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
右手被对方的手掌握住，郑直仁的手掌宽大而温暖，有点粗糙的掌心磨疼了自己的手背，然而韩初阳并没有挣脱。
“你喝了不少酒，华野怎么拉也拉不住，还好后来你自己睡着了，不然今天欢送会你就会成为目光焦点了。”
韩初阳觉得脸颊变得热辣辣的，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地坐起来。
“他们人呢？”
“吃完饭就都走了。”
“那你怎么不走？”
对方边注视着自己边温柔地笑着。
“我负责善后……”第 19 章
没有要求对方送自己，但郑直仁默默地陪走在身边的感觉异常安心，所以就这样，两人缓慢地走在夜半的街道上。两旁的街灯将人行道照得如下霜一般白亮，皮鞋踩着水泥地面发出叮当叮当的单调声音，沿途一路寂寞地响着。
“冷吗？”
被早春料峭的寒风吹进脖子里，呼出的空气在眼帘上挂成一层白霜，怎么可能不冷呢。韩初阳摇了摇头。
“我想就这样走回家。”
轻轻的唔了一声，对方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反对，但脚步没有停下。
从聚会的酒馆到家大概有一站公车的路程，望着空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笔直公路，韩初阳突然好想撒开腿狂奔。
于是突然就这么做了，没有预警也没有原因，只是因为想那么做就做了。也许是酒还没有全醒，在跑的时候微熏的醉意依然环绕着自己，也没去顾及郑直仁是否来得及跟上。跑吧，跑吧，只要这样做，所有的烦恼和忧愁都会被抛在脑后，就这样沿着黑夜的长街跑到尽头吧。
一口气顶着寒风跑到自家楼下，站在门洞前弯下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忽然发现了裤脚上的泪痕，伸手一摸脸颊也是湿冷的。一定是狂奔时眼泪不受控制地掉出眼眶吧，韩初阳边揉眼睛边对随后赶上来的郑直仁笑着说，
“眼睛好象被风吹坏了耶。”
对方翕动着嘴唇时仿佛想说什么，却被自己飞快地做手势打住。
“什么都别对我说，行不行？请你放我就这样，已经够了……”
嚷的同时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我是怎么了？明明不想这样，明明想的是把悲伤抛在身后了啊，与自己的愿望相反，越自我安慰反而却使泪水仿佛失控般的涌出眼眶。
眼前出现一块干净的手帕，抬起头发觉郑直仁直直地盯着自己，他果然如自己要求般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但韩初阳不知为什么却能够体会出对方的难过。就算被女友抛弃被亲人拒绝，可是身边还是有这个男人的陪伴，只有他会为自己真正难过，会理解自己的感情，忽然领会到这一点的韩初阳，心情稍微平复下来。
“谢谢你，我没事了。”
用对方的手帕胡乱擦了擦脸，自己低声向郑直仁道谢。
对方没有动，也没有伸手去接自己递回的手帕。
“恩……就是刚才不知怎么情绪有点失控而已，现在已经好了，没事了。你回去吧，天太晚了，要是出什么事……”
话还没说完身体忽然被伸过来的双臂紧紧地抱住，温暖蓦地从对方怀里席卷过来。
在郑直仁怀里挣扎了一下，可是对方抱得异常用力，没有挣脱开的韩初阳亦没有坚持。能够有一个人关心自己就够了，管他是用什么方式呢，就算被抱疼了也比那种被彻底冷淡要好得多。
“对不起，对不起……”
道歉的低语不断从男人口中涌出，韩初阳在感到温暖的同时也感到心酸。他总是对自己说对不起，可是真正值得道歉的事，一件也没有，这个习惯对自己道歉的男人，已经习惯了把自己任何的苦恼都看成他的责任……
“没关系……”
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自己一句一句回应着郑直仁的道歉，只要你温柔地这样对待我，哪怕做错了什么，想必也能微笑着说“没关系”吧。
头被郑直仁抬起来，他与自己对视，距离近到了能够感受彼此间温热气息的程度。这是令人心慌的距离和凝视，韩初阳能够感觉到那来自内心深处越来越急促的鼓点。
忽然头顶上感觉到一滴冰凉，抬头往上看时，随即又有冷雨滴在自己的鼻梁上。
“下雨了啊。”
对方就立刻像清醒了似的啪地一把推开自己。
“你快进去吧，如果感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把自己往楼道里推的郑直仁，自己却伫立在楼门外，韩初阳伸手去拉对方。
“你也进来吧。”
“不用，我马上就走。”
嘴里说着马上就走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半身都露在楼道外被雨水淋湿的他固执地要求自己先上楼。
“那我先走了，你一定要打车回去啊。”
郑直仁冲自己点点头，却依然没有动。韩初阳无奈只有慢吞吞转过身。
“等一下！”
不明白他为什么叫住自己的韩初阳停在楼梯口。
用一只手扶着头的郑直仁，另一只手粗暴地在裤袋的里兜里掏来掏去，一包半瘪的香烟盒被对方抓在手里拿出来。然后他低头看看里面，好象才发觉那没什么价值似的把它攥成一团。
“我说……也许我说话很没分量，但下次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即使发生什么事情也绝对不要再用这种自我麻痹的方式……”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韩初阳只有“哦，哦”的简单应对着。
“还有，华野跟我说了你这几天的事，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认识你女朋友的学姐，或许可以让她帮你说说，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眼看雨点变得越来越细密，噼里啪啦地打在郑直仁的身上，可他仿佛一点没感觉到。
“从明天起球队训练我就不能参加了，但如果你有什么关于足球方面的问题，或者训练方法什么的，都可以来找我。当然找我做运球训练也行，不过你们或许并不缺少人手。……四月的校际比赛，是你们第一次正式上场，没必要紧张，只要按照平时的训练，组织好战术……”
如果不阻止的话，或许他就会那样絮絮叨叨地一直说下去，即使被雨浇透也无所谓吧，在这么想的同时，韩初阳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跑回到郑直仁面前。
“你不要担心。”
握住对方冰冷的手。
“你什么也不用担心，真的，我明白你一直守护在身边，一直都明白，所以我不会有事……。”
虽然有点词不答意，但韩初阳却马上转身跑上楼，空荡的楼道里回响着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就算不回头，不回头也知道，感激的心情那个人已经完全领受到了，就像自己也同时明白了那人的关爱有多么珍贵一样。 第 20 章
在与女友讲和还不到一个月，校际足球比赛就正式地被列入初阳的时间表。足球队的训练达到一个小小的颠峰，连续一周队员们都在学校宿舍过着集中住宿训练的生活，训练的间歇华野常提醒说自己最近消瘦得厉害，但韩初阳却没有自觉。
牛排、猪排、营养丰富的鱼汤，还有早晚免费供应的牛奶，怎么看都是学校给比赛人员的特殊优待，可训练间歇的时候，华野握着自己的手腕说简直快变成一根排骨了。
被他这么讲，韩初阳也稍微介意了下，跑到校医室门口的体重秤前跳上去一看，居然比从前瘦了整整五斤。但那会不会是因为大运动量的训练造成的，也许是对学校的伙食没有习惯？自己也说不清。早餐、中餐、晚餐一顿也没有拉下，虽然每天都在运动但也并没有吃不饱的时候，要说瘦下来的理由或许只是因为心情的缘故。
在和林莹冷战了一个星期之后，韩初阳再次鼓气勇气跟对方道歉，或许是被前一天郑直仁的鼓励激发了斗志吧，女友仿佛被自己的真诚打动，说出“如果保证不再像从前那样就试试继续交往下去”的话。努力的结果算是得到了“官方认同”，但不知为什么韩初阳却当初那么兴奋的感觉。
恢复交往后自己变得格外小心谨慎，但无论怎么努力总感觉有什么横亘在自己和女友之间，那是无形的、因距离和猜疑而产生的隔膜。就好象吃冰淇淋的时候偶尔碰到对方身上就要赶快说对不起这样的事，从前只是一笑而过的小事也变成好象不道歉就会分手这样严重的担心，连自己都对这种战战兢兢的心理感到不可思议。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对方不可能对这样的现状一无所知，女友脸上的疲倦已经越来越清楚地刻画在脸上。
韩初阳觉得自己好象有劲儿没处使的蠢蛋，愚蠢地注视着维系爱情的丝线一点点被不知名的力量扯断，不甘心，真的心有不甘。
“喂，你怎么搞的，球传你那边了！”
被远处传来的教练的怒吼扯回训练场地，发觉周围十几双眼睛都盯着自己在看，那个被神游天外的自己所放走的球，在场外寂寞地打着滚。
教练简直可以用挥舞着拳头的气势冲自己跑过来。
“韩初阳你不要以为踢左前锋就很了不起，要是不能认真训练的话就给我下场老实呆着，简直被你气死了，你说这是今天放过的第几个球？”
韩初阳无言以对，只有老老实实地领受教练劈头盖脸的狠批，带着被训斥过后的燥热，自己走到场外做所谓的反省。
独自坐在观众席上的自己，虽然眼睛注视着场上的训练，但老实说足球的事半点也没办法进入自己的反射神经。
今天她也没有来训练场替自己加油。
韩初阳的眼睛瞥向右边的观众席，照例坐着几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拉拉队女生，而女友的身影并不在其中。虽然一早就旁敲侧击地透露给她训练的时间表，但从对方淡漠的眼神中，初阳就已经预知了失望。
足球变得不再那么吸引自己，即使训练当中也不禁频频溜号，不光是因为女友的缺席，还有那个男人不在球队的事实，已经不会再和自己一起踢球的事实，也仿佛竹签一下下抽打着初阳的心脏。
为什么我会这样空虚呢？好象不踢足球也无所谓了似的，如果这样就算在比赛时不上场也没什么感觉了吧，向后躺倒在石砖看台上的自己，细数着天空中云朵数量的时候禁不住发出这样的疑问。
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做什么，林莹，郑直仁，此刻他们都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呢？
不得不回过神是因为华野将一瓶冰凉的矿泉水突然贴在自己脸上，冰得从地上蹦起来的韩初阳，被对方笑哈哈地扯住耳朵讯问。
“你怎么也开始摸鱼了，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常常溜号呢。”
自己那种溜号和华野的偷懒并不相同，大概只有经常逃避训练这一点相似吧，但被扯住了耳朵也没办法否认。
“不是和女朋友已经恢复交往了嘛，干吗还总一副吃瘪的表情，看到这样的你连我也没心思专心踢球了。拜托给点气势好不好？”
不奢望对方理解自己心情的韩初阳只能以敷衍的态度打发掉华野的追问。
“可能是天气开始热了吧，总觉得懒懒的。”
“你是女生吗？”
“什么？”
“不是女生的话，也会有生理期这么神奇的事？”
自己可没有心情和华野开低级玩笑。韩初阳愣了一下，随即抓起身边的球衣走到远处的看台坐下。
“生气了啊……”
不死心的对方紧跟过来，到底是对华野这样单纯热血的家伙没有抵抗力，韩初阳只好苦笑着回答，
“你不是说我生理期嘛，那做点奇怪的事也没什么吧。”
“我是看你很没精神才这么问的，难道是因为郑直仁不在的缘故？”
“他在不在与我有什么相关。”
“口是心非的家伙。”
脸颊被对方恶意地捏了捏，韩初阳摇摇头，往身后的台阶上倒去。
“我是说真的，他来不来我才不在乎，地球还是照样转动，我也不在乎没有朋友，就算你们都离我而去，我一个人也能生活。”
“你这个人有时候显得很绝情。”
被别人说绝情还是第一次，韩初阳望着华野变得异常认真的眼睛困惑了。
“不过我知道这都不是真心话，如果郑学长在的话，他一眼就能看穿你的寂寞。林莹今天也没来助战，这是你心不在焉的原因对不对？其实你爱撒娇又离不开朋友，还满享受被别人宠爱的生活，所以一旦受到冷落就显得特别可怜……”
够了！韩初阳用手捂住脸，可怜不可怜不用别人来评价，这么赤裸裸地剖析别人的华野是不是太没脑筋了一点！
“你够了没有，再胡扯我就生气了！”
华野耸耸肩膀，
“我无所谓，不过真的是因为关心你才说的，你一直这样低沉，让身边的人很困惑耶，我就算了，别人恐怕很难忍受你的坏脾气，改改吧。”
“你不愿意忍受可以走开，我才不在乎少一个两个朋友！”
身边的人沉默了，韩初阳在说完之后浑身打起冷战，他记得自己从前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就因为这样不经意的一句，朋友就消失了，只是没经过大脑而反射的一句话而已。
远处教练吹响集合的哨子，还在发愣的韩初阳肩膀被猛地拍了一下，
“集合了，还真他妈的快，走吧别发呆了。”
幸好华野不是那种人，韩初阳在心里不停地庆幸祈祷。
可是到了训练结束，韩初阳的报应就来了。刚冲完澡回到集训宿舍，就被华野不由分说地拉到楼下，一楼大厅里伫立着同样显得摸不着头脑的郑直仁，自己被华野几乎用塞的方式推到郑直仁面前。
“这个别扭鬼就交给你调教了。”
郑直仁在触碰到自己身体的瞬间轻轻移开了，发现这微小的变化令韩初阳心里产生异样的抵触。
还不等郑直仁开口，韩初阳便抢先向华野发问。
“你把他叫来干吗？”
“让最懂你的人来为你解开心结不好吗，免得整天看你臭着脸向别人发脾气，胡乱踢球。”
“胡说八道我哪有什么心结，你这个人真是无耻又无赖，现在我什么人都不想见，懒得跟你纠缠。”
说着让开让开的韩初阳一把被华野揪住肩膀，再一次被推到郑直仁面前。
“看看，他现在就是一副臭脾气，多让人讨厌，教练也被他惹火了，要是不好好调教的话，球队也很难混下去吧。你来管管他，虽然这小子有点别扭，但拿你最没辙了。”
韩初阳一点也不认同华野说的只有郑直仁才能对付自己的话，但对方力气不小，而且真有点动怒的气势，这才知道他是来真的。
早知道下午训练时就应该管好自己那张嘴，惹恼了华野会招来恐怖的报复， 还以为他会揍自己一顿来解恨，没想到竟然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并不是对郑直仁怀着本能的疏远，但就是不想在郁闷的时候被他发现，他有一双洞穿自己一切的眼睛。
“我没什么啦，你别听华野胡说，现在高三复习不是很紧张吗，别为了一点小事耽误课程。”
说服不了华野，自己只能转而去说服郑直仁。
“说起来……”韩初阳满怀着希望等着郑直仁说出拒绝的话来。
“其实时间倒很宽裕，但我觉得他仿佛并不需要我来开导的样子。”
连他也那么说……刚才还在想着绝对绝对不需要别人开导的韩初阳，也说不清楚自己内心所谓的“酸楚”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是讨厌见到这个人，也不是对他抱有成见，仅仅是因为一个月前刚刚信誓旦旦地向对方保证过不用担心，韩初阳觉得面子有点挂不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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