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拼命地点头。 “你知不知道你很可爱?”中年人突然说道。 我被口水呛著了,拼命地咳。 “呵呵。”中年人又笑了:“你别紧张,我对男人没有兴趣。不过,因为吴军的缘故,不得不对你们多加了解。只是,我们了解的是事实,各种各样的事实,可是对於你们的精神世界,了解得就很有限了。所谓人心隔肚皮嘛。我和吴军都觉得很奇怪,盛炳坤对人有一种不信任,对感情有一种……逃避的心理。可是,他为什麽那麽信任你?”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从心理学的角度上说,一个不信任他人的人,会比较偏激,防备心很强,会特别小心地探测别人的心理。只是这样很累,而炳坤不擅长解决这个方面的问题。他需要去信任什麽,除了科学之外,他还需要去信任……某一样东西,某一个人。结果不巧,就好像雏鸟情节一样,他在那个时候认识了我,所以就选择信任我。”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吧,他相信,也许有理由,也许没有理由,他相信,你不会伤害他。” 我托著下巴,看著来来往往的人群,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应该是因为他确信他不会爱上我,而我也不会爱上他吧。”19. 这个中年人很厉害,他在套我的话,问题是,我还不得不让他套。有些事情,是绝对不愿意向任何人透露的,可是如果这个人想知道,我就得告诉他。 吴军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并不完全在说谎。砾群受伤,我们都吓呆了,起码我是傻了,竟然没有去查看。仲恺,完全成了个呆子,我更呆,居然口口声声地喊他清醒过来。如果不是吴军镇定自若,砾群就会没命,而仲恺,恐怕就得立刻送到精神病院去。剩下我们三个,将承受更重的打击。虽然我们都各有其主,不,各有其伴侣,可是我们几个之间的那种奇怪的牵绊,一旦断裂,对我们的冲击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我突然发起抖来了。我们这些人,对感情不是都很淡漠吗?我们在一起,不是因为我们都是变态,所以成了同盟吗?为什麽,我会想到牵绊这个词?为什麽,我们对相互的影响会这麽大? 啊啊,我担心他们,维护他们,不过是为了证明我是一个强者罢了。感情,是没有用的,在你需要的时候,感情,绝对会背叛你,抛弃你,打击你。 可是…… 我烦恼地抓抓头,头愈发痒了起来。我低低地咆哮著,死命地抓头。不知道为什麽,一想到自己,一想到自己的感情或是情绪,我就会迷糊,就会抓狂。 有一只大手放在我的头上,帮我一起抓头。我傻傻地转过身,看到中年人笑眯眯地,左手放在我的头上轻轻地抓挠著,右手放在我的膝上,轻轻地抚摸著我的腿。 我的汗毛要炸了起来。那家夥用左手拍拍我的脸,笑出声来:“你这个样子,果然很可爱。让我想起了吴军小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他,他正在偷别人的东西……才五岁吧,偷面包店里的小面包。那个老板其实也看到他了,却装作没看到。那个时候……下意识地知道不对吧,可是肚子饿。他长得又不是天真可爱型的,身上又脏,没有人去疼他……每次想到那时候的他,总是想到‘掩耳盗铃’这个词。偷偷摸摸的,以为人家没有看到。可是路人都看到了。我好像著了魔,跟在他的身後,看著他溜到墙角,捧著面包,细细地闻著,小口小口地咬著,幸福地叹息著……” 中年人又掏出一根烟,点了起来:“当时,我老婆生孩子,孩子不好,没能救过来,她也不能再生了。不知怎麽的,看到那孩子,心疼得不得了。我就把他捡了回去。不过我们这个单位,比较麻烦。最终,我还是说服了他们,让吴军做了我的养子,同时也是我的徒弟。呵呵,现在想起来,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们这种人,疑心很重,工作的时候,首先要怀疑一切,不然,活不了多久。然後有一天他告诉我,他碰到了一个糊涂蛋,那麽信任他的朋友,无条件的信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很好奇,怎麽有人可以这样无条件地信任别人?而这个别人,明明是在耍他?” 我的脸红了。这家夥这麽说,是想指责我辜负了炳坤对我的信任吗?我又没有要求他信任我。 中年人又来抚弄我的头发,我一偏头,闪开了。 那家夥又笑了起来,嘿嘿地:“你这孩子,真是好玩……啊,别生气,这不是侮辱你。我只是……想对吴军负责,我毕竟把他养到这麽大。当初,把盛炳坤留在大陆当作吴军的一个任务,是我出的主意,一方面为国家,一方面为吴军……呵呵,你不要这样看著我。我嘛,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你们那点儿破事,吓不倒我。事实上,我认识你父亲。” 我呆住了。 他摆摆手:“都是政府工作人员,而且他在驻外使馆工作,那个……你妈妈我也见过。” 我沉默。父母的工作关系和他们的朋友,我一概不知。 “说说那个赵仲恺和石砾群吧。他们的关系,我了解得不多。” “你没有必要了解。”我明明知道他之所以跟我谈话,是为了吴军,而炳坤是我们的朋友,他必须对我们了如指掌,一方面为了吴军,另一方面为了……工作。可是我就是不想告诉他。 那家夥搂著我的肩膀,把我往他怀里带。我使劲挣扎,却拗不过他,头被他死死地搂在怀里。我抓住他的大腿,做死地掐,那家夥,似乎是……不是人肉做的,一声不吭,任我掐著。然後,他的声音在我的头上响起:“我曾经跟你父亲聊过天,纯聊天那种……当然也有点儿工作性质在里面……聊起我们的孩子……我那时很疑惑,是让吴军过普通人的生活,还是让他接我的班呢?你父亲叹了一口气,说这辈子,他对得起国家,对得起老婆,就是对不起父母,最对不起的,是孩子……” 中年人的声音很好听,低沉的,伏在他的胸前,可以感觉到共鸣。他的手很大,很温暖,轻轻地抚摸著我的背。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不知道他此刻的温柔,是给我的,还是给别人的;不知道他的关心,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工作。我只知道,我的鼻子酸酸的,他的怀抱暖暖的。 然後我抱紧他,搂著他的腰,哭了起来。 他继续说道:“你确实是一个很强很有本事的人,也是一个很好的人,一个很温柔的人,一个很有爱心的人……你的那些朋友,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可是你不但跟他们相处得很好,还相处了这麽久,平安无事地相处了这麽久。这让我想起了你的父亲。我不否认他在外交方面有相当的才能,可是不仅仅是外交手段。不知道为什麽,他总是能有办法让别人信赖他,这一点,他比我强。可惜在有一个方面他比不上我,他的孩子跟他,没有我的孩子跟我那麽亲。他确实很对不起你。” 我的哭声大了起来。我不知道为什麽。感觉他这样抱著我,就好像我在父亲怀中一样。 我知道,这麽多年来,我是多麽渴望父母的怀抱。尽管我现在不需要了,可是,这种被拥抱、被呵护的感觉,让我……忍不住想哭。 所以,我放声痛哭起来。 他轻轻地拍著我的背,不说话。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终於停了下来,抬起头,看著他微微地笑著,突然火起,又低下头,把眼泪鼻涕都擦在他的白大褂上。 他哈哈地大笑:“哈哈,其实,你还真是……算了,不说让你生气的话了。你们准备回长沙吗?我现在在北京工作,嗯,我不是吴军的顶头上司。不过,我还是会去长沙看你和你妈的。在长沙,人脉,你比我熟。石砾群的休养,应该没有问题。不过我还是要拜托你。盛炳坤和你那群朋友,希望你能安抚好他们。一出乱子,吴军就有麻烦。要知道,我的面子,只有那麽大。而且吴军无论和盛炳坤在不在一起,风险都很大。” 我捂住脸,叹了一口气:“我需要一个很好的精神科医生。仲恺的父亲有精神分裂症,会伤害别人也会伤害自己的那种。曾经想带他父亲出国治疗,结果……你知道,行不通。仲恺很担心他会遗传到,而且,他也有很重的暴力倾向。不过他还算有理智,一直在压抑。这一次出意外,是因为他觉得他可能要步他父亲後尘了。他也不肯自己去看去作检查。”如果真是遗传了的话,他会更加绝望。所以不知道,反而有希望一些。 “这样啊……心理和生理都需要检查。我可以想想办法。不过,他会乖乖地听话吗?” 我总算露出了笑脸:“会的。以前不会,现在会的。”为了砾群,他也会的。 中年人看著我,摸了摸我的脸:“真是有趣。工作上,你的客户和员工都没有觉得你是个小孩,可是你的朋友和……长辈却都会觉得你很可爱……好好好,对不起,我说错了。其实也没有什麽啊……行行。时间也不早了,车子马上就会来接你们去坐飞机。哎呀,你们来帮忙,真是让我们越来越忙……” 中年人罗罗嗦嗦,站了起来:“嗯,如果有事情找我,跟吴军说就可以了。如果不能让吴军知道……到时候就让他把我的私人电话给你吧。哦,回去以後,能不能继续为抗震救灾作点贡献呢?” 我不由自主地噘起了嘴巴:“我知道的。Kevin还麻烦你多照顾了。” 中年人哈哈大笑:“多好的孩子啊。” 我气急,对著他的小腿狠狠地踢了一脚。 20. 下了飞机,直接把砾群送去了湘雅医院。他的命是保住了,我不知道他在确切地搞清楚自己的伤势之後,会不会抓狂。不过,这个让仲恺去操心吧。 我拨通了石爸爸的电话,把砾群的伤情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至於原因、过程,也不是我该操心的。 石爸爸很激动,可是保持了应有的理智,只让我快点回家。 打了个的士到了小区,站在楼下,我居然不敢上去。去灾区呆了七八天,我没有给佑民打一个电话。首先是因为没有信号,手机打不通,座机也不通,又不好问吴军要卫星电话。然後呢,忙得个头昏脑胀,一天只能休息两三个小时。歇下来,想起要打电话了,又不敢打。老是跟他撒谎可不行;不跟他撒谎,又怕他担心,还特别怕他会追到四川。太危险了。 现在,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没去出差,而是跟那帮变态的朋友去了灾区。如果不知道,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脏得不得了的迷彩服,这个样子,怎麽进门呢?如果知道了,那就更不好进门了。不知道会有什麽样的狂风暴雨呢。 我拿著手机,翻来覆去的看。没有短消息,也没有未接电话。嘶,我倒吸了口凉气,後知後觉地想,不对啊,这家夥很喜欢用短信骚扰我的,这次,怎麽转性了? 我转著圈圈,还真不明白我为什麽会怕了他。有什麽好怕的?抗震救灾去了,说起来,该多响亮啊,啊?唉,可是我骗他了。他会不会以为我把他当作女人了?呃,不对,我妈知道的。他知不知道我妈知道? 哎呀,真是的。以前,想干什麽就干什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哪里用得著这麽做贼心虚啊。邪门了。又不是做坏事去了,干嘛要心虚啊? Kevin还真没有说错。要自由,还是要牵挂,只能选一样。 谁让我选了牵挂呢? 无数次地想起他。他和我的朋友是那麽的不同。他会玩,会生活,心胸开阔,人又温柔细腻,长得又帅,身材又好……想什麽呢。 磨磨蹭蹭了好久,我终於上了电梯。到了家门口,又思考了一阵子,终於还是把门打开了。客厅里,妈妈和月华在逗雨晴玩,看到我,他们都愣住了。我眼睛踅摸了一下,没看到佑民,压低声音问他们:“佑民不在家?” 妈妈呆呆地指了一下卧室。唉,完了,连收拾一下制造假象的机会也没有了。 月华张了张嘴,终於还是问了:“你真的去四川啦?我哥他们也去了,是不是?他们一起回来了吗?” 我愣了一下,怎麽没有想到还有月华这一关要过?完全忘记掉了。那边医院,石妈妈可能已经哭到水漫金山了,这月华要是……在这儿哭,我和佑民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正正经经地说上话呢。不如,把麻烦事交给仲恺吧。如果月华去找他们,仲恺就不会那麽内疚,说不定月华说几句重话,石爸爸也能消消气。最主要的是,雨晴也去的话,他们就不大可能闹得不可开交。 我瞄了瞄卧室的门,今天,在家里,恐怕我也好过不了。便说:“砾群受了一点小伤,在湘雅。妈,你陪月华一起去看看他吧。把雨晴也带过去。” 月华“哇”的一声就哭起来了,雨晴也吓得哇哇大哭。我想去抱他哄哄他,看到自己身上脏得一塌糊涂,又住手,眼角余光扫到卧室那儿,门开了,佑民怔怔地站在门口,脸上表情奇怪得很,又是高兴,又是生气,又有一点凶狠。 完了完了,今儿晚上,我恐怕不得善终。唉,俗话说得好,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个床尾和,嗯,我得奉献自己了。 自觉脸有点儿红,把行李包丢在一旁,看著妈和月华收拾了东西,出了门,我才脱了鞋子,一看,脚也又脏又臭,看著光洁的地板,一时间倒不知是进还是不进了。 佑民似笑非笑地对我勾了一下手指头,我摸摸头,慢慢地靠近他,心里还在想著,似乎没有刷牙,嘴巴里恐怕也有气味了,这个搂著他亲嘴,恐怕效果不会好。要不直接脱了他的裤子用嘴巴先给他做一次? 懵懵懂懂地进了门,见电脑正开著,上面都是地震灾区的新闻和图片,心里更加慌张。老天爷,他一人在卧室里看这个,是因为早就知道了吗?他是不是为我担心了? 佑民拿出一个板子给我看:“知道这是什麽吗?” 我看著这块板子,一边平滑,另一边有很多,齿状的凸起,点点头:“知道,这是搓衣板,洗衣服用的。” 佑民冷笑了两声:“没错,这东西还有别的用处,我跑了好几个市场才找到。在湖南,哪家的男人不听话,不老实,就要跪搓衣板。” 佑民把搓衣板放在床前地板上:“你就在这儿当床头柜吧。什麽时候让你起来,你再起来。” 这家夥,平滑的一面冲下,有齿的一面冲上,这让我作床头柜,床头柜,是跪在床头?跪在这玩意儿上面?我这两个膝盖,不是得废了? 我眼巴巴地看著佑民出了卧室门,又低头看看这搓衣板,这是什麽酷刑啊!我在外头拼死拼活……他在家里……担心受怕,为我担心吧? ……哪家的男人不听话,不老实,就要跪搓衣板…… 我是他的男人啊……我撒谎在先,害他担心在後……他也是个大男人,担心,还没处说去……还得安慰我妈,照顾月华和孩子,只能一个人默默地担心我…… 我觉得脸发烧,心乱跳。这家夥,还真是的。 我老老实实地在搓衣板上跪了下来,本来要当个笔直的床头柜的,可是不知为何特别的疲倦,这几日,劳心劳力,没有休息好,肚子也饿了,眼睛睁不开,不一会儿,我的头伏在床上,似乎睡著了,又好像没有睡著。 我听到拖鞋拖拉的声音,是佑民来检查了吧?可是我动不了。好像什麽东西被重重地放在什麽上面,然後是佑民嘀咕的声音:“让你跪,你还真的跪了……臭死了……胡子拉楂的,一点都不可爱……瘦了,没能吃好东西吧……逸,罗逸,醒醒,吃点儿面条再睡,来,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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