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很乖的孩子，就算有什么事情也尽量自己解决，宁愿憋在心里也不想依赖我，我就是知道这个，所以才觉得就算不管你也没什么，因为你太乖巧了，我以为可以放弃自己作为母亲的职责，初阳，你心底一定怨恨这样的妈妈吧。”
嗓子里像被灌进了毒药，撕疼，干哑，韩初阳拼命揉着脖子，想说的话说不出口，不，是被施加了缄默的魔法吧。
“请你，请你原谅我好不好，初阳？原谅这样的妈妈好不好？”
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因为我本来就没有记恨过你……
救赎和解放的话，只要轻轻张开口就能说出，只是，在这之后又该怎么办，依然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母亲期待的目光注视得心中发慌，难受，可初阳不知道为什么，那宽容的话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半晌，在露出微微失望的神情后，母亲慢慢站了起来，
“你爸爸回来了，我……下去了。”
什么也说不出的初阳只能目送母亲走出房间，事后自己便用拳头拼命捶打桌面。
心情不好，补习的时候不自觉便出了神，等到反应过来时脑袋上已经不大不小的挨了一下脑蹦。韩初阳气愤地冲那出手的人大喊，
“很疼耶！”
“谁叫你不认真。”
郑直仁笑得很轻松，因为渐渐熟悉的缘故，即便是古板的他偶尔也会和自己开玩笑了。
他用手指敲敲书上那道因马虎而算错的题目，韩初阳顺着那方向懒懒瞧了一眼。
“饶了我吧大哥，今天实在是没有心情做功课啊。”
郑直仁不解地摇摇头。
“上课时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绝对不能分心，这个我跟你说过吧，况且你家好象也没什么大事发生的样子，你这种态度我接受不了。”
难道一定要天塌了地陷了才能被允许走神啊，韩初阳在脑子里大大地把郑直仁的死板嘲笑了一番。不过已经习惯了他那一丝不苟的严谨，这样的批评已经算是小菜一碟了。
“那么重新再做一套试卷吧。”
那自顾自不理会自己感情的说话终于惹恼了初阳，郑直仁递过来的卷纸被粗暴地扒拉到地上。
“我说，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现在的心情吗？我真的真的没有情绪做枯燥的数学题啊。”
“可是……”
“什么啊，不想做就是不想做！”
低头不知思考着什么的郑直仁，抬起头之后，慢慢将满书桌的卷纸和习题集收集起来。
还以为对方被自己激怒而准备离开，韩初阳慌忙挽留。
“你干嘛啦，我随便说说的，大不了做就是了，我做题。”
“不是的，我想听听你的抱怨。”
对方意外地这么回复自己。
“你有什么心事吗？如果实在很烦恼，不妨跟我说说。”
“那种事……你真的愿意听吗？”
其实心里巴不得要向人吐吐苦水，太多的时候都是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那份重压，这个时候的郑直仁就像自己的救命稻草，或者说，寂寞已经使自己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
韩初阳吞吞吐吐地将上午发生的事情跟郑直仁讲了一下，之所以会吞吞吐吐，是因为隐瞒了部分的情节，比如母亲之所以忽视自己的原因，那部分太隐私以至于不想让任何其他人知道。
“所以呢，你现在烦恼着什么？”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啦，很……”
“后悔？”
韩初阳猛地抬起头，说到了点子上，脸开始发烫。对方好象也看出这一点似的，轻轻拍拍自己的头，
“其实你应该把自己的心情老实的告诉你母亲，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吧，毕竟那是你的亲人啊。我觉得你们之间缺少的是沟通……”
“我怎么说得出口，我妈求我原谅她啊！”
郑直仁露出诧异的表情，
“原谅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既然是自己的母亲流着泪请求，又何必执著于过去的不快，早点和解吧。”
他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不了解。气愤的韩初阳扭过脸去，这个人明明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却还要横加指责，告诉他真是个极大的错误，如果早知道这样，就算郁闷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出来。
郑直仁不知道自己内心的纠结，也许自己生闷气的模样并没有映入对方的眼帘吧，总之韩初阳觉得他在那里讲的所谓“大道理”都是自说自话。
“我觉得这个是件好事，伯母好象已经意识到对你比较忽略，正好你们母子可以趁这个机会敞开心扉。有些话如果不说出来，可能别人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的，真的，我建议你跟伯母长谈一次……”
“那也改变不了什么。”
郑直仁的话语因为自己灰心的抱怨嘎然而止。
“到头来什么也改变不了，还是一如既往。如果原谅的话，唯一觉得幸福的只有我妈一个人而已，对于我来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你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怎么会没有改变……”
“你懂什么，你又不了解女人，女人就是那样啊！”
韩初阳后悔死了，跟郑直仁讲这些有什么好，他不是自己，不能代替自己感受。再说，本来已经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却因为这样的事情再次闹僵，怎么想都不值得。
回头看看郑直仁，对方的表情果然僵直着，他就是对这些字眼敏感，就像自己总对那些“拖油瓶”之类的字眼敏感一样。韩初阳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自私？”
“有……点。”
还真是意料之中坦白的回答，韩初阳垮了肩膀，被认为自私也是正常的，其实自己也难以否认。
“不过，我想……我稍微能够理解你一些。”
韩初阳无奈地笑了，“你不用费心思安慰我，我知道自己非常自私，小气，很不像男人吧。”
发梢被轻轻地抚摩着，那种令人安心的感觉，不知怎地一下就冲淡了内心深处的阵阵哀伤。
“我没有勉强自己安慰你，说到理解，可能是因为我是次子的缘故。你知道我家有三个孩子，我姐大我九岁，下面还有比我小两岁的弟弟。因为夹在中间，所以既不如第一个出生的孩子那样惹人注目，也不像最小的那样受父母宠爱，这样的我，很多时候的感受跟你现在一样。明明已经做得很好了，但在父母眼里就是仿佛影子一样的存在，无论如何努力也得不到重视。小时候为了这个可没少吃姐姐和弟弟的醋，为了引起在意，连闯祸和离家出走的伎俩也都用过。”
学业、人品、外貌都出众的郑直仁居然也会有被忽视的时候？那想法真令人不可思议，但既然是从本人的嘴里说出的就绝对不会有假。韩初阳突然有一种找到天涯同命人的感觉。
“那你有没有向父母抱怨？”
“当然有过。”郑直仁温和地笑起来，声音中听不出一丝阴霾。“不过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吧，就像你说的，就算承认错误到头来也什么都没有变。但是跟父母好好谈过之后，我决定改变自己了。”
“改变自己？”
“经过长谈我才知道，其实并不是因为父母不喜欢我，只是他们时间和精力有限，无法照顾全面，十根手指也有长有短啊，他们也很自责，既然这样体谅他们不就好了。亲人之间的爱是双向的，因为假想自己和姐弟们处于对立面，所以才感觉到孤单；因为缺乏独立的自信，所以才凡事都想像姐姐一样得到赞赏，想像弟弟一样得到疼爱。如果总是纠结于这些，那就不再是亲情了，亲情是不会计较给予和付出的，如果父母不能给我足够的爱，那么就由我给他们足够的爱，这样想想会不会心理就变得平静了呢。”
似乎有点道理，韩初阳也说不清楚原因，但这样的解释好象还能够接受，不过要做到郑直仁那样坦然的程度，也许还要好几年吧。歪倒在课桌上的自己，一边享受着对方手指的轻抚，一边慢慢思索着这个问题。
“所以，不要放弃和父母沟通的机会，也许沟通不会改变什么现实，但至少会改变一些自以为是的想法，在这个问题上，你可比我还要偏执哦。”
“唔……”
要是能够有一个像郑直仁一样的哥哥就好了，就算不会代替自己解决问题，但至少可以和自己聊天，抒解胸中的郁闷，有时候，可能身边缺乏的恰恰就是那样一个人，了解你并且关心你的人。
想着想着，这样的想法竟然不自觉的脱口而出，
“你要是我哥就好了。”学业的事，家人的事，人生的事，什么都可以向对方倾诉，也什么都能得到对方的宽慰，经过补习这段时间的深入接触，韩初阳对有像郑直仁这样的哥哥的想法不自觉憧憬起来。
“什么？”
恢复了意识的自己感觉到好象说错了话，顿时红了脸，韩初阳装成收拾书包把头埋在桌子下嗫嚅着，
“没什么啦，我是说着玩的，你别多想。”
没想到对方好象感兴趣似的直起腰板追问起来。
“那究竟是什么，仿佛你提到什么哥哥弟弟的……”
韩初阳不知道该如何掩饰自己的红脸，对方的追问又让自己无处可藏，忍不住就站起来，急急地推开郑直仁的手，跑向门口，丢下一句“我去厕所啦”的话，蹬蹬蹬冲下楼。第 17 章
钻进厨房喝了一大口冷水缓和情绪之后，韩初阳才慢吞吞回到自己的房间，推开门一看，郑直仁正端坐在书桌前翻看自己的作业。
看到自己进屋，对方放下手里的书本，
“你怎么突然跑了？是肚子不舒服吗？”
对对方关切的眼神望得有点不好意思的韩初阳，拉开椅子坐回原座。
“没有啦，人有三急嘛。”
为了打消对方追问刚才话题的念头，韩初阳尽量没话找话地转移目标。他环顾四周，目光忽然聚集在墙对面的足球海报上面。
“对了，你喜欢看足球联赛吧，我这里有一张超珍贵的票哦，是华野让给我的。本来打算自己去看的，不过那天我正好有事，就转让给你吧。”
说实话有这个念头的时候还有点心疼，但话说出口却觉得做了正确的决定。刚才憧憬的余韵还残留在心理，郑直仁一直无私地帮助自己，如果再不表示一下也未免太那个了。什么能够充分表达自己的心意呢？好象除了这张珍贵的票之外，很难有其他选择。
“你可要好好珍惜哦，像这样的票外面很难买到的，要不是看在你假期这么辛苦帮我补习的份上，我一定不会割爱！”
这么说着就像献宝一样小心翼翼地从书桌最低层的硬皮本里拿出那张球票。出乎意料的，郑直仁对那本来应该格外看重的东西并没有伸出手。
“这张票你自己留着吧。”
“没关系啊，反正那天我有事……”看到郑直仁迟疑的动作，还以为他不好意思接受的韩初阳使劲地推了对方一把。
“我是真的想要转让给你，就别妞妞捏捏的了，就因为是你所以即使把票送出去我也不会心疼，如果换了别人恐怕连看也不让他看一眼呢。”
“不是的……”
这回反而是郑直仁嗫嚅起来，他咬着嘴唇，好象在掂量该不该说下面的话。最后，还是吞吞吐吐地回答，
“其实，这张票是我送给华野的……”
他迟疑地望了望目瞪口呆的韩初阳，对方好象还没有从那冲击中恢复过来似的，嘴巴张成O型。
“我舅舅在国家体育总局工作，本来搞到了两张票。”
慢吞吞的，郑直仁把书包打开，在后面的夹层中拿出一模一样的球票。
“两张票都是三排的，一个是十八号，一个是二十号。本来是想找同班同学一起去的，不过上次训练时无意中被华野看到，拗不过就送给了他一张。只是没听他说转送给你的事。”
华野送的球赛门票居然是郑直仁的！一把抢过对方手里的票，反复检查着，韩初阳过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这个事实。既然是这样，那自己巴巴的献宝似的送给他一定显得很好笑吧，亏自己还天真的以为对方会欣喜若狂呢。
说不出心里那是什么感觉，如果仅仅是泄气或羞惭也无所谓了，但偏有更郁闷的感情堆积在上面。为什么偏偏是华野呢？那个长得帅性格也开朗的家伙，处处都能如鱼得水，不光是学校里的女生，现在就连郑直仁也喜欢他吗？超过喜欢自己般的喜欢着他吗？
有这样想法的自己实在太逊了，可韩初阳却停止不了。从来都心安理得地享受那个人给予自己的宽容和特权，然后象对待廉价商品一样批发处理着他的感情，从来没有意识到，特殊的优待也有突然停止的一天。早知道会这样那自己干吗还有什么可笑的期待呢，他已经不再喜欢自己了啊，已经不再给予自己特殊的照顾了啊，所以就算有了限量版的球票没有送给自己也是正常的思考不是吗？
然而同理智相比，情绪低沉得可怕。
韩初阳勉力地撇嘴笑笑，
“这样啊……”
那之后，无论是自己还是郑直仁，都陷入了尴尬的缄默之中。过了一会儿，沉寂被对方打破了，好象在鼓励自己一般，郑直仁把票递过来。
“那我们八号那天一起去看球赛吧。”
这种安慰只会带来更强烈的失落而已，韩初阳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如何，但恐怕一定十分难看，勉强挤出的笑容好象假面具一样覆盖在脸上。
“我都说了那天我有事情吧，林莹提前从老家回来了，约好了去看电影的。所以……这票还是还给你。”
郑直仁的手指轻轻在韩初阳递回的球票上画圈，
“对不起……”
“你干吗老说这句话？我不明白，真讨厌。”
羞愤外加窘迫，莫明地就使自己语气激烈起来。
“就算你不送我票我也没有什么损失啊，干吗老用可怜我的口吻说话？最讨厌你这一点了。不送给我球票就是对不起我吗？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亲密到那种地步了，本来我对这个也没什么期待，是你一相情愿地把自己看得太高尚了吧，烦死了，少用你那套标准来衡量人！”
书桌上的课本被韩初阳拍得蹦起老高，对方低眉顺眼的样子使自己的气愤更上了一层楼。其实心里想质问的是，既然明知道我超爱看足球，有了限量版的球票为什么不送给我？既然不想再给予我优待，那为什么又对我这么好，害我白白抱着期待？可是这样的话，韩初阳问不出口，结果只能变成现在这样糟糕的局面。
“我以为……”
低咳了一声的郑直仁，手指无意识地将书桌上的门票卷成一团，但似乎本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我以为你不会接受，因为那时的你，根本不理睬我，所以……真的很抱歉，如果是现在的情形，一定会第一个送给你。”
“送给我，我也不一定会接受啊……”
“恩。”
郑直仁苦苦地笑了，手里的门票快被他撮成一个小球，他就用食指不停地弹着那小小的纸团。
“那……八号那天，一起去看球，可以吗？”他再次请求般询问。
“还是不要了吧。”
像迅速燃烧后又迅速冷却的焰火，此刻韩初阳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那么珍贵的门票，对自己来说，也不过就是眼前的纸团而已。还有那些哥哥弟弟的想法，多么幼稚可笑。其实韩初阳也知道自己心理还是在埋怨郑直仁，就算他什么过错也没有，但受到打击的事实还是一样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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