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毒收起来,嗯?”尾音轻佻上扬,温热的鼻息呼在脸颊,嫣红瞬间布满了精致的面孔,祁晗只觉得心脏跳到了耳边,大脑立刻当机,乖乖地照着穆嵘的话做,直到被带到死巷旁的树上,才反应过来。 “你……?!!” 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按在唇上,身体被整个环在男人宽厚的胸前,呼吸间是男人特有的清爽的药草味,只见男人笑得温情,一双狐狸眼晶晶亮的。 祁晗顷刻间从发飙的野猫蜕变成温顺的家猫,傻傻地回凝着眼前俊逸潇洒的男子。 凌厉的杀气一闪而过,出剑回鞘,声音一气呵成。 祁晗惊得回神,只见那三人已倒在巷中,一剑封喉。 视线转向融入阴暗中的男子,一身黑衣,冷然独立。 “冰块……”(五) 朗目英眉,风神俊秀,好一个神采飞扬的翩翩少年。 但那暖人的笑颜下,漠然深刻地体会过,是决绝的深沉与阴狠。停在一丈之外,静候约见之人先开口。 “漠然可是欺我年少,终不是那位上之人?”少顷,少年开颜笑问,语气中丝毫没有怨怒,只是眼中亦是毫无笑意。 漠然拱了拱手,没有怠慢之心,但也仅施以一般江湖礼节,“少主多虑,广阚阁只认玉不认人。” 少年似乎震了震,复而低头轻笑起来,看不到表情然双肩耸动似是极力抑制,不过刹那,终是爆发出来,明显不同于刚才的清脆声线,成年男子特有的低沉嗓音听来竟有种极致的哀痛与嘲讽。笑声戛然而止,少年抬头,依旧是灿烂的笑容,语调却不复刚才的轻快,“查不到林笑承的下落,我无意追究,但那个所谓的‘小小’就在你身边,你执意隐瞒,实在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漠然惊疑不定,皱了皱眉,模棱两可地说道:“心儿不是修无心。” 见男子面容憔悴神色疲倦,少年冷笑一声,稚气未脱的脸上,显现出超越年龄的威仪与魄力:“怀璧有罪,凭你对‘你的心儿’过度地上心,就足够了。‘驱’是魔教不传秘药,即使他不是修无心,也与魔教脱不了关系。漠然,广阚阁不需要一位带来灭门的首领。” 饶是漠然训练有素功力深厚,面对少年刻意发出的强大气势,也忍不住一瞬心慌。将代表广阚阁的匕首“御璧”交予心儿,因为它小巧锋利又能暗示一些宵小之辈,倒不想留下了祸端。 见自己所说起了作用,少年话锋一转,淡淡道:“魔教的事是御主亲自下的令,我不想管也管不了,拖了这么久,怎么交代,你好自为之。至于林笑承,”少年顿了顿,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挑起剑眉,断然道:“消息门已毁,没有必要将时间精力浪费在一颗弃子上。” 漠然一言不发,对于少年最后一句话中的犹豫之色不置可否。 “当务之急,还是全力彻查双灼宫吧。”压下四处扩散的怪异情绪,话语中泄露了丝丝难得的退让,少年终是说到了今日相见的正题。 漠然接了任务,不卑不亢,拱手离去,少年也不理会,脑中开始寻思起来。四年前东方家长猝然离世,家族内部为争其位掀起血雨腥风,无暇顾及神秘力量对其势力突如其来的消解,待东方当家人选尘埃落定,已是元气大伤,不料双灼宫竟不顾己身颓败之势,乘虚而入,四年来一直暗地打压捣毁与东方世家有关的任何产业,隐隐有鱼死网破之相。 有意思。少年抬臂,手中赫然出现一块通透的上好白玉,面上刻着苍劲不羁的草书:东方。 武林,还是由几乎与慕容王朝有着同样年岁的东方世家统领的好。 少年裂开嘴角,脸上挂着朝阳似的大大笑容,只是射向树上的目光锐利无比:“表哥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叙?” “在下一介布衣,怎敢劳烦东方少主高攀?”穆嵘斜靠在树干上,只有句面本身是十足十受宠若惊的谦卑。 “你我本是血缘近亲,何须如此见外?”许是不习惯仰视,少年收回视线,继而说道:“再思还要谢谢无名表哥透露笑承的情况。” “呵呵呵呵——”穆嵘一跃而下,状若无骨地靠在少年身上,狭长的狐狸眼半眯,“人是你伤的,怎么,还担心?” “穆嵘真会说笑。”左脚向外轻划,脚尖微一施力,东方再思侧身向后翻转,正面对向穆嵘,“为什么隐瞒?!!” “林笑承即是你分解武林势力的一步棋,何须在意他心里的小小?”眼珠一转,穆嵘神色暧昧地上下打量面色微变的东方再思,脸上揶揄分明。 东方再思强忍住道:“表哥与祁少庄主真可谓郎才女貌,只可惜,历来红颜,多薄命。” 穆嵘脸上笑意更甚,阳光打在黑浓的睫毛上,投下的阴影使得眯成缝的双眼分外阴鹫,正了身姿,凉凉地说道:“在下答应与殿下合作,不过是看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不顺眼而已,殿下何必强人所难?” 沉默漫延,良久,穆嵘的声音像是从远方飘渺而来:“想要那块‘匕玉’吗?” 东方再思浑身僵硬,倏然握紧双拳:“表哥闯荡江湖多年,定是经历不凡,知人所不知,若是越儿……”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柔和起来,摇了摇头,嗫嚅道:“那是越儿抓周的礼物……” “殿下真是个好哥哥,可惜……” 目光一凝,东方再思衣袖一挥,一旁那棵6人环抱的大树应声而倒,衣衫随风而飘,和煦的阳光下,竟让人感到了刀尖般的寒意。 穆嵘很是怕怕地拍拍胸口,无限委屈地再次开口道:“十多年来,我沦落江湖,孤苦飘零,幸能归依师门,小小于我,就如同越儿于你,将心比心……” 穆嵘唱得起劲,东方再思确定额头有什么在加速跳动,咬牙切齿地制止了越到后来的哭冤之势,“本宫自会将暗影撤回。” 又解决一批!穆嵘心里笑得畅快,“希望殿下守约,切莫做出后悔之事。”垂下眼帘,嘴角的弧度越发夺目灿烂:“作为谢礼,草民愿提点一下殿下,殿下以为,魔教教主何德何能,竟能让御主兼其‘夫人’,如此挂怀?” 任由穆嵘施展轻功,掠出树林,东方再思清俊的脸上看不出在想什么。当初打着魔教的旗号办事,一来防止江湖人士起疑,二来引出那魔教教主,只是没想到,会发现这么多错综好玩的事。东方再思转身离去,身形消失在绿树间,微风拂过,只留下少年的独自喃喃:真是一场有趣的江湖试炼。 待闳影闳卫领命退下就听得窗户响动,木窗被人从外打开,漠然长眉紧蹙,瞪着突然出现在窗前的穆嵘,失态地高声指责:“你怎么把心儿一个人留在屋里?!!” 见漠然快步到了门口,穆嵘波澜不兴地说道:“现在不能进去。破坏了屋里的药性,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漠然怒视半身随意坐靠在窗棂上的男子,悻悻回到座位上。强制压下体内的怒火,敛了心神,抬手将满上的茶杯朝穆嵘凌空送去。 运功稳稳接住,瓷杯不破,滴水不漏,视而不见对方的担忧,竟似美酒般细细品尝起来。水杯见底,一扬手,只听得“啪”一声碎响,穆嵘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语态谦和,却令人感到无法反驳:“漠然,你不会背叛小小。但是,我希望你能远离他。”屋里的呼吸声明显一窒,穆嵘轻叹一声,凝视着落幕的残阳,半晌,回头,完全睁开的一双狐狸眼冷冷地看着正襟危坐的男子,尖锐地质问:“广阚阁实力虽强,但若你无意掌握全权,你拿什么保护小小?!!难道让小小成为他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吗?!!” 漠然浑身一震,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一向清冷的双眸震惊地直视着穆嵘。 穆嵘晃了晃衣摆,圆润坚硬的指甲缓慢地打在曲起的膝盖上,自顾说道:“你从小作为暗子培养,四年前却突然被要求接收广阚阁。这其中缘由确实耐人寻味。” 漠然双唇抿紧,眸中闪过厉色。 “四年前,东宫之争浮出水面,时局混乱,适巧上任阁主慕容敖暴毙。广阚阁地位特殊,各皇子自是虎视眈眈,现代理御主也采取放任态度,估计外阁权力早被瓜分得七零八落,可惜‘匕玉’失踪近十年,终是无法接触广阚阁内部核心,所以,如同鸡肋的广阚阁就被丢到了只有血缘维系的你手里。”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穆嵘继续说道:“四年,你凭借实力获得各长老认可,大权在握。半年前太子确立,皇位争夺激化,有了阁主的广阚阁更是众人争夺的助力,你为显中立没有夺回之前被侵蚀的外围势力,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无异于权力旁落!三分之一的各派势力,鱼龙混杂,太容易欺上瞒下——”穆嵘突然闭了口,暗骂自己瞎费心。漠然的事牵扯到皇族,还是点到为止就好,这么想着,立刻把话迁回原来的主角身上:“这一路上,杀手死士探子不胜枚举,有多少是因为你而冲着小小来的?何况,你那手下之人巴不得小小早点死,暗中的动作也不少。” 此刻漠然心中已是惊涛骇浪,没错,若非闳影闳卫暗中动作,之前心儿怎么会走失?怎么会遭袭? 等等!! “你到底是谁?!!” 广阚阁是皇权的情报组织,只奉握有“匕玉”的皇族之人为主。这等皇室机密,穆嵘是如何知晓? 无奈地,很夸张地重重叹了口气,瞥了眼脸色铁青的人,低头轻声回答:“按辈分算,漠然应唤我声表哥吧……” 穆嵘理了理衣裾,没再看屋里一眼,顺手关上窗户,一眨眼人已立在院中,宽大的衣袖轻抚石凳,在修思玉的身边坐了下来。 “谢谢。” 穆嵘挑眉,循声一看,见修思玉仍是闭目维持着朝北的姿势一动不动,撇了撇嘴,作势掏了掏耳朵,看了眼小小那间紧闭的房门,视线转向广袤无垠的橘红天穹,傍晚的风有些凉意,穆嵘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万事操心的老妈子,不由有感而发:这当哥的,真是辛苦,尤其摊上这么多个麻烦的表弟。 (六) 金黄的阳光下,孤儿院的两层破旧楼房是暖洋洋的。一切就像是院长妈妈讲的童话,连脚下的绿草都是暖的。他枕在缘清瘦瘦的大腿上,抬头对上清哥温和的笑容,那双琥珀般剔透的眼睛里滴着宠溺的蜜,满满的,落进了心里。他觉得自己的嘴角都咧到了耳边。 渐渐地,盈盈的,那双眼睛像是随时都落着泪一样。 “清哥,清哥……” 他很轻柔地,颤颤巍巍地小声叫着,生怕一不小心,深陷在床单里的人儿真的和白色融为一体。 原本俊雅的脸庞,消瘦不堪,青紫一片,整个右臂插满了细管,隐隐透着血迹的被单下伸出同样伤痕累累的左手,无力地任玉悯握住,话语随着血水在喉咙打转。 “不……怪……麒……” 一千万,保住了从小的家,却毁了清哥。 那对神采奕奕的琥珀色瞳仁失了说话的能力,静静的,像是沉寂的枯井。 “小悯,你嫌我脏吗,被那么多男人……” 不,清哥就是那沁人心脾的清泉。 “那么,为什么要苛责自己呢?” 不要! 他弄丢了那些恍如隔世的明亮、温暖画面,深陷无尽的黑暗中。 眼前的人不是清哥!! 清哥的面孔不是这么阴柔蛊惑的,清哥是不会穿着艳红的古装的,清哥身后怎么可能有燃烧的羽翼!! 那双清亮的银色琉璃眼眸,温柔地注视着他,暖暖的,像是冬天及时的阳光。 清哥。 苍白的几近透明的手安抚地摸摸玉悯的脑袋。 霎时,杂乱的影像侵袭大脑,直直地撞击他的胸口。 野蛮,血腥,淫乱,背叛,残杀…… 思念,孤寂,隐忍,恐惧,绝望…… “清哥……” 重生为凤凰,自尊如清哥,怎么忍受得了被这样对待。 “错的是他们,为什么要替他们背上丑恶,折磨自己?一副皮相而已,何况还不是我们的……” “不要让周围关心你的人再劳心了……” 玉悯的嘴唇张张合合,分不清这些话是谁劝导谁。 玉悯想起那些战战兢兢的日日夜夜。分不清是他忐忑不安地守在清哥身边,还是谷中众人如履薄冰地照顾自己。 银色凤眸里倾泻的目光,如同围绕诸神的母体的羊水,祥和而安心。 “清哥,你的法术,能不能,让玉剑公子的存在,在人世间消失?” 是对于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 玉悯不自觉地低吟出声,微微动了动几乎黏在一起的眼睑,脑中一片浆糊,忍不住在被窝里缩得更紧。 耳边传来微小的响动。 疗程已经结束,那要人命的药澡坚决不多泡一次!昏昏沉沉地这么决定着,玉悯拉起被子就往头上盖。半睡半醒中,有人扶他起床,替他披上外衣助他洗漱,他半睁着眼睛坐在床上,舒服地直叹息。 “小莲,你要是跟阮灵跑了,——” 玉悯倏地撑开沉重的双眼,似乎是无意中的某句喃呢触动了记忆中的某个东西,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阴森的感觉,宛如凭空一道电掣雷鸣,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连空气都有些凝滞。正打理着玉悯头发的红衣女子放下手中的梳子,移到修思玉的身后,途中没有一点声响。 玉悯呆若木鸡,瞪大的双眸如铜铃般,一眨不眨地盯着修思玉,直指的手指不停地抖动。 漠然面露担忧,却也只是站在一旁。 “吴麒?!!” “我不是吴麒。” 两人同时开口,玉悯满是惊异,修思玉却是一脸早知如此的无奈与失落,跟四年多前如出一辙。 轰地肝火上涌,正欲一跃而起,被穆嵘一把按住。接收到穆嵘危险的眼神,玉悯脑袋一缩,睃了那个酷似吴麒的男人一眼,乖乖默念了道静心咒。 穆嵘简略地介绍了下修无心和红衣,说是要一同参加武林大会。 玉悯敷衍地应答着,斜眼瞄见漠然,立刻就忘了刚才的不快,笑灼颜开地唤了声“然哥哥”。小嘴微张,蓦地噤声,像是想起了什么,顿时手足无措起来,“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我的肤色……我不是要骗然哥哥的……那个……因为……” 玉悯只是莫名地牢记“以后出去要易容”,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结巴了半天,也没理出一句完整的解释,最后只好闭了口,紧张地、可怜巴巴地瞅着漠然。 面露复杂之色,漠然心中五味杂陈,动了动唇,只是发出一声模糊的浊音,那声音中的踌躇与懊悔叫玉悯愕然愣住,感到血液一下子冲进脑袋,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闪过几个片段。深吸两口气,因为极力压抑心中怪异的情绪,声音都变了调,“漠然,当日,你唤的可是我?” 闻言,漠然本就糟糕的脸色更为苍白,全身僵直。仿佛水晶般的眼珠透着清澈的光芒,令他无所遁形,掌心传来阵阵刺痛,漠然艰难地点了点头。承认对心儿的欲望,他心里是惶恐的,但他,情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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