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韩初阳一起参加考核的还有上次请假的几个候补队员，大家考核结束后都聚在树下远远看着正式球员在操场上集训。
“你的球踢得很有技巧。”
韩初阳回过头，那是二年七班的华野。即使理科班的自己，对对方的名气也小有耳闻，高中入学时名列三甲的成绩，以及是自己班里女生心目中的头号白马王子的事。
华野一边擦汗一边坐到身边。上次请假的人中也有他一个，据说他因为父亲工伤回家赶不及遴选。韩初阳记得他家并没有远到非住宿不可地步，但是华野似乎从进入高中开始就一直住学校宿舍。
“要擦汗吗？刚才传球时被几个学长轮番围攻，累死我了。”坐在身边的华野脖子上搭着大毛巾，手里还拿着冒着凉气的可乐，可是汗珠还是一个劲地顺着额头往下掉。
“我还好，可能学长都很照顾我吧，感觉没那么累。”
“你说这话还不如直接说自己带球技术高竿，倒让我舒服点。不过我从小就很爱出汗就是了，再加上这两天都睡在医院，体力快不支了。”
“对了，你爸爸没事吧。”
两个人虽然都是高一参加的足球队，但是因为文科班和理科班的关系，彼此很少交谈。华野坐在身边的树荫下还在不停擦着汗，近处观察发现他的脸还真是蛮帅的。
“我家老头子今年这是第二次受伤了，上学期是被工地的角材砸到了脚背，结果要住院一个月，这回又是被地上的钢筋绊倒搞成轻度脑震荡，然后人家居然顺便就割了盲肠，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明明快五十岁的人就不要往工地上跑嘛，什么作用也没起到不说还尽给别人添乱。”
对方提到父亲的名字就像不耐烦似的抱怨了一堆，但是却能感受到话里面浓浓的关心。
“大人总是会有一些奇怪的坚持吧。”
“是啊，说什么要亲历亲为，其实还不是自以为了不起。对了，从没听你提起过你父亲，他是做什么的啊。”
“我父亲很早就去世了。”
“呃……对不起。”
“已经过去很久的事啦，没关系的。”韩初阳装做不在意地冲对方微笑。
总觉得有点尴尬的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初阳觉得应该转换话题而舔了舔嘴唇，结果对方比自己先开了口。
“我说，你的球技是向谁学的？本来看你身材不高也不够壮，觉得你参加足球队应该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不过这学期发觉你的技术进步很快。像这段时间你不是很久都没来参加训练，可是刚才的带球过人真是很棒的技术，我看教练也在不停点头。”
“是吗。”初阳不好意思的笑笑。实际上，自己刚上高中时，不光身材瘦小，就连球技也实在不怎么样，要说为什么进步这么神速呢，老实说，那既缘于自己的努力也和私下给自己补课的郑直仁有关。那时他还没暴露出对自己的不良企图，韩初阳一开始还非常感谢这个待人热心的学长呢。
谈到足球华野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起来，韩初阳只从女生那里得到对方的印象，一直以为他平时一定是油嘴滑舌的公子哥，但是简单对话之后却发现这个人还满有想法的。或者说应该是臭味相投吧，看华野平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不过是外貌给人的假象，其实这个人头脑既单纯又热血。
“说起来这几天球队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似的。”
华野既然这么说，韩初阳也好奇地往操场上眺望。绿色的草坪好象一眼望不到头，晴空下，穿着鲜亮的兰色球衣的正式队员矫健地奔跑着。
“从上星期到现在郑直仁学长一直没露面吧，球场上少了他，不知为什么给人一种少了重心的感觉。”
“那种人就算少一两个又有什么问题。”
“咦？”华野转过头来惊讶地盯着自己。“你怎么这么说话？你们之间闹矛盾了吗？不过老实说学长是个很热心的人，我记得上学期他还常常给你做个人指导，而且这次要不是他跟教练说情，凭你逃了那么多次训练的人早就被球队开除了。你现在这么说是不是有点绝情？”
华野哪会知道自己跟郑直仁之间的恩恩怨怨，要是连他都觉得郑直仁不错的话，那么其他球队的队员就更不用提了。
你们都被这个家伙的外表蒙蔽啦。不过这种话也只有在自己心底说说而已。韩初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知道学长没来参加训练的原因？”
华野狐疑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自己。
“我怎么会知道。”
眼神的闪烁好象被对方看破了。
“不然你怎么说那种话？”
“唉，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那可不像，你在说谎，因为我哥一旦说谎眼神就会这样闪来闪去的，而且肩膀也会微微摇晃，你们俩的表情现在好像啊。”
什么呀，我又不是你哥。韩初阳没料到华野居然是一个跟外表不符的感觉敏锐的人。所以自己也只能用笑声来打掩护。
真是的，就是缺席了几天而已，值得那么大惊小怪嘛。想到令二年级一多半女生为之倾倒的白马王子居然这么关心一个讨厌的人，心里就不是滋味。那个人哪里值得你这么关心他。
不过韩初阳也没料到郑直仁居然说到做到，为了让自己安心返回球队，就这么放弃了持续到高中的踢球岁月。当时说的只是一时的气话而已，不过既然对方好象已经把它当真，那也没有收回的必要就是了。就当作是对骚扰自己的补偿好了，这样想着不禁撇嘴微笑。
“学长应该过几天就会返回球队吧。”听到华野在身边的低语韩初阳下意识地缩起肩膀。可是没有注意自己动作的华野表情茫然地注视着操场。“老实说，缺少了学长的球队队型比往常涣散了，如果是学长的话，肯定能更好的配合我的传球。”
二年级的华野是球队中的左前锋替补。
“他现在不知在干什么，是生病了还是家里有事？如果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他不会一连一个星期都缺席的。那个人曾经说过足球是他从小学一直玩到现在的唯一兴趣，应该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吧。”
听着身边华野的叹息，韩初阳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对这些细节这么在意。第 5 章
三年级的教室……还真有点让人却步。
从来都是郑直仁主动在自己班级门口等侯，然而韩初阳从来也没有想到居然有反过来的时候。从前听他说中午没有睡午觉的习惯，那么住学生宿舍的他一定会在教室看书吧。想趁午休人比较少的时机免得尴尬，但是走到他所在的教室门前却又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呢？一想到那个人第一个反射神经就是要逃走，但是就这么走的话，心中有点小小的不安。
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反正说完了自己就会回去。但是如果不说，那良心似乎怎么也过不去。
终于下定决心准备推开教室虚掩的大门，结果门却从里面被人拉开，而且走出来的正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啊？怎么是你？”
本该是对方问的问题变成自己的提问。初阳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郑直仁的头发有点乱，一边的脸上还留着书本边缘的痕迹，看来仿佛刚刚扒在桌子上睡了一觉。仔细一看也算帅哥的他，经常因为忽视这些微小的细节而被女生扣分，不过本人却一点也不在乎。
“刚才看书有点累了就眯了一小会儿，谁知道刚醒就从走廊的窗户里看到你站在门口，想说是不是找我有事所以就……”
“呃……算是吧……”
明明是不情愿的回答，对方却仿佛连眼角都放出光彩。看他情不自禁流露出的喜态，韩初阳心想自己还真是讨厌他。
“我们出去聊吧。”
眼见对方伸出手去拉自己，韩初阳慌忙将两只手都缩到身后。“不用了，我只说一句话就走，不用这么麻烦。”
就算看到男人眼神中的悲哀也不在乎，韩初阳连珠炮地说，“我说只要你离开足球队就可以的话收回，你可以不用离开，因为我喜欢踢足球所以不会因为你在的关系就放弃，所以你也不用因为我退出。不过说好了，你以后在训练时不许缠着我，不许和我讲话，也不许一直盯着我看，更不许擅自让教练将我俩分在一组，如果我们不小心成了同组时你要主动换组。”
“如果你能保证这样的话，我……也不反对和你在一个球队。”
快速低声说完后，头顶上方穿来低低的叹息。
“谢谢你的好意……”
初阳抬起头。“这么说你同意了？”
转身急于离开的自己右手被一把拽住。
“不过……”
“你说啥？”
“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
韩初阳惊讶到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他抬头仰望着这个比自己高上一头的男人，端正的浓眉下，眼神中的坚定让人突然感到害怕。
“那就算了，当我没说过。”
“可是我想和你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请等等。”
返身的退路被男人堵住，韩初阳从男人的身后看到从远处的走廊上有人向这边走过来，自己的一只手又被男人紧紧握住，此刻要是翻脸的话，丢脸的人不止是郑直仁一个。
韩初阳气急败坏地怒瞪着他，可是对方好象已经有了就算在众人面前撕破脸皮也无所谓的觉悟，以无畏的眼神回应自己。
眼看身后走廊的人影越来越接近了。“到一楼的体育器材室去。”低低地咒骂了一句，韩初阳掉头拽着男人往相反方向的楼梯走去。 到了光线昏暗的体育器材室之后，韩初阳就用力甩手想摆脱对方。虽然那只握住自己的手显得恋恋不舍，但是几番用力之后，还是软弱地松开了。深吸了一口气，韩初阳转过身面对郑直仁。
“你不是说有话要和我谈吗？现在说吧。”
脸上露出苦笑，郑直仁转头看看四周，堆满了各种体育器材的狭小房间并不是谈话的方便地点，空气溽闷，只要跺一跺脚，溅起的灰色尘土就会立刻弄脏了裤脚。这种地方的唯一用途显然只是为了避人耳目。
“快说啊。”在这样憋闷的地方韩初阳也不好受，捂住鼻子的自己，脸色难看地催促对方。
郑直仁低下头。
“我喜欢你……”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扰……”
“抱歉就不必了，反正我也没打算接受。”
等着他解释为什么不能呆在足球队的理由，可是对方欲言又止，表情扭捏得好象个大姑娘。
要是他不肯说，那么就由自己来问。
“你说不能接受我的条件是怎么回事？”
对方的脸在听到这个问题后一下子变严肃了。
“对……刚才的建议，我真的不能接受。”
“原因呢？”
郑直仁握紧拳头，低下头。
“我不能忍受眼看着喜欢的人却无法和他说话，无法触摸。你在球队里，只要想这个事实，我的心就跳得好厉害，无法装做视而不见，即使不能被你接受，也想远远地看着你，这就是我的坚持……”
“可是我说只要你在我就绝对绝对不参加足球队！”
“我已经有了退出的觉悟。”
“你这个人，你——”
韩初阳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对方是个这么固执的人。要为了自己而放弃心爱的东西固然叫人惋惜，但是更恨的是，对方居然连委曲求全的假话也不说一句。
凝视着他浓密硬直的眉毛，韩初阳怎么也想不通这个诚实、固执得像牛一样的男人怎么会看上自己。
“放弃从小就开始的兴趣也无所谓？被别人瞧不起也无所谓？难道我就让你这么痴迷，我究竟有哪一点值得你这么喜欢啊！”
“足球……”
“啥？”这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就算从……足球开始吧。”郑直仁咳了两下，可是声音中的惶恐还是清楚地传达出来。“去年参加校际比赛时不是和邻校的队员发生争执了吗？因为裁判不公平，一连被罚下场两个人，就是那次……后来，有人告诉我，你赛后去找对方球员对峙了，被……群殴了……吧。”
那个充满了疼痛回忆的下午……韩初阳对依然能记得当时情景的郑直仁一点也不能喜欢。“那又怎么样？”
郑直仁没注意到韩初阳冷冷的语气。
“事实是，事实是我们一群校队的男生都没有胆量做的事，你一个人去做了，因为是在别人的地盘，所以失利后大家都只有去喝酒发泄，但没一个人想要分出黑白是非，包括我在内。后来我们几个学生闻讯赶过去时，场地上就只剩下你被扯烂的球衣，那件球衣，比我们队员最小的队服还要小……其他人觉得你去做了自不量力的事，可是我……很喜欢那样为了足球不顾一切的你，为了喜欢的东西不顾一切的追求，可以忘记恐惧，可以为毫无关系的人出头，我在那一瞬间直觉想要见到你！”
“后来你参加了球队，虽然只是替补但我一直很在意。”郑直仁仿佛不想让初阳打断他的回忆似的，不容插嘴地紧接着说，“小小的脸、向上翘的鼻子、粗暴的和身材不相称的脾气、坐在操场旁边一动不动看球的样子、不服气时紧咬着嘴唇……要是让我一一列举一天一夜也说不完，不管是优点还是缺点统统都喜欢，都是迷住我的地方。这么说你能了解吗？在你进入球队初期，那时你不是经常蹲在操场一角看我们踢球吗？那个时候就已经对你……非常在意。”
“够了……”
韩初阳捂住脸。“你想怎么变态是你的事……”
“请等一等。”
通向体育器材室的出路被郑直仁的身体挡上。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焦急的神情，仿佛知道如果放自己出去，恐怕再也不会有机会和自己面对面谈话了吧。
“哪怕一次也好，能……让我亲亲你吗？”
“你在说什么啊。”韩初阳觉得声音在发颤、扭曲。“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男人亲男人，怎么会不觉得恶心？你是不是眼睛里长了屎还是头脑烂掉了，你抬起眼睛看看我是什么人，我是韩初阳，可不是那些让人恶心的同性恋！”
韩初阳焦躁地用力拍打身边的跳箱，从废弃的海绵垫上头激起的灰尘让自己嗓子变得沙哑。
“还有，你这个样子有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有意思的事？我有诱惑过你吗？亏我还一心一意把你当做热心的前辈对待，有什么不懂的事不是去问父母却第一个跑来请教你，你这么做，是不是要践踏我的心意，是不是一定要让我觉得你恶心、讨厌才肯罢休啊！”
委屈的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但是不知为何种种新愁旧恨一下子都涌上来。这几个月反复的苦恼着，想着各种解决办法，但在这个不懂人情的家伙面前，努力都变成泡影。
“我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这么倒霉都怪谁？你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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