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走到一破旧教堂的遗址,跨过巨型碎块,教堂中央的拱天花已全部剥落,流洒的太阳映照到他的头上,很是耀目。 「兄长经常跟我们说,无论做甚麽都不要锋芒太露,偏偏你最爱忤逆他,特地弄了头金发。」 「所谓的反叛期吗?」在崩坍的墙块後钻出个人,从破掉的圆拱天花而下的光线涂抹在眼镜片上,抑出了两眼黄金。 「你用不著搬个死人来教训我,直接说你憎恨我,想要杀死我不就好,叔父。」赫尔顿听到“兄长”时有些不悦,退到背後的墙身,腰身抵著双手手背。 奥辛乐呵呵的推了下镜片,双眸凌厉的直刺向赫尔顿。 「你从来都很任性,只会在自己认定的路上走,把不服从你、背叛你的人排除。」老人皱著眉心,一脸婉惜的道,走到阳光下,扬头面向那颗炽热豔阳。 奥辛脸上的岁月痕迹映照在赫尔顿眼球上,斑驳的发丝,乾枯的皮肤,惟一没输给年纪的,只有双炯炯的瞳仁。 「就像兄长明明这样爱著你,你却把他杀掉一样。」老人定睛看著他,表情是叹气、哀伤、悲痛,口中却说出了残酷的事实。 铺天盖地的金色粉末罩在奥辛身上,宛如一神圣的审判者,在质问他、否定他。 赫尔顿脸色变了又变,即便低下头亦看到眼皮忍不住扎动起来,翕嗡的唇在跃然,咕嚷著听不出个所以。 奥辛扭过身挨在墙边,看著远方小跑步著的苏瓦,长叹了一口气。 「他是个很友善的人呢,真希望他重没遇到过你。」老人说完,就穿过了教堂往另一个方向出去。 伫立原地的赫尔顿彷佛受到重击一样,老人的话不多不少的刺正他的要害,像个寻找浮木的遇溺者,紧紧抱住身後的柱子,脸庞贴在冰冷的雕纹上闭目苦思。 从脸部透过来的冰凉被自己的体温取代,睁开眼吓见一枝水瓶摆在眼前。 「累了吗?先喝水吧。」苏瓦在他面前晃了晃矿泉水,又扭开瓶盖递去。 赫尔顿拉过他握水的手臂,窜进他怀里,紧抱著他。 苏瓦有点受不了他的力道,男人双手紧攀在他的背,鼻息气吁吁的喷洒在他的脖子上,似乎感受到赫尔顿的不妥,苏瓦的手也顺著他的背抚摸起来。 不到一刻钟,赫尔顿又挣脱了拥抱,嘴唇用力的吸吮苏瓦的舌,牙齿不断碰撞,连牙龈也被舔个精光,男人的索求有增无减,閒著一双手也往下方伸去。 就算在一间不起眼的教堂废墟,这种行为也是对庄严的历史遗产一种侮辱,苏瓦卯起劲推开了赫尔顿,嘴唇被咬得红肿,衬衫被扯乱,他不明白才离开一下,男人就变了别个人似的。 「你究竟怎麽了?中暑吗?」试探的往赫尔顿脸颊上摸,还没碰得到就被他避开了。 「甚麽事、也没。」赫尔顿甩了用黏著额前的浏海,手背擦过嘴,扶著太阳穴,底下倏忽睁开的瞳孔收了回来,恢复冷静的他直起身子。 「水没了,再去买吧。」矿泉水伶仃的躺在石块,淙淙的流满一地。 没待苏瓦回应,擅自拖起他的手,把他拉出教堂。 马车行走的颠簸簸,轮胎转动滚滚旋著,摆弄马鞭子的车夫一下又一下的毫不留情击在马臀上,马匹嘶呜著往前狂奔。 车子辗过石块,抛凸的坐位狼狈起来,上头的两人像没甚麽感觉,一个支著颚,一个低下头拗手指。 车夫有点受不了这气氛,在斗兽场门前放下他们,头也不回就扬长而去。 途中苏瓦有试著跟赫尔顿说话,总是一句起两句止,有点颓气的低头玩手指,任由那震颤颤的车子愈驶愈快,他真的很不了解这男人的构造,情绪高低起伏不定,时而大笑时而呆滞,比女人的心态还难懂。 黄昏徐下,残阳如血,斗兽场内的石柱拱廊染上肃杀之气,挑起了深埋的历史记忆,消失的残骸犹如从灵魂深处渐渐回复完美,掉落的石块循著时间长河回流,砂子弹射补完在凹陷的坑洞。 眼睛错开不来,团团迷雾包围之下,叫嚣及肉体撞击的闷哼,响彻在这圆拱形的格斗竞技场中,成皇败寇,死者即败者,君王毫不怜惜亡徒,只浸淫在血的欲望中,端坐冷观那些为了满足自己而冲撞的奴隶、猛禽。 残酷的一幕幕宛如亲临其境,把人逼至绝望、使其疯狂,像猛兽互相撕咬。 血的流洒、喷溅的暖,却打得人直冷颤,寒流灌心,腥臭味在嗅觉不断萦回。 叫人痛心,不忍。 苏瓦在这陌生的地方仍能感受到战士亡魂的悲恸、呼唤厮杀似的哀鸣,不敢想像身处当时时代,人们竟以此为乐。 赫尔顿面朝夕阳,眉心舒坦开来,闭眼在讥笑著。 「果然,这种地方才能使我安静下来……」手边摩挲著粗糙的石柱,血迹在指间渗透石头,像墨水化开般一发不可收拾。 他并不感到恐惧,满手鲜血的他恍若跟这里的亡者共鸣。 遗忘角落的片段被唤醒,重新凑合成为一张猩红的拼图。 贫民区里总会有一堆不知从何以来的孩子被遗弃,能生存下来的方式有很多,三五成群的到城里偷窃,然而每次回来硬是有几个被枪枝打死,不以为然地,能吃的东西却多了起来。 在分享食物的同时,总会有人要分得比较多,不从的便殴斗,直至死去,没甚大不了,食物堆里又叠高了些。 每一个都是天生的刽子手,为生存而挥动拳头,一分一秒,到死亡的尽头。 怨恨、愤怒、嫉妒构成一个人的本能,力量的美便是个人成就跟荣誉,深信如此的孩子们,在区里一天一天的变少,暂时不用往城里偷盗,食物就会渐渐变多。 20 弯曲的铁丝网蜷缩在地上,红土砖墙满是涂鸦,墙角闷出藻类,棕绿的长满一块,一个孩子蹲坐在上,光裸脚丫染上一层绿,没有人知道他蹲了多久,因为这根本不重要。 远处的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孩子拖著球棒,在凹槽满处的地面发出喀喀的击响,他跛著脚来到那个蹲坐的孩子前,挥起棍棒敲在孩子头上。 头皮破掉流出了鲜血,孩子像空脱的人偶没有反应,上头的人笑开了声,咽咽呜呜的笑──他不会说话。 “找到一个好玩的人”,童稚的眼球溅污了,球棒的重量过於沈重,孩子总要卯足劲才能挥舞著,每次敲击都要歇息。 坐著的孩子仍然没有反应,抱膝蹲著的动作没有改变,染在身上的血污,沾湿透过衣裳,蓦的仰起头跟孩子说著,被打死也没关系。 像是喃喃自语的,坐著的孩子径自说话起来,真的没关系吗?对啊,死了就好。可是这样很痛。死了不就不痛。可是死前要像这样被疼痛折磨著,不是很糟糕吗?会吗?对啦,我不想死了。不想死了? 孩子抬起手臂挡住了从头上攻击,站了起来,摇摆的身躯发出啪啪的清脆骨头声,肢体似乎有点扭曲,他震簸簸的从裤子宽松的口袋掏出了一个漆黑的枪管,把玩起来。 另一头的孩子不满的看著他的反抗行为,又拖著腿举起棍冲他打去。 孩子啊了一声,像明白的扣下扳机,双手执枪柄,冲他脑袋轰去,只见枪枝的反作用力令他射偏了,打在远方的墙壁上。 他皱著脸又察看起枪枝,直到那跛腿的孩子走到他面前,他又举起枪,贴在那孩子的颈项发射。 被弹头射穿的孩子,往後方弹去,摔了几圈才停下,脖子扭曲起来,孩子不明所以的摸摸自己颈窝,随即咆哮起来,音量愈来愈小,最後被喘气声淹没。 孩子笑笑又蹲回原地,枪枝还挂在手上。 最後,政府勒令清拆贫民区,来驱赶的员警吓现,里头的孩子像消失似的全都不见了,只有尸体纍纍叠成一小山。 「萨比鲁先生,我进来了。」一男子敲门而进,端庄的办公室,明媚的阳光跟郁郁的甘香抹茶,充满斗室。 办公椅上的男人轻轻点著头,帽檐挡著他的脸,站在门旁的男子信步走到椅前。 「恕我失礼了。」手搭在办公桌上的响玲,剧的按了一下。 椅上男人猛的颤抖,几乎从椅上摔下来,手臂用力扶著椅背。 「噢、是德里克,吓死我了。」男人扶著从头上滑下来的帽子,额角有道不大不小的伤口,一脸倦容,慵懒的重新坐好,又捂住脸,擦了几下。 「三分钟就好……」男人用手臂遮起眼,深陷在椅里。 「时间到了,请起来。」德里克毫不留情扯开男人的手臂,挪开了椅子,作了个请的姿势。 「很过分呐,德里克先生……」男人不甘的站起,伸了个懒腰。 会议开了数个小时,要讨论的议题像一点都没减少,萨比鲁呼了口气。 「会议暂停,休息十五分钟。」萨比鲁拍案而起,不理桌侧的人的反对就踏出了会议厅。 其实萨比鲁都要清楚,今次的会议只是向他施压力而已,要是不下决定的话,像这样的马拉松式会议还陆续有来,他不禁叹了口气。 走在廊上,视线瞟向街道,眼角馀光瞥到一个孩子,有七、八岁吧? 从会议开始前走过这廊道,他已经坐在街井上,三个小时後还坐著? 「萨比鲁先生,他们在催促你回去。」德里克恭恭敬敬的跟在後方,按著耳机道。 「用不著了,告诉他们我有决定了。」 一次奇妙的邂逅,连结赫尔顿跟萨比鲁的生命。 男人轻轻朝赫尔顿伸手,说自己可以答应他一个要求,赫尔顿支吾思量一会,抬起浅绿眼瞳。 「你、可以背我吗?」萨比鲁笑开了眉,朝他转过背拍拍大腿。 「上来吧。」 赫尔顿看看自己穿的肮脏运动外套,蹑手蹑脚的爬到他的背上。 21 组织里不会有亲血,不论是有血缘关系还是亲生骨肉都不可信,溯源至好几代,都是把跟自己有关系的血亲杀掉,独占鳌头。 不知从何时起,分出了一个支派,然而从来都以厮杀称霸决定下任人选,有能者居之,无能者被强者支配。 现今属於支派的是萨比鲁,本派的是奥辛。 二人关系一向密切,见面都是兄弟相称,一直看得组织里的左右派牙痒痒,老是想推其中一个下台,捧一个新星上去继续厮杀。 所以支派的人老是要萨比鲁收一些聪明伶俐的义子,去继承他的座位,至今,他已经有十二个养子,萨比鲁不是嫌孩子天分资质有限,就是说他们太死脑筋,对於西方人来说,十三是个非常不幸的数字,所以尽管气愤,也只好作罢。 最近,本派的人开始有小动作,支派也不得不急著令萨比鲁在十二个义子中挑一个作继承者。 偏偏,萨比鲁此时带了个新的孩子回来,硬要他成为继承人。 支派的人不了解萨比鲁是真想要一个合适的继承人,还是用“十三”来吓唬人。 总之,碍於这个特殊的孩子,继任人只好就此打住。 和平的日子,美丽的蓝天。 命运之轮却松脱下来,失序的往黑暗堕落。 镜面龟裂形成蛛网状,映照的影像鬼魅的分成数条影子,烈火焚天,视线受浓烟隔阻,乾涸的喉咙发不出声来,埋在胸膛中的刀子插至刀柄,握柄的人仍用全身的力量压著伤口。 金发诡谲的火红,双手染著鲜血,他无法压抑杀掉眼前人的冲动,然後,他举刀,刺穿他胸口。 萨比鲁脸色苍白,额角的疤痕也淌出汗珠,笑容浅浅勾勒在赫尔顿眼里,他不自觉加重了力,底下的老人痛苦的抽紧眉间。 房间里一片狼藉,焰火舌没了一切,熊熊大火灭了後路,击溃了天花,赫尔顿却没心留意周围环境,执刀的手扎扎实实的捅在胸口,良久,他才放开了手,萨比鲁没有生命气息的瘫软在椅上。 热气使他呼吸困难,他直起腰打算离开,倏地伸过的手掌抽住了他的衣领,老人有力的手臂把他拉了下去。 垂死挣扎也是没用的! 赫尔顿本要挣开他的手,萨比鲁却先在他耳边沈吟著。 天花不断砸下来,话语就愈加明晰刻印在他脑海,埋设的炸弹引爆,把所有事都吞没在火海里,不留痕迹地。 灰头土脸的赫尔顿立在直升机上,底下的火海不时逼出火花,燃亮了黑夜。 抽回手掌,被触发的记忆又隐没下去,眼前仍然是一片碎石废墟。 赫尔顿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苏瓦的身影,跑到哪里去了? 他沿著石柱摸到出口附近,吓见他蹲在柱子後抱起便当大啖起来,抓起眉走到他旁边坐下。 「你的份。」苏瓦抓过另一个便当,递给赫尔顿。 「才黄昏而已你就要吃?」赫尔顿看看那个空了一半的便当,打开他递给自己的份,里头都是淀粉质食物。 「这天体力消耗大嘛,别这麽大声,会被人发现。」俐落的串起面条,塞到嘴里。 「体力消耗吗?原来如此。」旁边的赫尔顿不怀好意的笑著,不过埋头在吃的苏瓦没有发现。 「一起吃,饭会比较美味。」苏瓦抬首,用叉指了指他的便当。 赫尔顿只是戳戳那些面条,并没有要吃的意思,还说甚麽一起吃比较美味,应该是独自偷吃时比较美味吧。 「吃完就走吧。」赫尔顿合上盖子,拍拍裤管便站了起来。 「你没话要跟我说吗?」猛的咽下口中的面条,苏瓦跟著他站了起来。 「说甚麽?」抓过他手中的空盒,投到远处的垃圾桶去。 「就是……你没有甚麽想说?」苏瓦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没有。」回身就要往出口处走。 「真的?」苏瓦紧张的尾随著他,锲而不舍的问。 「嗯。」穿过出口,阳光逐渐暗淡下来,快点回去吧,想著又伸展一下关节。 「真的没有?」前头急步走的赫尔顿突地停了下来,苏瓦一把撞了上去。 「你想我跟你说甚麽?还是你有事想问我。」逆光的影子透到苏瓦身上,赫尔顿的脸迷糊起来。 「嗯、你没心事吗?」扳直腰背,百般正经的响声道。 「是这样啦,看你一脸烦恼,想替你分担一下。」眼前人摆出狐疑的表情,冷眼的看著他。 「没心事就好。」碍於他严厉的视线,苏瓦一下就退缩了。 气氛凝固起来,热风在眼前掠过,使人眼睛乾枯的眨了两下。 「你对我的事有兴趣吗?」眼泪水不自觉流了下来,趁苏瓦揉眼的时间,他抛出了疑问。 「也说不上有兴趣……」赫尔顿投射以来的眼光,盯得他非常不自在。 「因为,我一直都不知你在想甚麽,甚麽都单独一人,感觉……距离很远,我们的关系也很模糊,将来一星期的旅行完了,记忆就像白纸一样,甚麽都没能留下来,这样……太悲哀了。」胸口闷痛起来,苏瓦爽性把一切都吐出来要个畅快。 垂下的头被悄悄的扣上帽子,赫尔顿的手掌按著他,不让他抬头。 「耍甚麽白痴……」嘴角弯曲,吐出低吟。 「给我听好,我说过不会抛下你,这样就够了,清楚了没!」清清嗓子,臂上使劲摁下他的头。 「可、是……」嘴边的苦笑掩盖不了内心的不安,苏瓦开始挣扎起来。 「永远……也不会抛下、得了吧!」拍下他的後脑杓,赫尔顿便快步离开。 突然被敲了一下,他痛得捂住头,嘴边泛起微笑,紧紧跟了上去。 22 晨光靉靆,室内妩媚,情欲的气味笼罩嗅觉,铺天盖地使人回味不已。 凌乱的卧室,散布满地衣物,不远处粉碎一地的玻璃灯罩,还有被扫倒的茶几,诉说著昨天晚上的强烈色欲。 拱起的被褥哆嗦著,滑溜的被子顺著光裸的身躯褪下去,又被人一把抓住,缩到更深处去。 「冷气太强了……」苏瓦瑟缩在被褥中,手边推挤著旁边的赫尔顿,明示他爬出关掉冷气。 赫尔顿哝嘟著靠了过来,闭起的长睫搔痒在苏瓦脖颈,滑腻的舌游移在他肩上,後者躲了开去,大手却先环抱著他,不断用身体摩擦腰背,身下的炙热顶在他後方,两腿缠上他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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