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七珍重容颜,这一阵担心焦虑,每天梳头看见自己有半白的头发都会拔掉。如今听夫君直言说出来,怕陈湘听了伤心,忙道:“也没几根,不仔细看都看不见——湘哥哥是这阵子累的,大哥你快些好起来,让他少操点儿心,很快就变黑了。”一边说话,一边替他将头发拢到脑后束起来,顺手将几根白发拔了去。 陈湘探着夫君脉象无碍,大是放心。觉出头上微疼,扫了顾七一眼道:“你又捣什么鬼呢?”顾七有意引开他注意,笑道:“家法悬在头上,我敢随便捣鬼——那不是以下犯上吗?”尾声 逍遥江湖 (一) 顾峋风并无外伤,他每日活动锻炼,加上陈湘针灸调治,激荡他本身真气——虽然这番罪受得不小,半个月已行动无碍,再假以时日自然能逐渐恢复功力。 阿衡听说他醒了,这才放心地回山东本任销假去了;皇甫骏直等他能行走了才举行献俘大典,邀他到南京参加——陈湘对此毫无兴趣,让他和顾七一起去。 相见虽然欢喜,顾峋风跟皇甫骏十年旧交,却看出他兴致并不高——原来这一路微服出行,阿衡引着他亲眼看见江彬等人祸害地方的种种,他将江彬等人骂了一顿,着实整顿了一番才让阿衡满意,相约他回京之后,再把阿衡调回京来。 “再过几个月就跟阿衡团聚了,那你为什么还不开心?” “峋风,我真得很羡慕你,陈湘这么通情达理,三个人想去哪儿去哪儿——我这个皇帝做得真没味道。” 顾峋风道:“你是觉得阿衡不顺意,还是不能随便出来不顺意?” 皇甫骏苦笑一声:“一半一半——当然,不怪阿衡,是我不顺他的意。我倒真佩服你,先是把陈湘弄得死心塌地跟你走,如今竟又能把阿衡的师父弄进门来——你教教我,怎么调停得他俩?” 顾峋风一呆,道:“他两个不用我调停。”皇甫骏道:“你骗谁?别说陈湘,就阿衡他师父——阿衡那么厉害,到他师父跟前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一看就是个精明厉害的人物——他肯跟你进门作小伏低?不淘气才怪呢!” 顾峋风苦笑一声,道:“所以说,要想好好过日子,千万别弄第二个——一颗心分两半,两个人都委屈。”皇甫骏眼睛一亮,道:“怎么,还是淘气吧?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我把陈湘留下呢!” 顾峋风一皱眉,道:“你还对陈湘贼心不死?你有了阿衡还不知足?”皇甫骏听他提到阿衡,立刻泻了气;顾峋风看着他道:“你连阿衡的心都收不住,你还想打陈湘的主意?你也不想想陈湘为什么不来?” 皇甫骏一呆,想起那日陈湘的劝谏,摇摇头道:“我知道这回江彬他们又搞得乌烟瘴气,这不是革了他的统领了吗?——唉,阿衡也说了我一顿!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搞出那么多花样,真是烦死了!” 顾峋风熟知他的性子,贪新爱玩,什么都想去看看,要他一本正经地治国理事简直难上加难,点点头道:“你的性子,确实不适合做皇帝!” 皇甫骏一把抓住了他,激动万分——“峋风,还是你明白我!我跟阿衡说想跟他换换——他去当皇帝批奏折,我出来作大将军,他每次都骂我。” 顾峋风道:“他是得骂你——韩嫣、董贤都怎么死的?皇位也是开得玩笑的——你要这么干,就把他玩死了。你要真是不想当皇帝,禅位也只能给宗室亲贵。” 皇甫骏大喜:“要不我传给小睿吧?璐王叔跟先皇是亲兄弟,又是你的徒弟——那我以后想去哪儿就能去了,你跟我说的那些海外风光,我真想去看看。” 顾峋风想起陈湘当年为璐王爷所作的一切——如果小睿真的继为皇帝,也了却他一桩心愿。看皇甫骏已经满心在憧憬以后的自由生活,当即点点头道:“好,我替你合计合计。” 跟顾七一商量,顾七半天没回过神来——连皇帝也不愿作,这件事也太过匪夷所思了。顾峋风跟他说了一下皇帝的性情,道:“牛不喝水强摁头,他自己固然不痛快,社稷百姓也给他祸害得不轻——皇上这人不错,就是坐不住;小睿自幼在民间多历患难,不会错待百姓——倒不如干脆换一换,大家两便。” 顾七叹道:“世人争名夺利,不择手段向上爬,却不知贵为天子,依旧不能随心所愿——小睿人很聪明,性子也沉稳,就是,年纪太小了吧?” 顾峋风道:“虚岁十四——是小了点儿,不过他个子高,看着跟十六七的少年差不多。”顾七道:“别说本朝没有禅位的先例,就是仿照上古禅位之说,也要在宗室里选择贤明长者——小睿尚未成人,朝廷里那班老古板肯定不同意。” 顾峋风想起宁王之叛乱——据说他苦心经营十年,起兵不到两个月就一败涂地,固然是南海派倾力相助,但朝廷各地的能员干将也很不少;这回京里廷杖朝官又搞得物议翻腾,连皇帝想胡闹都撼不动内阁正气——不按体制只怕走不通。忽然想起来道:“我记得陈湘说,本朝英宗皇帝继位时还不到十岁。” 顾七道:“那不一样,先皇驾崩,太子继承大统,名正言顺,朝政自有顾命大臣主持,待皇帝成人之后再交权还政——可是禅位不一样,皇上春秋正盛,不病不老?为什么禅位?那自然是要逊位给更贤明能干的有德之人——小睿是个孩子,怎么也轮不到他!” 顾峋风叹了口气,道:“让小睿继位,确实是我的私心!可要说宗室里哪一个贤明到大家都心服口服,我也真没看出来——唉,那皇上要没有儿子,驾崩了怎么办?” 顾七道:“兄终弟及,也有先例。”顾峋风道:“那就好办——从当今皇上往上推三代,他最近的弟弟就是小睿。他又没儿子——不行就再忍两年,等小睿大一点儿再说。” (二) 皇甫骏不耐拘束,实在不想再忍两年,眼珠一转道:“其实大小无所谓,我不在京里,朝事还不是杨大学士他们管着?小睿肯听话就行。” 顾峋风点点头道:“不错,小睿年幼倒是个优点——太后和内阁要迎立新君,年长者自有主张,远不如孩子更听话——好在杨大学士和六部阁老都很正派,尽可以辅佐小睿。问题是你好端端的要禅位,你那两个舅舅肯定不答应,非搬出太后来压你不可。” “别提他们俩”——皇甫骏提到这两位舅舅就生气,“整天就想着打着我的名弄地弄钱,他们张家比朝廷都有钱——国家有事要钱的时候他们把脖子一缩,上回闹流贼张伟卖官当死,太后护短把他藏在宫里,后来我和稀泥罚他二十万两换一条命,反而挑唆着太后逼我!又揽差事把钱几倍弄了回去——太后也不知什么心思,光向着她们张家——只怕我真不是她亲生的呢!” 顾峋风也听过这宫闱秘闻,说皇帝是先朝一个姓郑的宫女所生,被当今张太后夺为己子——连宁王起兵都打着“太后抱错孩子”的名义,皇帝听说毫不为怪!不过这件事十年前就被镇压下去,至今无从查证;但外戚弄权,近几年母子俩不亲近却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他这样胡闹太后都不管,只怕也是有些气虚! 想到这里道:“禅位是肯定不行——除非你死了,又没有太子即位,兄终弟及才能轮到小睿。”皇甫骏双掌一拍:“要不我装死一回!”——顾峋风纵是个极不拘小节的人,听到他这异想天开的想法也不由一愣! 皇甫骏道:“禅位确实不够跟他们啰噪的,我索性装作一病不起,跟杨大学士说传位给小睿,他们总没话说了吧——陈湘是神医,让他来京里帮我!嘿嘿,我倒真想看看我死了之后大家怎么吊祭我的!” 顾峋风素知他喜欢恶作剧,转念想到大师哥助璐王爷诈死脱身的事,这倒也不失为一策——当初璐王有功于国反而遭忌,为情势所逼不得不诈死,现在皇上居然自己作厌了也要诈死——真是风水轮流转,看来皇位最后传给小睿也是天意! 皇甫骏对搞怪之事从来兴致甚高,两个人便开始合计——陈湘神医之名天下皆知,要帮他装病瞒过太医院不是难事;郡马雒纬为人持重,在京经营回春堂地位超然,安排他离宫尽有机会;碧云郡主是宗室亲贵,在朝廷里也说得上话——恰好为他弟弟铺路!如意楼虽上不得台面,在民间造造声势,宣传一下小睿如何聪慧知礼、天命所归还是没问题的。 两人商量定了,各自分头安排——皇帝身边江彬、张忠等借机取利之徒一定要瞒住,好在这几人刚被他臭骂一顿,正要躲着他;朱宁因勾结宁王早已下狱——张永人还正直,不过这种异想天开的主意料来他不会同意,皇甫骏怕他罗唣,索性给他封赏一番,让他押解宁王先回京,换几个小太监随身伺候。 顾峋风则兴冲冲回来找陈湘,陈湘听罢,深深看了他一眼,半晌无言——知道他这样为小睿打算全是为了自己!想到远遁海外的璐王爷,几乎又要滴下泪来! 顾七从昨日听说,对“皇帝诈死避位”之事就不敢相信——最大的问题是,国家易主不是小事,皇帝一时兴起让位容易,过几个月他反悔了想要回来可就麻烦了! 顾峋风道:“不会——别说他作皇帝作得烦,那些朝臣伺候这样一位主子也无奈得很——就他这个胡闹的性子,我在京就听人说过,但凡他还有别的亲兄弟,早就有人拥立了——他是诈死不是禅位,自己绝了后路,就是后悔也没人信他;而且我深知他的性子,只要阿衡陪着他,他不会后悔!” 陈湘回过神来,道:“要说皇上对阿衡也算难得了——不爱江山爱美人!可是他要这么看重阿衡,他这样做阿衡肯不肯就很关键了!”顾峋风道:“这件事利国利民,而且从此以后两人就能长相厮守,不用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阿衡怎会不肯?” 顾七摇摇头道:“阿衡要是肯做个陪玩儿的游伴,又怎么会一次次外放不在京?皇上哪一次出巡不是江彬相陪?”上次顾七师徒曾为此发生冲突——阿衡劝不住皇帝,自请外放也不愿同流合污,当时顾峋风昏睡未醒,顾七和陈湘却印象深刻。 顾峋风看着顾七道:“皇上要辞位,一半是为了游遍天下,还有一半是为了阿衡——当初我获罪流放岭南陈湘都肯辞官陪我,我不信阿衡就这么贪恋富贵,对皇上连这点儿情分都没有?” 顾七这回不能不回护自己弟子:“阿衡不是贪恋富贵——他自幼虽清贫,可在皇宫里什么没吃过没玩过?一个人没有家眷,又不好声色犬马,用不着额外捞钱!他作官清廉得很——可是读书人重名节,阿衡十几年拼死拼活才出人头地,是很想好好做一番事业,青史留名的!” 陈湘点点头,道:“是啊,阿衡要是贪恋富贵,直接留在京城不是更好?他不比我——我是自己把前程毁尽,无可留恋;阿衡受我大伯教导,能有机会“兼善天下”,想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也不为过!小睿跟他很谈得来,登基以后也需要人辅佐——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辞官也可惜!” (三) 顾七道:“京师里认识皇上的人太多——阿衡要在朝为官,可就不能跟皇上在一块儿了!皇上那予取予求的性子,不闹出事来才怪——他若要复位时,只说是被人劫持,那可是千刀万剐、抄家灭族的的大罪!我们帮他设谋,翻出来第一个逃不脱干系!这样子铤而走险——请两位哥哥仔细斟酌!” 陈湘叹了口气,道:“峋风,我知道你这么冒险是为了我和小睿——小睿还小,并不争这几年;若是几年之内皇上有了太子,那也是天意如此——王爷都放了手,我也看得淡了——这件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还是算了吧!” 顾峋风沉吟片刻,看着二人道:“我昨夜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若办成了,受益最大的你们说是谁?”顾七看了陈湘一眼,道:“第一个是小睿,荣登大宝——也不枉湘哥哥和大哥十几年的教养;第二个就是当今皇上,以后逍遥江湖,再也不受人拘束了!最后才是咱们,也不过求个心安,担个虚名——当然,璐王爷在海外听说了,心里自然也是畅快的!” 顾峋风看着陈湘,道:“陈湘,你说呢?”陈湘低了头,道:“我知道了——你心胸比我们宽得多,我听你的就是!”顾七一愣,道:“哥哥?”顾峋风道:“皇上在其位不谋其政,放任江彬等人矫旨胡为,虽说是跟朝臣们淘气,但最终受苦的是谁?还不是老百姓?如果换上小睿,别的我不敢说,他从民间的苦日子经过,以后还利于民——老百姓肯定是受益的!” 顾七这才明白过来,心下好生惭愧——自己和湘哥都算聪明绝顶的人,可要论起胸襟气魄,心怀天下,还真是不能不服大哥!就听他接着道:“这件事要翻出来,我和陈湘首当其冲——可就因为牵连着我们,皇上绝不会轻易反悔——我跟他十几年的交情,要连他的为人都信不过,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陈湘点点头,向顾七道:“你大哥所以朋友满天下,就是因为他对好朋友的这份性命相交的信任——阿衡为官也不一定在京,巡按四方的监察御史,督府州县的方面大员,这么大的国家,真想为国为民做点实事,在哪里都能做!” 他二人这样笃定,顾七也就没话可说——本来还在顾虑阿衡真要为官做宰,万众观瞻之下这般总不娶亲却跟男人胡混迟早要传为丑闻,但提到“为国为民”四个字,个人荣辱再怎么都是小事——好歹是自己的弟子,实在不行过得几年再劝他辞官好了。 事情禀明大师哥,周峋鹤对此大加赞赏,全力支持,只提出一样——皇上年轻体壮,突然不治而亡,天下人无不瞩目,比当年璐王爷诈死更加惹人疑窦——就算众朝臣会暗自庆幸,太后和张氏外戚利害相关,是肯定不会轻易罢手的——这可不能不早做提防! 顾峋风点了点头,想起大师哥安排璐王诈死脱身,之所以瞒着自己和陈湘,就是要用最亲近之人的表现为外人做个佐证——而与当今皇上最亲近的人,众朝臣都知道——玩得最好的是江彬,爱得最深的却是阿衡! 顾七道:“大师哥说的是,而且一国之君也不能不明不白的死了——肯定要有人担这个责任!江彬挟天子以令诸侯,搞得天怒人怨——这一回索性借太后的手除了这个奸贼。”顾峋风道:“可是阿衡那里,也只好先瞒着他了!可怜这孩子心实,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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