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直仁站起来整理好书包，他推开房门后又望了自己一眼，然后默然地走了出去。
韩初阳趴倒在桌子上，他的头脑一片混乱，到底是不是自己错了，还是郑直仁已经灰心？紧闭的房门似乎将与那个人最后的联系也阻断了，恐怕真的被他说中，自暴自弃的人不配得到帮助。
第 15 章
结果第二天，本以为已经决绝不相往来的人，居然再次坐在自己身旁，只是这次郑直仁没有和自己讲任何多余的话，抱着厚厚一摞参考书的他，看起来是下定决心要对自己来一场魔鬼式训练。
因为脑海里不再想些有的没的，韩初阳一整天的学习居然进行得异常顺利，上午的英语测验虽然成绩依然不理想，但郑直仁的讲解却意外的比老师还要清晰通透，下午进行数学辅导时，对方也提出了一些独特好用的解题方法，韩初阳的头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灵活过。
坐完一整套复习题的韩初阳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种全神贯注的学习状态有多久没有体会到了？自己望向郑直仁，发觉他并没有如从前那样紧紧盯住自己，他正埋头批改自己的作业，专注的神态和不断在卷面上飞驰的原子笔，在告诉韩初阳对方是一个极端认真的人。
一时间韩初阳忘记了过往的芥蒂，心中有丝丝暖流涌过。
“还不错，基本公式运用得很好，有几个地方出现了计算错误，下次只要注意不马虎就行了。你的数学底子不错，这样看来，假期结束一定能补回拉下的功课。”
直到对方放下手中的笔，韩初阳才匆忙收回目光，为了掩饰尴尬，自己讪讪地笑了笑。
“这里是我总结的语文教材的重点，你看书的时候着重看一下，我下次上课时会提问题。今天你学习了一整天，一定累了吧，我先走了。”
“咦？我妈说要留你吃晚饭的。”
看到郑直仁站起来整理书包，韩初阳慌忙阻拦。
“不用了，代我谢谢伯母。”
郑直仁摇手拒绝。“我明天还有课，所以也要回去把功课预习一下。”
“对不起，因为我耽误了你的时间……”
郑直仁没有注意初阳眼中的愧疚，他直爽地拍拍自己的肩膀。“别这么说，高二的课程同样是高考的内容，辅导你的同时我也复习了功课，所以并没有损失。放轻松点。”
他冲自己笑笑，转身走出了房间，韩初阳一时间忘记了送行，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品位着郑直仁的话中之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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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郑直仁的辅导，韩初阳的补习进行得异常顺利，同嘻哈的华野风格不同，郑直仁是那种异常认真的类型。上课的内容安排得满满当当，卷纸上的一丁点马虎都不会放过，背诵和默写更要精确到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出错的地步，不过韩初阳现在却不觉得那是死板，相反，自己几乎被那专注到极至的态度吸引住了。
因为自己上次无意中说起英语听力成绩很难提高，结果下次课上他就专门准备了一堂听力训练，有很多实用的技巧都是课堂上从没接触到的。按照这样的技巧第一次做听力题得到接近满分的状态，韩初阳高兴得振臂高呼，对方却老实的说出，英语听力的提高不能总凭这样投机取巧，更需要长时间的巩固练习。看到韩初阳泄气地垂下肩膀，郑直仁第二天居然带来一摞欧美大片的原版CD，看着韩初阳兴奋地翻弄着这些东西，对方笑着说，
“如果你下次英语测验达到80分以上的话，我就放你一下午的假，尽情看个够。”
“一言为定哦！”
那之后的两个星期，韩初阳比平时更为卖力的啃英语单词，背诵句型和词组，果然在接下来的测验中，期末亮了红灯的英语居然一跃突破了80分大关。郑直仁果然没有食言，两个人那天下午的安排变成了欧美最新影片的欣赏场。
准备好了薯片和饮料后，两个人兴致勃勃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因为继父带着母亲和继妹去了对方父母家的缘故，家里少见的寂静下来。韩初阳熄灭了客厅的灯，在影碟机中放入CD。
“咦，怎么不用中文配音？”
郑直仁按住韩初阳的手，
“别忘了，看原版电影是提高听力的最有效方法。”
“不是吧——”
抱怨归抱怨，看原版大片的诱惑还是占据了上风，况且旁边有郑直仁这个认真的义务讲解员，就连影片中的俚语也能清楚的翻译出来，还是让韩初阳看得津津有味。
这个下午两人一共连看了三张影碟，直到片尾的音乐响起，韩初阳这才惊觉客厅里一片昏暗，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揉揉干涩的眼眶，韩初阳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真过瘾，继续看下一张吧。”
“我该回去了，剩下的你自己看好了，注意适当休息一下。”
郑直仁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把CD从影碟机中退出来。
有点意犹未尽，韩初阳想了想，只有一个人看的话，好象气氛就不那么强烈了。
“你明天不是没课嘛，干脆留下来陪我一起看碟怎么样，我妈他们今天去串亲戚了，一个人怪无聊的。我还有一张新的游戏光盘，吃完饭我们一起玩吧。”
“还是不了，贸然留住在你家我怕不好。”
“怕什么？难不成你害怕半夜会克制不住偷袭我？”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韩初阳本意不过想开个玩笑，但从郑直仁的表情来看，对方似乎带着受到侮辱的难堪脸色。他低下头凝视着脚尖，好半天才缓缓说，
“你……还是把我想成那样……”
“不是的，我……我是无心的，真的！”
要怎么解释才能让他相信，真的不过是个玩笑而已，不带有从前那种侮辱和挑衅的性质，只是头脑简单的自己开的一个愚蠢的玩笑罢了。
不过自己的辩解好象没有起到什么缓和的作用，郑直仁叹了一口气，走到门厅。
“我知道你对我的印象很难短时间改变，这也是我自作自受，如今想通了也不过如此，恋爱什么的离我还早，况且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准备迎接高考。所以……”
他回过头，
“我会与你保持距离，与所谓的恋人相比，这些天里我发现还是把你当作一个可爱的学弟更轻松，其实你根本不必担心什么。”
眼看郑直仁准备穿上鞋子，如果让他就带着对自己这样的印象回去会有什么后果？恐怕是一辈子的冷漠和疏离。韩初阳不想自己与他之间变成这样一个结果，明明这些天的补习已经让两个人的关系日益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怎能被一句不经心的玩笑而毁灭？
“哎呀！”
急中生智的自己装做慌忙站起却踉跄地跌倒在地面上，这招果然管用，已经穿上一只鞋的郑直仁一下子就奔回自己面前。
“你怎么了？脚没关系么？”
假装跌倒时扭伤了脚的韩初阳拼命挤出几滴眼泪瓣。
“都怪你啦，不是为了跟你解释我也不会这样，你要负责，今晚留下来照顾我。”
“这……”
对方的表情还在犹豫，韩初阳立刻装出痛苦的样子。
“哎呦，我腿动不了了，快背我进房间啦。”
迟疑了一下，郑直仁解开左脚的鞋带，乖乖按照韩初阳的指示去做。
“这下晚饭也做不了了，我还饿着肚子呢。”
以脚受伤作为借口简直比皇帝的圣旨还管用，韩初阳不仅得以享受坐在床上享受郑直仁厨艺的礼遇，而且吃完饭后还可以随意发号司令。
“我的脚还是很疼，为了忘记疼痛咱们打电子游戏吧。”
郑直仁的手指轻轻按摩着自己那实则一点也不疼的脚踝，“要不要去医院瞧瞧？”
“不用不用，其实它是偶尔的疼啦，玩一会儿就忘记了。”
放假前新买的游戏光盘因为没有合适的对手，自己只碰了几下就腻歪了，这次郑直仁来了倒是个好机会，偶尔韩初阳也想在什么都比自己强的人面前露一手，果不其然，功课足球都顶刮刮的郑直仁惟独在电子游戏面前束手无策。
把对方杀了个惨败的韩初阳忘记伪装脚伤的事实，跺着脚大声欢呼。
“你把这盘游戏借给我吧，我拿回家练练，下次绝对不会输给你。”
听到郑直仁的话，韩初阳感觉有些好笑。
“不过是游戏而已，玩玩罢了，何必那么认真呢？反正你的学习和体育都那么好了，游戏就让我领先不行吗？”
郑直仁低头玩弄手中的游戏手柄。
“我从没那么想过，只是也对这个游戏感兴趣而已。”
“那你可以慢慢练习，对于你这种从来不接触电子游戏的人来说，如果想胜过我，恐怕还要过好几年呢。”
“如果我真想赢过你的话，我会花时间来认真练习的。”
韩初阳不服气了，“喂，玩游戏也是要讲天分的，不见得你学习好就样样都好吧。我们再打一次！”
就这样从九点玩到了后半夜两点，手指已经按得发麻，却因为郑直仁的专注而无法半途而废。终于被对方追成平局之后，韩初阳再也坚持不住了，一下将游戏机手柄扔到一边，向后倒在地毯上。
“不玩了，这种玩法可要让我患上游戏恐惧症了，恐怕好几年都不想再摸游戏机。”
身边的郑直仁边揉着眼睛也同时向后倒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他轻声说，
“这下你看出我是一个多讨厌的人了吧，如果碰到吸引自己的东西，我是不知道放弃的。”
“让我想想……讨厌倒也谈不上，不过对这种活法不太认同而已，不是很累吗？想想看，人生毕竟有很多偶然，喜欢的东西也并非唯一，错过了这个但也可能碰上另外的，只要努力过就不算失败吧，像我就看得很开。”
韩初阳歪着头看着身边的郑直仁，对方把手枕在脑后。
“我也很希望能够像你那样……”
他注视着天花板，韩初阳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可能我太贪婪，想要把一切好的东西都收归己有。”
“我没觉得你贪婪啊，只不过有时感觉你有些过分认真，好象每件事都做得很好很投入，学业、体育、人际、入党，一般很少有人能这样全能吧。有时我真忍不住想你难道是钢筋铁骨，要是我早就累个半死了。”
郑直仁诧异地转头看着自己，他一直盯着自己看，虽然在昏暗的房间中，韩初阳还是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没想到你一直是这样看我的，我还以为你除了讨厌我之外不会在意我的事情。”
“啊那是以前啦，其实我一直很在意你啊。”
仿佛知道韩初阳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郑直仁将头又扭回直视天花板的状态。
“你一定不能理解这样的我吧，其实我只希望能够在生命存在的时候做一些能够回想起来的事情。我很久以前就这样认为，人生真的是太短促了，每一个人都庸庸碌碌地活着，就算那些大人物又怎么样？几百年后那些自视甚高的人也许根本没人再记得。我知道自己就连那些大人物也做不到，可是像我这样的人该怎么度过有价值的一生呢，那就是至少要得到自己的认可，在临死前回顾一生，要对得起自己走过的每一步路。就像已经修正好的航线，每一寸都是必要的，不会多绕一个弯路或多消磨一寸时光。每一个脚印都得到自我的认可，这就是我追求的东西。”
那样的人生岂不是像机械钟表一样刻板，为什么有人会执著于这样的事情呢？韩初阳虽然不认同郑直仁的话但感觉却很奇怪，好象突然之间自己被他带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开始思索那些离自己很遥远的问题。人生究竟要怎样才算有价值？做个通常意义上的成功人士也许已经够本了吧，但显然郑直仁想要的远远不是这些，他说要能够清晰的回忆起自己走过的每一步路，但这就需要使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必要而不是多余的，但这真的能办到吗？
尽管这个话题新鲜而有意义，但韩初阳的小脑瓜在勉强转动了几下之后发觉面前的石头实在是太硬了。不自觉的，自己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不好意思让你听到这些，就算聊天我也不太会讲轻松的话题，让你烦闷了吧。”
郑直仁注意到自己的倦态，他快速地从地板上爬起来，
“我扶你回房间休息。”
这话倒是快速得到了韩初阳的认同。扶着自己的郑直仁小心翼翼，生怕弄痛自己“受伤”的左脚，不仅如此，在自己床边打地铺的他就连翻身的声音也很轻，一觉安稳睡到天光大亮的自己，醒来时看到身边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突然由衷地开始认可郑直仁的这种一丝不苟的严谨。
第 16 章
中学生的假期如同一部一天只有十二个小时的钟表，指针转得飞快，转眼间郑直仁给自己补课也已经接近一个月。再有两个星期就要开学，全拜他的认真所赐，韩初阳的功课虽然不敢说追到原先的程度但也几乎接近上学期的水平。
然而比学习成绩提高更使人高兴的事，是母亲经过初阳那次歇斯底里之后，似乎也意识到对儿子关心的缺失，有意无意的，来自己房间的机率多了起来。好象这样自己在书桌前写着假期作业，而母亲在一旁安静地织着毛衣陪伴的时刻，有多久没有出现了？
“对了，下次把你的同学叫上一起吃个饭吧，麻烦了人家这么长时间，怪不好意思的。”
“他没什么时间。”
埋头于作业的韩初阳眼也不抬就回答。
听韩初阳这么说的母亲放下手里的毛衣针，
“话不能这么说，人家都挤出时间为你补习功课了，我们当然也要尽点心意，就算高三再忙，吃饭的时间总归有的，不然我们就在家里请他吧，妈妈亲自下厨做点你们喜欢吃的菜好不好？”
韩初阳想不起有多久没有吃过母亲那些拿手好菜了，因为继父的口味很清淡，以往自己喜欢的那些味道很浓的菜色在这个家里几乎都被禁止。
连韩初阳自己都没发觉从冷淡到喜形于色的转变有多快。
“万岁！那我现在就打电话给郑直仁，他可真有口福，才来我家几天就享受这种待遇啊，我都馋了这么多年了。”
初阳手忙脚乱地开始翻看电话簿，拨通了之后就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
“讨厌他不在家耶，让我给他的同学打个电话问问看……”
一边嘟囔着学长好有口福一边忙乱地翻看电话簿的自己没有注意母亲此刻的表情。
“初阳，对不起……”
没有反应过来的韩初阳依然兴高采烈地拨着号码，直到母亲再次低低地说了一声对不起，才诧异地转过头。
“真的，真的好久没有做你喜欢吃的菜了，妈妈真是粗心……”
仿佛自嘲般的微笑，表情却带着深深的悲哀，母亲轻轻抹了下眼角。
“一直以来让你寂寞了……我知道自己对你关心不够，对不起……”
因为震惊所以电话簿从桌面上滑落也没有注意。
母亲低着头，忏悔一样拼命咬着嘴唇。
“我是个不称职的妈妈，你爸爸意外去世，妈妈总觉得是自己的责任，所以觉得对不起你，没有脸跟你说话，再加上改嫁……我是不是很坏？一直这样找借口冷落你，妈妈是不是很坏？”
不是的，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尽管胸中有个声音在大声疾呼，但此刻的初阳却怎么也讲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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