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没空来看球，没时间和我一起回家，都是真的吧，我这么相信你，不可能是假的吧！”
“放手，放手，你放手啦！”
“那你先给我保证，快向我保证啊说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快点！”
忽然脸颊上火热一片，女友瘪着嘴，握住右手，用仿佛哭出来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韩初阳你清醒一点，我……”
后面的话被从背后包围过来的手臂拦住了，韩初阳这才注意到，身边围满了围观的同学，而且仿佛有默契地分成男女两派，自己被身后的男生以超乎想象的力气向后拉
“韩初阳冷静一点，有什么话放学后再说！”
“有没有人去找老师？这边有男生要打人了！”
谁说自己要打人了？不过是想问个明白求个安心而已，拼命推开人群向前挤去，却发现女友被人护送着正远离自己的视线。
“回来，林莹你回来，你还没回答我！”
高声的呼喊被鼎沸的人声淹没了，韩初阳的手脚被几个男生压住，感觉到眼睛在冒着火，怒气从心底升上来，蔓延到全身。
“放开我，放开我！”
用喊的不管用，韩初阳低下头，使劲向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咬去。身后传来狼嚎样的哀叫。
“混蛋！”
头被谁打了一下，于是韩初阳踹开前面挡住的人，回身努力反击。只是越来越多的手伸过来，也不知道在打着谁，或和谁在撕打，反正对周围靠近自己的人，就如同野兽那样拼命拳打脚踢。韩初阳渐渐被自己打到的男生围住，身体不断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头、肩膀、腰、腿、后背，疼得厉害，手脚也被缠制住了，无法反抗更不用说自我保护。意识模糊之间，自己听到有人在高声叫嚷，“快住手，老师来了！”
韩初阳从地上歪歪斜斜地站起来，喘着粗气将被扯到腰部的上衣胡乱套回去，还没来得及抬起头，脚前的光线被一片阴影挡住了。
跟在班主任的身后走进办公室里，几个正捧着茶杯喝水的老师看见自己，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水杯。虽然眼前没有镜子，但自己现在的窘迫可想而知，韩初阳一想起接下来的待遇，整条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
“坐吧。”
意外的，班主任没有摆出凶神恶煞的面孔。相反，他推开身边的椅子，指了指。
韩初阳面对意外的礼遇显得战战兢兢的。
“坐下呀，不用太拘束。”
缓慢地沿着椅子边缘坐下后，韩初阳觊觎着班主任的脸色。到了高二年级换了一个新的班主任，与之前那个年纪大的不同，是个稍微有点追求时髦的年轻男教师。穿得笔挺的西装裤和无论什么时候也不会乱的偏分的头发，虽然常常被女生在背地里认为有型，但作为男生来说，却觉得说不出的别扭和生分。
韩初阳在高一时对有点欧巴桑的班主任耍的那点小聪明，在新的班主任身上一次也没敢使出来，也许就是因为那张眼镜后面显得分外生疏的眼神吧。
“这次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和同学打架？能告诉我原因吗？”
韩初阳耳朵里一听到这些，立刻低下头一言不发。
班主任好象不肯死心似的继续追问，
“这学期课程不是刚刚有点起色吗？在球队里表现也很积极，我还以为你跟同学的关系比上学期强多不少呢，现在突然又打起群架，真让人不可思议。”
这种说法就好象打架的责任都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难道老师没有看见是多少个人在围攻自己？韩初阳不满地咬紧嘴唇。
仿佛明白自己无言的责备，班主任老师状似苦涩地叹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茶杯。
“你们现在的小孩很难管哦，动不动就使用暴力，别怪老师为什么单把你叫到办公室里，其他同学的责任我也会追究，现在叫你来就是想搞清楚你们的想法，你一个人跟那么多人打，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吧，我想听听那理由是什么再下结论，是不是只有暴力才能解决问题呢？”
韩初阳如一尊面神一样紧闭着嘴巴，抱定了任凭对方说破了嘴唇也不开口的决心。
班主任独自絮絮叨叨了一会儿之后，好象说得口渴了，拿起茶杯向里面瞅了一眼之后立刻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饮水机前续水。趁这个机会，刚才几个站在饮水机旁的老师向班主任围拢过来。
虽然他们唧唧喳喳的声音韩初阳听得不真切，但从那不时瞧向自己的眼神，不难看出说得是自己。
好在班主任老师对那些七嘴八舌并不在意，扬了扬手便重新走回来。
“怎么样，还是没有话对我说吗？既然这样可就必须要写检查啦。”
写就写，但我什么也没做错！韩初阳赌气地在心里嚷着，如果你经历过我这样的事实，如果你被女友欺骗，如果你被无关的人看笑话，如果……在无数个如果涌出来的时候，眼泪也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滴答出来。
“喂，你这是怎么啦，我可没有责备你呦，好好的哭什么啊！”
韩初阳把班主任塞到自己手里的手绢使劲往回塞，他不想被人看到这么软弱的自己，但眼泪却事与愿违地不断冲出堤坝，这让身边的男人也慌了手脚。
“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想回答老师的问题就算了，大男孩冷丁就哭，难道你是水做的？”
也许他的本意并不想嘲笑自己，但听在韩初阳的耳朵里，却更增添了气愤。果然，刚刚在教室里训过自己，目前正悠然地坐在沙发上喝茶的语文老师，撇着嘴冲自己这边笑着。
“这个韩初阳呀，真是问题一大堆，刚才在我的课堂上还走神来着，谁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我猜他是在早恋。”
“真的吗？”
韩初阳躲闪着班主任探究的眼神，可竟然被对方扯住肩膀追问。
“早恋的事我也有听说过，不过闹到影响学习就不好了，你知不知道现在高中生有多少因为早恋影响学业而辍学落榜的？难道你也要走上这条路？你现在成绩并不算很好——”
“岂止是不好，简直是糟糕透了。”
“是吧，是吧，连科任老师都这么说，你还执迷不悟下去怎么行？”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为什么来逼我，为什么你们都来逼我，明明是别人的不对，凭什么都要教训我！韩初阳推开眼前的胳膊，低声抱怨着，
“我现在好烦，拜托你们不要再说教了好不好。”
“喂，你这小子拽什么？”
突然间就被揪住领口，韩初阳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语文老师从座位上扯了起来。
“你这叫什么态度，是跟老师说话的态度吗？明明学习也不好，脾气还这么臭，谁惯出的坏毛病！”
耳朵里被十倍放大的音箱咆哮着，韩初阳自暴自弃地想，自己果真是那么差劲，明明就应该忍耐，等待一切都过去，可现在都被自己搞砸了。
真是没用的废物，学习也不行，人缘又差，连女朋友都留不住……
想起林莹，韩初阳的眼泪又忍不住了，就连被语文老师狠命摇晃的疼痛也仿佛可以忽略掉般，就那么肆无忌惮地流着眼泪。
一会儿，可能对方晃得累了，又或许是不反抗光流泪的初阳让对方觉得意兴阑珊，韩初阳被像一块抹布似的撇在一边。这时，年轻的班主任在一旁轻松地打圆场，
“算了别哭了，被老师教训一下也没什么，况且我也没说你什么，检查不写也可以，只是记得下次别再和同学闹矛盾了啊。”
韩初阳盯着对方忙着整理衣襟的手指，半晌，慢慢将对方硬塞到自己怀里的手绢扔到地上。
“看看这叫什么学生，给他脸都不要，你可得好好管教管教！”
班主任的嘴角在语文老师的讽刺下，有点神经质地抽搐着，也许是韩初阳的不给面子让他下不来台，那张脸终于开始板起来。
“下堂课你不要上了，站在外面好好反省！”
靠在教师办公室的门外，屋内的谈话声清晰地传进自己的耳朵，
“反省有什么用，还不如直接找他的家长来学校教训他儿子多方便。”
“那个韩初阳是单亲家庭，找家长的话比较麻烦。”
“怪不得那么没家教，原来是单亲家庭教育出来的……”
韩初阳低头盯着自己的脚面，崭新的球鞋是母亲为了祝贺自己能够作为正式队员参加比赛而买的，就算没有时间管教自己，可依然是自己最爱的亲人。
跑进正上着自习的教室，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书包抽出来，韩初阳对身后那纷纷的议论充耳不闻。沿着走廊一直跑到楼下的操场上，仰头望着那如同陌生堡垒一样的教学楼，牢牢地盯着从三楼的办公室玻璃窗上反射的耀眼阳光，一直没做任何反抗的自己，突然拣起脚边的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朝着那封闭整齐的玻璃窗用力掷出去。
伴随着“哗啦”的巨响，从破碎的玻璃窗内传出惊呼。躲在教学楼下面死角的自己，就像会被发现一样情不自禁地摒住呼吸。一会儿，从楼里飞奔出气急败坏的班主任，韩初阳看着他怒气冲天地从楼前一直跑到校门口，在校门那边徘徊了许久，本来整齐地梳在脑后的短发，狼狈地耷拉在额前。
韩初阳躲在隐蔽的角落里小心地观察他的动静，直到他返回教学楼才从那一片灌木丛之中闪身出来。从反应来看，对方应该已经猜到肇事者是谁，可就算那样，望着那男人脱下伪装的背影还是忍不住想大笑。
做坏事也不过如此，跨出那一步之后就觉得什么也无所谓，反而却有着脱掉了紧身衣般的轻松，突然之间韩初阳的心被这轻松到几乎空虚的感觉占据了，他不想再去想林莹的事，学校的事，球队的事，一切可能使自己不愉快的事，都统统不想再去考虑。
第 24 章
被那股想要抛开一切的念头所左右，韩初阳跳上一辆开往郊外的公车，一直坐到终点站。
下车的时候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司机把倒在尾座上睡觉的韩初阳推醒，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下台阶，环顾四周发觉除了身后破旧的公车站之外，几乎没有可以称得上建筑的东西。
目送着最后一班回程的班车开走后，韩初阳沿着脏兮兮的马路走了十五分钟，终于在路边发现一个矮平房，门口挂着卖店的招牌，然而一个客人也没有。韩初阳走近窗口，从紧闭的窗户往里面望去，里面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
敲了好半天玻璃终于迎来了缓慢的开窗声音，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探出头来，
“要买什么？”
“有公共电话吗，我想打个电话。”
听到韩初阳的回答，老人嘟囔了一会儿，仿佛是不满自己这么晚还来骚扰，然后将一个布满污迹的红色电话机拉到自己面前。
握住话筒的之后，韩初阳的手指在号码键上徘徊，犹豫了很久，才迟疑地按下家里的电话号码。
听到对面传来“喂”的一声后，韩初阳深吸了一口气，装出快乐的语气，
“妈，是我啦。”
“初阳？你现在在哪？你的班主任下午打电话说你今天和同学打架，还扔石头砸碎了办公室的玻璃，你爸爸刚才发了好大的脾气，你快点回家吧！”
韩初阳握着话筒愣住了，没想到班主任的动作比自己预料得快得多。
“那个，那个……不是我干的。”
“是吗？可是你的老师语气很笃定，说当时走廊外除了你没有别的同学。现在你爸爸气坏了，如果不是你做的话，那就快回家跟爸爸解释一下。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在同学家里啦，那些事情都不是我做的，妈你别为我担心。我明天就回家。”
韩初阳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仿佛若无其事。
“那为什么现在不能回来呢？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你爸爸，他现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你能不能回家跟爸爸好好解释一下呢？就算为了妈妈。”
“可是——”
“初阳，难道你不听妈妈的话了吗？”
韩初阳拿着话筒的手颤抖起来。
“我不回家。”
“初阳……”
“我才不想回家呢！你根本就不是关心我，只想把我推给那个男人交差了事对不对？就因为这样我绝对绝对不回家！”
电话的对面一片寂静。
母亲没有反驳，她居然没有反驳自己的粗暴。更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这使得韩初阳的愤怒超过了当前所有感觉。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你和那个男人赶快消失，统统都给我消失，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们！”
摔掉电话，韩初阳把手里的硬币用力地扔在柜台上，然后就好象使尽了浑身气力似的，抱着肩膀瘫软在地上。
黄昏的雨在自己打电话的时候就浠浠沥沥地下了起来，此时仿佛不知道愁般下得越发浓密，远处传来几声野狗寂寞的哀叫，然而这些都没有被韩初阳纳入感官知觉，唯一能够传入身体的，却是鼻子边隐隐嗅到的谁家烹饪晚饭的香味。淡淡的，米饭的清香和炒菜爆锅发出的油香，那是温暖、甜蜜的味道，却令心里的寂寞哀楚越发的清晰。
夜雨大到使人几乎绝望，为了保暖，韩初阳把全身缩成一个小球靠在卖店屋檐下的角落里。
于是当郑直仁匆匆从出租车中钻出时，看到的是一个他几乎无法认识的韩初阳。
颤抖的手指就像中了毒药一般，尽管扭曲着自己的心意，可还是拨打了对方家里的电话，在听到熟悉的低沉男声时，本来一心想要抛弃整个世界的念头，瞬间崩溃了。韩初阳的声音，从一开始就演变成一场嚎啕大哭。这场哭泣直到身体被对方拥入怀里才断断续续地终止。
“我不想结束，真的不想……也不想把妈让给那个男的……我不想上学，不想参加球队，不想见到老师同学……”
如此反复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心事，然而郑直仁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他用一贯沉默而温暖的怀抱安慰自己，直到身体不再发抖为止。
被带到宾馆的韩初阳，在郑直仁无言的强制下灌了热呼呼的米粥，又被塞进浴室从头到脚的浸泡在热水里，从浴室出来时，几乎认不出镜子里那个脸蛋红彤彤的家伙居然是自己。
“有没有暖和点？”
端坐在宾馆床头上的郑直仁扭过头，这是他今天开口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韩初阳点了点头，走到房间里另外一张床边坐下。
“要看电视吗？”
不知道回答什么好的韩初阳只好继续点头，于是，床对面的电视被打开了，并不十分清晰的画面，声音却意外地嘈杂，韩初阳坐在床上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抖动的画面却始终无法把节目送入自己的心底。
这样干坐着很傻吧，刚刚这么想着，对面床的郑直仁突然起身，还以为他会对自己做点什么的韩初阳惊得耸起肩膀，结果对方却只是去洗澡而已。
两个人坐在一个房间里气氛就莫名的尴尬，然而对方一旦离自己而去，寂寞和悲哀就会重新返回到自己身上。韩初阳听着仿佛隔壁世界的浴室里传来的水声，鼻子又开始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滴答下来。
听到浴室开门的声音，韩初阳慌忙翻身背对着门躺倒在床上，耳朵里听见脚步声逼近，慌忙闭紧了眼睛，然而声音却又消失了。
韩初阳猜到郑直仁一定是坐在床上看着电视，不知为何心理有点憋闷。
过了一会儿，没有一点预警的，电视和房间里的灯同时熄灭了，韩初阳眼前瞬时一片漆黑，耳朵里只听见对方把被子铺开钻进去的声音，过了几分钟，就连这种声音也消失不见，郑直仁在自己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把漫长的黑夜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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