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韩初阳抱着双膝，望着车棚外昏暗的天空。与夏天那经常陡然降临的阵雨不同，接近十月的雨缠绵而阴郁，傍晚的暮色使它染上灰色，仿佛在自己周围都围上了一层难以穿透的灰网。
如果雨就这么一直下不停的话，也不知道要在这里呆上多久。从车棚这边可以远眺到自己家的窗户，灰暗的窗户上不时闪现出青白的光，无聊的肥皂剧应该还没有结束吧，但是，就算肥皂剧结束，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不在房间。自己存在的意义在哪里呢？如果在这个家里，即使对于母亲来说，自己也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那么对于其他人来说，就更没有必要存在，只因为是婚姻的副赠品，所以必须要养活到成年，给提供吃穿和住宿，为了让邻居不侧目而从来不管教和责骂，这样就已经足够了，按照外人的眼光也许这样的自己已经足够幸福，但是韩初阳却想要得更多。是不是我太贪心呢？我只是想得到更多的爱而已啊……
雨一直没有减小的迹象，一直坐在简陋的车棚里望着雨景沉思的韩初阳又打了一个喷嚏，对于刚刚感冒好转的身体来说，冷雨使体温几乎降到结冰的程度。
但是韩初阳不想离开，在外面冷的只有身体而已，可是回家的话，看到亲昵的另外三个人，寂寞和嫉妒就会把自己的心也埋没。我不想回去……
虽然四周又冷又潮湿，但是心却意外地平静下来，冷静地想着那些平时一想几乎就会痛苦到不能自己的事情。究竟是因为这冷雨使心情平静，还是因为知道即使被世界抛弃身边有个人依然不会离开？
偷偷回过头看了一眼背后的人，那人仿佛雕塑般静静地坐在身边。看不到他的脸，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是什么使他能够一直呆在这里呢？即使被自己过分地要求不要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怨言。
要是说这就是爱的话，那么韩初阳希望能够一直维持这样的距离、这样的感觉，自己只需要一个在感到寂寞时能够陪伴的东西，哪怕那个人一厢情愿地抱持着爱的想法，但是只要不传递出来，就不用勉强自己去接受，或许这就是“被爱”的好处吧。
可能是响亮的喷嚏声惊动了郑直仁，韩初阳听到背后传来唏唏索索的声音，接着有温暖的东西覆盖在身上。拿给郑直仁的外套，如今带着对方的体温，还给了自己。韩初阳没有拒绝这温柔。做完这些后，那人又转过身体，因为要求他不要说话也不能转身，所以他就一直也没有追问自己为何要呆在这种既寒冷又潮湿的地方。
即使知道利用了对方的心意，韩初阳却没有力量抗拒这种诱惑，这是自己对郑直仁唯一想要的地方，那无声的陪伴太温柔，几乎令心都颤抖。但是那并不是爱情，即使清楚这样的事实，韩初阳仍然放任了自己的自私。
下了几乎快一个小时的雨，终于在日落前停止，放晴朗的天空，从阴郁的灰色转变成淡淡的橙黄，夕阳的余光终于冲破厚重的云层，闪现之后便跌入远处的山峦之间。听到身边传来轻微的咳嗽，韩初阳回过头，郑直仁慢慢从背对自己的方位转过来，可能是面对墙壁坐得太久，他的呼吸中透着湿冷的气息。
“你冷吗？”
对方默默地摇了摇头。
韩初阳知道自己必须说出解放对方“束缚”的言灵，但是却又想让这一刻再延长一些。
“……谢谢你陪着我，你可以走了。”
说完这话自己就低下头。然而，被解除了禁令的对方并没有像自己想象中的马上离开，迟疑了很久之后，郑直仁朝自己缓慢地伸出手，那伸过来的手指好象如果一旦被拨开就会碎裂般颤抖着。
因为握住自己双手的手掌是那么冰冷，所以韩初阳没有挣脱。第 9 章
感冒后又受凉的结果就是病情加重，晚上开始咳嗽发烧的韩初阳第二天不得不向学校请假。但是吃过药之后，热度就很快消退下去，等到傍晚华野给自己打来电话的时候，已经吃过晚饭，正坐在电视机前玩着角斗游戏。
“昨天送到医院时大夫明明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想不到你今天居然连课都没上，该不会是装病跑到外面去了吧。”
自己刚才的抱怨看来对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话筒那边依旧是轻松的语气。
“是啊是啊，对不关心我的人来说，那当然是一点小毛病了。”
“你太贪心了吧，不是有人陪着你吗，我看郑学长当时还满紧张的。对了，今天的训练也没看到他，你知不知道他去哪了？他像这样翘掉训练可是很少见的。”
“我不清楚……”韩初阳皱了皱眉头。“昨天他送我回家后就回去了……”
话筒那边的人当然看不到自己因为撒谎而发烫的脸，对方在电话那头嘻嘻地笑起来。
“该不会是被你传染到了吧，那个人昨天可是生龙活虎什么事也没有，你要负责哦。”
放下电话后，华野这句不经意的话一直在自己心里徘徊不去。没参加训练，这不像郑直仁的性格，难道真的是被自己传染了？不过，脑海里却怎么也想象不出对方生病的样子，在自己的心里，那个想当然跟在身后的人，不可能病倒。
心里有事就连一向喜欢的游戏也变得乏味。扔下游戏手柄的韩初阳呆坐半晌之后，终于拿起电话。
为了临时集训方便，教练制作了全体的队员的联系手册，郑直仁的电话也在其中，但是自从被告白之后就拼命想要逃避，就连那个名字也想忘记，手册上面的电话，已经被自己划掉了，现在要辨认出号码还费了好大的脑力。
一边嘲笑着自己的善变一边拨下号码。
“喂喂。”
“您好……”
一连串的咳嗽把接下来的话淹没了，对方没有力气回答，沙哑的声音中透出深深的疲倦。
“对不起……我现在嗓子不太方便……，请问您是……”
“那个，我是韩初阳，那个……”
听到自己的名字，话筒那边忽然变得异常寂静，偶尔窜出几声咳嗽，然后就听到仿佛尽力抑制的声音。
“昨天的事……谢谢你送我去医院还有回家，还有那个，昨天晚上也谢谢你……”
“……”
就算知道对方嗓子发炎不方便讲话却还是希望他至少说点什么，不然就只有自己在讲话的感觉很奇怪，一边道谢一边想着，是不是做了多余的事。可能郑直仁并没有指望自己会打电话吧，从对方的沉默里也看不出多少期待的样子。
韩初阳觉得会在意他人想法的自己好傻。
“你生病了吧？……那个，因为华野说你没来训练，所以想问问，没什么别的意思，真的……”
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就算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但韩初阳还是捂住了脸。
“不打扰你了……”
“请等一等！”
自己挂电话前听到对方焦急的挽留，接着是一阵咳嗽，过了好久，话筒那边仿佛传来微微的叹息。
“我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
被这么说的韩初阳有点不高兴，难道打电话也要事先通知吗？这么说的话好象自己感情过剩似的，实际上不过是慰问同一球队的队友，我打给你并不是有其他意思，只是因为良心不安而已！
“我没别的意思，要是没事的话，我就挂了。”
“不是的——”
韩初阳默不作声地等着对方。但是从声音上感觉在喉咙中挣扎了很久才跑出来。
“我的意思是，我好高兴，高兴到说不出话来的地步……”
郑直仁轻轻咳了一下，呼吸有点喘。他说高兴到讲不出话，但是，韩初阳所能听出来的只有比平时更短促一些而已。
“我一直以为你根本不想理我，也不想和我说话，甚至连见到我都感到讨厌……所以，即使回到球队也不敢面对你，我知道你讨厌那样。”
韩初阳想起前天郑直仁对自己视而不见，还以为那是因为他很虚伪，不过现在才想到，或许他一直受到自己言语的束缚。
“不过想到就在你身边，这已经让我很满足了，而且，昨天下午你发现我站在你家楼下都没有赶我走，当时我想，如果这雨一直下个不停，下一辈子该有多好。”
对方在话筒那边轻声笑了笑，
“今天又接到你的电话，所以我还以为自己是不是把一年的好运都用尽了，心脏从刚才开始就砰砰地跳。虽然不敢奢望你会爱上我，但是我想……或许……你会对我有所改观。能不能告诉我你并不讨厌我在你身边，哪怕只说一个是也可以。请你……说是。”
韩初阳沉默了。就算知道对方焦急地等待在话筒那边，也一个字说不出来。
只是打个电话而已，自己真的没有想那么多，但是现在看来恐怕是给对方太多的希望了吧。
也知道任性地依赖郑直仁的温柔必然会给对方造成幻想，可是不那么做的话，昨天只怕自己就会崩溃。说到底是自己的错，不过，那个不知道放弃的男人也有责任。
自己装出轻松的口气。
“别开玩笑了，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只当你是球队的队友，而且昨天你送我回家还感冒了，所以才打电话慰问，要是这样就被人说有意思的话，是你自己多想太多了吧。”
话筒那边简短的沉默使自己不安。
“可是我真的非常喜欢你……”
“够了，喜欢喜欢，反正只要是男人都可以，同性恋不就是这样吗？求求你干脆放弃我去找别人吧。”
郑直仁对自己的要求没有回答。
是自己使他不快了吗？韩初阳咬着嘴唇，他不甘心就这样莫名地被一个人喜欢，不甘心与郑直仁从今往后的话题只能围绕在喜欢与不喜欢的问题上，他想要一个单纯的朋友而不希望是同性的恋人。
“能不能请你以后不要说这种话。”
“这……就是你对我的回答？”
对方的声音里传出绝望。
“你的要求太过分了，我没办法答应。我既不想说爱你，也不想说喜欢你，我只能把你当作普通的学长来对待。”
“这不是真的……”
“我属于被同性恋喜欢的类型吗？有什么地方能够吸引你们？你告诉我，我会去改，如果我做过什么引诱的事情，我会尽量去避免，你也一定觉得这样单恋很痛苦吧，那么只要不再注意我就行了，如果要我变得肥胖、丑陋就可以的话，我会努力去增肥……”
“求你不要再说了……”
对面的男人几乎要哭了般拼命央求自己。 “为什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却说出这样的话。你真的要把我逼到绝境了……”
“明明是你把我逼到绝境的！”
韩初阳对着话筒大喊，
“你怎么那么固执，装成不喜欢我不就行了吗？昨天的事，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感动，本来都想把你当成正常的朋友的说，为什么一定要做恋人呢？为什么偏偏这样顽固呢？”
明明不想这样的，只是为了道谢所打的电话，怎么会变成对峙般痛苦的胶着状态。这到底是谁的错？
韩初阳很想马上就扔掉话筒，自己对着传出对方声音的电话，如同看到男人的面孔一样焦躁不安。沉默了许久，仿佛恳求一般，男人喑哑的声音传过来。
“对不起，我上面说的话，都忘了吧……”
“你总是这样，让我想忘也忘不掉。”
“我再也不会说了。”
郑直仁说完就立刻挂断了电话。
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改变。 第 10 章
身后再也没有那种让自己不自在的凝视了，但是感觉却一点没轻松。
生病之后恢复上学的第三天，球队迎来了十一国庆之前最后一场集训，想到再过两天就是黄金周的长假，大家训练的劲头显然比平常更足。
和郑直仁在训练时再次碰面是因为分组训练时不小心抽签到一起。虽然以前说过尽量避免分组在一起这样的话，不过事到临头却真的无法推卸，心想就算彼此再尴尬也要维持起码的礼仪，韩初阳先向对方打了个招呼，谁知道郑直仁却将脸径直转过去。
那天通完电话后韩初阳也是想了好久才能入睡，好不容易决定将以前都忘掉，重新当作普通人般对待，结果自己的努力居然被对方彻底无视。生气的韩初阳故意经常将球踢飞，看着郑直仁花了比别人多一倍的时间来回捡球心里就有种报复的快感。
集训中间休息的时候，他也故意远离郑直人所在的一组，一个人坐到隔壁篮球场地的篮筐下面。
虽然这样但韩初阳的眼睛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地往那边张望，心里的借口是观察那边教练会不会突然要求集合，但当眼光扫到郑直人身上时却意外地停顿了一下。
他好象从来没在意过自己一样，同周围的队友谈得正欢，这使韩初阳的心突然产生小小的落差，
什么呀，嘴上说什么喜欢自己，结果还不是一遭到拒绝就变了另外一个人。要是真正喜欢的话，才不会这样呢，果然是缺少道德的同性恋才会做出的事！
韩初阳像失去了玩具的孩子似的无趣地躺倒在篮球架下。
“请问……你是韩初阳吗？”
从遮挡阳光的指缝间只能看到碎花衬衫的一角，听到女孩子声音的同时，韩初阳鼻子里同时钻进茉莉花样清香的味道。
“啊，我是。”
意识到自己正肆无忌惮地在太阳地下摊开四肢的糗样，韩初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慌张地拍打身上的灰尘。
“对，对不起，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是梳着可爱洋娃娃卷发的女孩，柔润的双眼，睫毛长长的并且向外卷曲，活象正在童话中漫游的艾丽丝，阳光下栗色的长发显出巧克力般的光泽，初阳有冲动伸手去摸摸那卷曲的发梢。
“……也不是，恩……其实……”
对方努力挣扎的样子既可爱又真诚，像这样站着即使什么都不说也好，假如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可以一直站在自己面前……初阳的痴想随即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打断了。
随着“啪”的一声，怀里多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外表是摸起来手感厚实的淡兰色亚麻布，还用可爱的蕾丝花边和天使型的饰物做成精致的绳结，虽然过于女性化，但却可以看出制作者费了不少心意。
“这是？”
不等初阳问起，对方却一下子捂住脸，边摇头边后退着，接着居然转身逃也似的跑开了。
有什么问题吗？捧着那个既像包裹又像玩具店里的彩色魔术盒子的东西，韩初阳对着那远去的背影一时出了神。
直到肩头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的自己，扭头就看到华野撺掇的笑容。
“很可爱哦……”
韩初阳张了张嘴，犹豫了了一下，“还行吧，中等水平。”
因为问话的是全年级都数得着的帅哥，自己不想让他觉得好象从没见过漂亮女生般生涩，所以初阳故意板着脸装出不在乎的样子。
“我看算不错了，起码有中上，你小子还满有女人缘的。快打开看看，我猜不是围巾就是手套，反正准是那种用粗毛线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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