两点。 区派出所某间侦讯室里,并排蹲着两个夜不归宿的不良青年。 乔任梁脸上的血渍已经干结糊住,从眉角到嘴角正好连成一线。他眼瞅着面前一小块地砖发呆,不知想些什么。 李易峰又趁着片警不注意往旁边抻了抻腿。 “哎、” 乔任梁被他突然出声吓回神,“干什么?” 这回李易峰又不接话了,只一个劲盯着人家的脸瞧。 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乔任梁低头躲了,“我刚给外面打过电话了……一会儿就能放人。” “你是不是不读了?”李易峰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乔任梁呆了呆,将头埋更低,“早不读了。” 得到亲口证实,李易峰还是不免惊讶。 乔任梁这样的退了学,他这样的成了大学生。造化弄人。 “哎哎哎,谁准你动的?都蹲好了给我!这时候了还不老实……” 李易峰想说不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被进来的片警打断。 乔任梁暗暗小舒一口气。 “问你们,谁先动的手?” “不是我。” “也不是我。” “哦,不是你也不是你。那是鬼啊?”片警又指指李易峰问乔任梁,“是他打的你么?” “不是。” 彻底傻眼,一句话给他准备好的大套说辞全本闷了回去。 本来这种小青年斗殴他见得多了,打完立马和好的也不少,只是这么心平气和的还真是闻所未闻。 刚想再问点什么,就听外头有人叫,“老赵,所长电话!” “来了!” 片警去了没再回来。没过多久有个人来通知李易峰和乔任梁说能走了。 才一出来就碰见了熟人,仍是那么一头的黄灿灿晃得李易峰头都大了。 瑛子坐在大厅的长椅上,看到乔任梁出来立刻迎将上来。 “哟,这别是破相了吧?”说着手就往他眉梢上招呼过去。 乔任梁牙缝里嘶了声,“对不起。大老晚的。” “得了吧,哪回还不是我来摆平。” 瑛子偏偏头,把旁边李易峰个一米八零从上到下使劲打量一通。 “这是……”乔任梁支吾了半天也没给李易峰找到一个合适的定语。 “认识。哲学袁老怪课上坐第一排睡大觉打呼打到音箱里的学弟嘛,久仰久仰。” “客气客气。” 乔任梁看一眼李易峰,没说什么。 李易峰估计乔任梁是想说他狗改不了吃屎,十年都过去了,还是照样混。 “行,那我先回去睡去了,明早还有课呢。” “我送你。” 瑛子乜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现在看起来比我更像有生命危险啊……你还是快回去弄点药水涂涂吧,留疤我可甩人啊。” 走了一半还不忘回头冲李易峰一笑,“学弟干得好啊,可算替我出了一口积压两年的恶气。” “走了。替我把我们家乔任梁送家吧。” “瑛子!”乔任梁喊她,“谢谢。” 瑛子背对着他们把手挥了挥,走出大门。 一番折腾,终于又剩他俩。 “喂,你跟着我干吗?”乔任梁对他身后这个比竹竿还高的背后灵忍无可忍。 李易峰顺口一接,“受人之托当护花使者啊。” “好好,我说实话。”瞬即偏头闪过乔任梁险些挥中他鼻梁的拳头,“其实我是没处去,宿舍老早关门大吉了,这会儿回去准叫楼里的大爷逮个正着。” 时隔十年,李易峰睁眼说瞎话的水准毫不退步。 “要不我就只能跟派出所里对付一夜了。怎么说也……同学一场,不是这么没人性吧?” 乔任梁懒得理他,干脆别过脸去。 李易峰发觉乔任梁虽然比起十年前凶悍得多,却还是一贯的好骗。 其实他也闹不清自己到底跟着乔任梁想干什么,只不过这一点的发现让他很来劲。 凌晨二点四十五。 空荡荡的街道,两个别别扭扭顾左右互不相视的身影,并肩而行。
[五] 祸不单行。 “你不会告诉我你这是刚好准备搬家?”李易峰指指公寓门边的大拉杆箱,几件穿旧了的T恤还散乱地堆在上面。 很显然那群人白天已来闹过,墙上门上统统喷得一塌糊涂。 乔任梁试图用他的钥匙开门,纹丝不动。 也很显然的,乔任梁被他的房东在此夜半无人私语时,扫地出门。连同门外这些,他的全部身家。 数度尝试未果之后,乔任梁忿恨地连捶带踹好几下。如预想中石沉大海,唯有暴行制造出的砰砰砰的巨响在楼道之间回荡。 终于虚脱下滑,背靠着身后已经不是他力所能开的门,疲累地闭上眼。 “好了,现在就是想上派出所睡都没得去了。我到家了,你撤吧。” 李易峰没撤,挨着他也坐下来。 乔任梁困难地翕开一线眼皮,看他。 月色朦胧,气氛静得不自然。 终于两声嗤笑。 李易峰笑他自己,这是他今天的第几次反常行为? 乔任梁也笑他自己,李易峰仿佛永远可以是他的克星。 “其实我有个问题,从刚才就想问,憋得实在难受。” “睡了。”乔任梁重新闭回眼睛,听也不打算听,只朝他甩来俩字。 李易峰呆了老半天没反应上来。再一看,乔任梁还真就这么睡着了。 倏地整栋楼都寂下来。 李易峰看了一会儿月亮,也渐渐被睡意盖过,慢慢地瞌上了眼皮。 还真是,累死人的一天…… 而几个小时之后清晨来临,对门人家一开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一跳,不知发生了些什么。 两个同等落魄的青年,各自歪着头睡正酣处,看样子似乎已经保持了一夜。 还是李易峰先醒,乔任梁睡得就像是死了似的没知觉。 好容易给他推醒了,也是恹恹的随时可能倒过去的样子。 “现在准备怎么办?” 问的是乔任梁,也是李易峰自己。 乔任梁脸上的血迹虽说已经给他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擦掉了,伤口却始终曝露着,此时已有些微隆,没经过处理看起来有些怕人。 李易峰看他这个样子,突然间就明白他自己是怎么回事了。 他以往对乔任梁的厌恶都是建立在他们阶级不同的基础之上的。 人们给乔任梁冠上的传统意义上的优秀,让李易峰由内而外地不爽。他之所以处处违逆乔任梁,不过是性格里忿忿不平的一部分反叛因子作祟罢了。 如今的乔任梁,退了学,学会了打架,在社会上游荡。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们都成了同类。 李易峰已失去继续讨厌乔任梁的理由。 只因为他们一样了。 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李易峰竟是雀跃的。 “不归你管。” 乔任梁强撑起沉重的眼皮,越过李易峰,开始在他的众多家当中翻箱倒柜。 李易峰看他捯饬半天,末了挖出一盒方糖来,就是那种咖啡用的普通的纯净方糖。 “难道你平时就靠它充饥?” 乔任梁嘴里含了一方,含糊应了,“差不多吧。” “酷。” 这时乔任梁似乎变清醒一些。李易峰以为他低血糖,才把方糖当葡萄糖使。 “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走去哪里?” “上课。” “副课,翘了。” 乔任梁独自闷了一会儿,李易峰觉得颇好玩。 李易峰现在非但不讨厌,单纯由人的角度出发,他甚至还有点喜欢他。 他觉得这一定是种人人都有的怀旧情绪。乔任梁就是他旧时记忆的最佳代言人,只有越看越顺眼,回味无穷。 “那就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啊!” 只是乔任梁完全不打算买他的帐。 乔任梁对他的话他的人都有一种出自本能的怀疑精神和抵抗情绪。语气生硬态度更硬地与他划清界线。 仿佛昨夜的唯一一个稍微带着那么一丁点示弱的眼神,也只是李易峰自己创造出的幻觉。 “那你打算今晚还睡这儿?” “干你鸟事。” 李易峰觉得小时候他的种种劣迹一定是给乔任梁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因为即便是在骂他的时候,乔任梁仍旧不肯直视他一眼。 “上我那儿吧。” 乔任梁嗤笑了。 “昨天不还是宿舍么?还大爷长大爷短的跟我胡侃。李易峰你倒是什么时候说句真话来听听?” “是是,我是这么说了没错,可没说我的宿舍啊。你看我也不像个会住宿的人不是……” “为什么?”乔任梁的眉心都纠结在了一起,“李易峰,你想干吗?” 既然他们不是朋友,从来都不是。 “我在想或许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李易峰的回答严肃而认真。 乔任梁将糖盒塞回包里的动作因此而迟疑了。 他垂着头,刘海和眼睫都垂着,李易峰看不到他的表情。 几乎很久很久,三个字才轻轻地飘进了李易峰的耳朵。 “神经病。”
[六] 乔任梁终于仍是拒绝。 当他提起行李箱绕过李易峰身侧的时候,李易峰一点也没觉得意外。 脚步声在空寂的楼道里渐弱了。直至听不到。 乔任梁最终没再看他一眼。 李易峰盯住墙根的几瓣白色纸屑——是乔任梁刚才拆方糖时随手所弃。良久,意义不明地耸耸肩,转身也走了。 跟着又去网吧消磨了一整天。到李易峰实在无法忍受想要洗个澡时,才终于舍得回到他的非单身小公寓。 Lily显然在生气,从李易峰进门开始便坐在一边冷了脸不发一语。 只不过李易峰洗完立刻倒头睡,根本没工夫也没细致到去注意女友那些小情绪便是了。 李易峰一觉睡得死沉,仿佛许久未睡。 临近天明时分却突发了梦。 梦里眼界过处是一片迷迷蒙蒙的昏黄,然后有人,有话,有事。李易峰的心脏某处跟着情节揪痛,呼吸困难。 理智不断提醒着他——这是梦,是时候醒来了。几番挣扎才终于摆脱梦魇,惊魂初定。 一摸枕巾已是湿潮的。一半是汗一半泪。 李易峰仓惶地将正脸埋进枕巾里再蹭擦几回,直到脸上再感不到湿凉。 很好,并无人发觉。 待到他再要回头细想究竟是何等梦境如此悲怆之时,沮丧地发觉搜刮不到任何一丝蛛丝马迹。 只有乱。 倒是那种凉凉的抽痛,他的心脏已记住了。并且心有余悸。 第二天爬起来照样回去当他的大学生。 生活并未有什么改变,一切都没什么两样。 相处一段时间,几乎班里都知道了李易峰的跨系女友。刚开始还乐于起起哄,现在早已见怪不怪。 中饭李易峰偶尔会和Lily一道吃,学校食堂速战速决。 李易峰对那些女人独有的古怪特性从来宽容。顶多就是在Lily的火眼金睛于万菜丛中找出一根疑似头发的黑色物体而爆发一阵惊天动地堪比Vitas海豚音的惨叫时,李易峰会怀念一下当年乔任梁苍蝇崩于饭盒中而不动声色挑开继续吃的雍容气度罢了。 乔任梁…… 实际上却没有乔任梁,只有瑛子。 李易峰站起来同主动过来打招呼的美女问好。 “学姐好。” “不好,我怎么觉得一下就被你喊老了十岁。” 李易峰余光一扫,他们这一桌俨然成了整个食堂大部分视线的焦点。 “那什么,乔任梁他还好吧。” “凑合。” 李易峰不是很领会,是凑合好,还是凑合不怎么好。 刚要再问,瞥见一旁Lily杀人的眼神,李易峰识趣地打住。 瑛子坐对面,视线饶有兴趣地来回在他二人之间转悠。 最后转回李易峰身上。 “李易峰,你知道我是谁么?” 问的人神秘兮兮,李易峰也配合地压低了声音。 “知道,您不就是传说中那打遍南七北六十三省无敌手一朵梨花压海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瑛子女侠吗?失敬失敬。” “幸会幸会。”瑛子只管笑,慢悠悠地继续问他,“那你知道我是乔任梁的谁吗?” 李易峰懵了一下,不知她用意何在。 “我是乔任梁的女朋友。乔任梁是我的男朋友。我和乔任梁是一对儿。” 见他发懵瑛子笑得更为欢畅,支起上半身逼近他问道,“你听得明白吗?” 李易峰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 瑛子又将他的各个表情观察一会儿,才满意地将注意力放在埋头吃饭上。 席间无话。 直到对面碗中的饭粒一颗不剩碗底光可鉴人,瑛子抬起头擦干净了嘴,又冲他一笑。 “李易峰,你是欠债不还的人么?” 李易峰竭力忽略来自右手边的低气压,迫使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面前令他费解的问题之上。 提问者却似乎对他的答语并无期待,背起包就向他俩挥手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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