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想过,他心高气傲,也会暗地争风吃醋,无所不用其极。甚至罔顾潜伏在广阚阁中教徒的性命,私心地命令他们乘动乱杀死漠然。 只是没有成功。还落下了把柄。 “小小现在的思维处于极端混乱的状态。等你们同时出现在他面前逼他抉择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 修思玉的盱衡厉色在瞬间僵成一种怪异的角度,玄晔无神的视线直直地穿透他的灵魂,他紧握双拳,死咬牙关,将危惧镇压在最底的深处……“你……听到了什么?” “护庄的后院,也有一片相似的林子。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像星星的碎片坠落在六姐姐的身上。飘袅的熏香中,六姐姐恬雅地弹着古琴……就像是烘培在暖室中的淡彩画一样。” 来人学着玉悯的样子,闭上眼睛,将脸颊贴在树干上。暖色中,他似乎看到了久违的少女,红霞晕染了总是摆出老气横秋样的面孔,异常明媚的样子——他缓缓睁开眼睛,对上少年渐渐显露在眼睑下的那双黑亮的瞳孔。 “阮……大哥……?” “你……认识我?”阮灵斜依着树干,手指缠绕着胸前的一缕白发,问道。 『不公平!为什么阮灵长得那么妖精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是个男的?!!——小莲,不许笑!』 玉悯木楞楞地摇了摇头,视线顺着那抹突异的颜色,定格在那张沉鱼落雁的脸上,呢喃道:“你的头发……” 男人笑了,绝美的面孔配上令人心酸的愁绪,让玉悯觉得呼吸难耐。 “在下,也觉得小公子就是那个人。” “那是她从小当作弟弟守护的可人儿。”阮灵缓步轻挪,在玉悯诧异的眼神中掬起飘散在风中的黑发,虔诚地印上一吻:“束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何况公子的头发这么美,不能剪……就当作把头发送给了小莲打理,可好?』 『只要修教主放行,小莲天天替公子束发。』 “悯悯——!” 散乱的长发迷蒙了眼睛,玉悯再次回头的时候,已没了那个妖孽般的身影。 修思玉狠狠地抱住玉悯,仿佛是要强行留住随风而去的精灵那般用力。 玄晔的话充塞了修思玉的全部头脑。 『小小的命盘不在五行之内。他与你们二人之间的牵绊是这个世界对外来魂魄最后的宽容。』 『……强行缚魂……』 『……呈现死象……』 害怕,异常地恐惧! 玉悯感觉到了对方传来的讯息,伸手回抱住这个傲世的男人,在对方错愕的注视下踮起脚,印上那唇。 “盟主亲自出席明日的酒宴,真是舍弟莫大的荣幸。” “少庄主过奖了,再思提前到达,还望不要打扰了贵庄才好。” “盟主这是哪儿的话,潇湘楼早就收拾妥当了。” 轴轮“咯嚓”的固定声打断了两人的客套。木质轮椅上病笃的青年脸色煞白,附于腹部的右掌僵直地令人产生绷断的错觉。 “紫荆,去找大公子,说笑承到了。”径直对山庄的总管下达命令,随冀锦是立刻撇下东方再思,疾步走到青年的面前,边走边向扶着轮椅的侍从吩咐道:“赐喜,还不赶快带你家少爷去乐园休息!” 林笑承的身体状况根本不适合舟车劳顿。只是20岁,在慕容王朝,是男子成年的大日子,这次又是从小疼爱备至的小师弟,故而他是铁了心地要参加。 “冀锦,你乱了方寸。”病恹恹的声音提醒着应正在待客中的山庄少主,青年波澜不惊的双眼却直勾勾地生根在前面面色平板的东方再思身上。 这么一说,随冀锦也冷静了下来。师伯既答应笑承前来,必定一路随行看护。现在可能已经先到了乐园忙着备药呢。 “瞧我。” 随冀锦拍了拍额头,回身尴尬地对东方再思道歉。 “不碍事。这位是……” “舍弟在外历练时结交的好友,林笑承。笑承,这位是武林盟主。” “在下东方再思。”东方再思抱拳行礼,目光灼灼,审视着林笑承的一举一动。 良久,林笑承收回可以称得上极为失礼的笔直目光,轻颦低眸,仅是口头上招呼回礼着。 “我家少爷刚下马车,乏得很,就先告辞了。” 不卑不亢地说完,便推着林笑承离开。 玩意着赐喜显彰的敌意,随冀锦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危险。 ∷∷∷z∷∷y∷∷z∷∷z∷∷∷ “咳咳,咳咳咳咳咳——” “少爷!”赐喜迅疾从身边拿出丹药,还未倒出,便被咳得撕心裂肺的青年阻拦了下来。 “缓一下就好。”见赐喜一副痛心疾首自责不已的表情,林笑承柔声宽慰这个一直服侍在身边犹如亲人般存在的人儿,“我好像能体会到以前小小被大师兄拿着药碗追着跑时的那种心情了。” “都怪我没保护好少爷,全是那个人害得,我要——” “赐喜!——” 仅仅是一声低喝便迫得林笑承粗喘连连,把赐喜吓得手忙脚乱。 “赐喜,记住这里是浊世山庄,东方再思,是武林盟主。”林笑承轻呵着气,不忘对身边不怕死的侍从警示道。 “可是少爷……” “你发过誓,你什么也不知道。” 虽然病弱,但那份魄力还在,赐喜咬牙点头,旋即坚执道:“但是若那人胆敢再伤了少爷,赐喜一定不会放过他!” “不是他。” “什么?少爷?” 林笑承合着眼睛,右手缓缓地抚着腹部,不再言语。 (十三) 转眸流睛,玉面润颜——好陌生的面容。 深邃的瞳仁渗透着噬魂的空洞,眦目欲裂,连眼白中也流荡着名为慴惧的情愫。 “我怎么长成这个样子呢?。”玉悯目不转睛谛视着镜中的影像,喃喃呐呐。 “很美,”修思玉捉住那头乌黑丝滑的长发,看着那张犹如精雕细琢的搪瓷头像,贫狭道:“让人忍不住想要锁起来独藏。” 玉悯牵了牵嘴角,泛青的手指绞着衣摆边缘,没有喜悦,纡绕在心尖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修思玉拿起梳子,柔婉地顺着青丝滑下,连带着语气也是难得的悠柔:“怎么了?” 黑眼睛眨闪两下,开始左顾右盼,蓦地停留在面前的清晰的玻璃镜上——这不是这个时代应该有的东西。 看出玉悯的惘惑,修思玉解释道:“这是照着你说的步骤做出来的。”——倒映在镜中的头像眉心微颦,冥思苦想。“还记得吗?那时。” “噫?。……哦……。”自己似乎确实提到过玻璃镜的制法,在很久以前——几根头发扯到头皮,玉悯抬头,却看不清身后修思玉的表情。 修思玉重新动起手中的梳子,一丝不苟地将手中滑顺的乌丝竖起,“悯悯,等这次事情结束,我们就让四年前搁浅的愿望成为现实,一起看遍世间美景,吃尽天下美食,一辈子……就我们两人。” “就我们两个人?” “……嗯。……” “……” 『小小不会去想和修公子分开的原因,也不会去追究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致使了现在的局面。与其说是刻意回避,不如说是有高人故意抽走了那段逻辑,让他觉得即使是再荒谬的矛盾也是合情合理,就像其他人一样,陷入盲点而不自知。』 『不用担心小小除去易容会被认出来,这么久了,想必修公子也有所察觉,武林中的玉剑公子,只是一具空壳子的虚体。』 所有外人的记忆,独独针对玉悯,被删除篡改。没有人想起玉剑公子的姓名,没有人知道玉剑公子的脸容,没有人清楚与玉剑公子相关的任何人和事。 这不是简单的一个媚术一把毒药就能办到的事。 —— 修思玉双拳紧握,望着玉悯的灼热视线透着决绝的坚意。 “红衣恳请主子三思后行!” 以爱为名的伤害,最是令人痛彻心扉,结局只会是形同陌路,伤人伤己。就像当初,红衣被嫉妒蒙蔽心智,一心只想除去心上之人另眼相待的“情敌”,被奸人利用,令玉悯深陷幽囹,让修思玉饱受误会,现在的下场便是煎熬在赵英才的无视中,悔恨交加。 红衣抬头看向前厅,站在浊世山庄庄主身侧的小公子,周旋于各怀鬼胎的人群中,圆滑大度,进退自如,这个有着少年外表的青年,在外人面前是天之骄子,是翱翔于天地间的雄鹰,骄傲、自由、耀眼,令人由衷地被折服。 但是在重视的人面前,无论多么的雄韬武略也只是个想要被宠爱的天真孩子——他是如此信任依赖着修思玉。 红衣转向修思玉,后者直挺着脊梁,孤寂萧索仍毅然坚持,知道劝无可劝,不再看两人,领命离去。 修思玉如那永恒矗立的坚硬石雕般,一动不动,颀长的背影伫立在黑暗中,消融着一切生气。 心有灵犀的,灰眸间亮起一道光芒,对上黑眸投来的目光,凝视着渐进的身影,修思玉伸出手,迎接着他的精灵回归。 “那就是随老前辈的幺子啊,果然是人中龙凤。” 男子还在感慨便见这场宴席名义上的主角下了场,口中直道惋惜。当今世上,还有谁能有如此风采? 宜情楼九公子。可惜如同天上流星转瞬即逝。 护庄玉剑公子。可怜天妒英才,蓝颜薄命。 男子转头想要和友人聊他几句,却见南宫异人神情怪戾,两只眼睛直瞪着随心离去的方向。 “异人,你内伤未愈,别这么灌酒——哎,异人,你要去哪里?!!” “唷,修小弟。”脚落地的刹那,纤姣的人儿移到了自己能触及的范围之外,尉迟景洪看着落空的双手,黑夜中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态。 眼前的人风尘仆仆,不修边幅,颇具第一次见面时的乞丐风范,习惯了衣冠楚楚,若非对方活宝的个性,玉悯还真有些认不出来,果然,对方一抬头,就是满腔油嘴滑舌。 “我不在的这些天,想我了吧~随小公子~~” 玉悯纯真地忽闪着两枚黑曜石,完全不解风情,直看得尉迟景洪挫败万分,没了大唱独角戏的心情。 “尉迟大哥,你还是叫我玉悯吧。”受不了尉迟景洪阴湿的发霉蘑菇气质,玉悯开口道。虽然随心的字并不公开,但是,朋友之间也并不应该见外。 “玉悯啊……”声音忽然轻得像是自言自语:“玉悯……我欠你一条命,这次,即使丢了命,我也要保护这个和你那么相似的人……” “尉迟大哥?”玉悯向前一步,想要听清尉迟景洪的话。直觉的,他并不喜欢刚才沉痛着的尉迟景洪。 尉迟景洪仰头装腔作势地傻笑两声,门混过关,破旧的衣摆在半空中甩了个很有个性的浪花,“浊世山庄的守卫真严,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进来。” 玉悯满头黑线,“尉迟大哥不去前厅吗?” “不去,那个宴会……我可没兴趣,对我而言,今天只是玉悯的生日。” 浊世山庄不惜大手笔,不过借机向世人宣布它永远是随心的保护伞。 而浊世山庄的邀请函,谁敢不卖面子,即使是有丧事在身的门派也得派人前来祝贺。本来白道,也确实需要一些喜事来振奋人心。武林盟主在场,各人各派敬上三言两语,又逢魔教已灭,到最后,宴会只能演变成戴着武林未来筹划的高帽子实际却是丑态百出重新瓜分排布势力的平台而已。 说是生日宴会,实质就是一个多功能的工具。 “啊,对了!”尉迟景洪左掏掏,右找找,摸出一块乌漆抹黑的金属方块,郑重地交到玉悯手中,嘱咐道:“生日礼物,若以后你遇到麻烦,它能帮你。” 玉悯看着手中的令牌,万般思绪翻滚在脑中,眼睛也水莹莹一片。令牌上的“血”字鲜艳地像是用新鲜的血液蘸写而成,玉悯慢慢地翻过牌身,一片漆黑的中央,是用内力手写下的一个端端正正的楷体“玉”字,他觉得一股酸涩像是波涛海浪一样冲袭着他的发痛的喉咙,连眼泪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为什么是现在?我宁愿,收不到这块‘血赦令’……” 前厅的聚会已全权交给了山庄的主心骨们主持,真正的生日欢庆宴是在内院举行的家宴。准备就绪,就欠他们的小寿星。找到一个人呆站在回廊中的玉悯,随冀锦叹了口气:真像是被抛弃在黑夜中哭泣的孤寂幼灵啊…… 随冀锦向玉悯走去,边迷惑地环视四围,确定没人,才対玉悯说道:“小小,就等你了,回去吧。” “请等一下!” 玉悯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叫喊的男子,衣着高贵的世家子弟,但是一脸病容,些些敞露的胸膛缠着蘸上淡淡红色的绷带。抛下一瓶可治疗内外伤的良药,转身欲走,又被那位男子的请求唤住。 “南宫少侠,这里是内院,你……” “我要和随心公子说话!”南宫异人急遽地打断随冀锦的呵责,看着玉悯要求道。 “你有什么资格?” “三师兄?” 赵英才并不看玉悯,直走到南宫异人面前道:“武林大会上救南宫少主一命,已是还清了南宫家对南宫莲的赐身之恩。” 一时间,静默无声。 “好歹是我妹妹……” 『你好歹是南宫家的人,沦落为奴,抛头露面,与邪教之人勾三搭四,实在丢尽了家族的脸面!』 『和我回南宫家吧,我只是想尽力补偿爹娘亏欠你的……』 “南宫……莲……莲……小……莲……” “悯悯?!!”修思玉一把拉过玉悯抱着他的腰肢将他提离地面,按住额头散乱的碎发,迫使玉悯昂头看着他。修思玉慌乱地检查着玉悯的眼球,确定乌黑的眼珠不带半点紫色才松开对怀中的人儿的限制,还未放手,便被玉悯拉住。 “对不起,我刚才太粗暴……” 将自己的小脸埋进修思玉的胸膛前,玉悯摇头,整个人靠修思玉支撑着。 修思玉一皱眉,右手慢慢地抚上玉悯的后背,技巧地按揉着。隔着衣料,竟也能感触到那条条暴突的筋肋。 “来人,带南宫少侠去前厅。——南宫少侠,令妹已由阮宫主带走。反正除了你,整个南宫家都不会承认令妹。何不让她长眠在心爱之人的身边了却心愿呢。——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哗啦啦——屋里传出阵阵刺耳的碎裂声。 各种奇珍赏玩不断地撞碎在地面,身边已没有完整的器物可供盛怒中的主人发泄。二皇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越想越比上一秒气愤,握成拳的右手猛地捶向桌子,然后将书桌上的文房四宝扫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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